我叹息道︰「这个法子的确是够恶毒了。不过,不觉得听起来有点『知易行难』吗?」
大夫回答说︰「这个自然。无论是神父或者牧师,偶然接到一封信说邀请他们去某座大城市花天酒地,不会有哪个笨蛋信以为真的吧。」
「是啊。」
「如果是承平时代,接到这样的信,也要稍微查证一下,何况当时彼此的交锋正激烈,各地方教会和权力中心的联络方式,当然要很谨慎。因此,每一起这样的血案发生,也就意味者遭受损失的一方发生了重大的背叛事件。」
「……每一起?这种事情历史上发生过很多起?」我问了之后即时省悟这是问了个笨问题了。若没有发生过何必说呢?
果然,大夫轻描淡写地说道︰「不知道该说是幸或是不幸,历史上最先也最大规模的这类事件,不是发生在新赎教派的彼此的冲突中,而是天教对新赎教的攻击。那件事发生在四百三十七年以前,血洗了三天三夜,光是那座新赎教重要人物汇集的大城市中,真正的殉教者和无辜被牵连的人就丧生了约有八千人,后来冲突又蔓延到其他城市,全部死亡人数当是数倍于此。当然,可悲的是,因为这一招实在太有效了,所以新赎教徒也把它学起来了。」
光一座城中就有八千人丧命?总人数可能高达数万人?我听得血液都要冻结。而且这不是一场战争,丧命的人毫无还手余地,这是一场多么惨绝人寰的屠杀!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事情和大夫您为了自己活命而牺牲的无辜性命究竟有什么关系?」我是真的重复说了这句话第二次,不是为方便作者混字数剪贴。(读者抗议︰喂!你混一行还不够,这不是一连混了三行嘛!」)
「别急呀,你们年轻人就是没耐性,我这不是正要说吗。」明明没有多老的九指狐大夫却老态龙锺地说道︰「这首先要从我的一位朋友说起……唔,也许他并不当我是朋友。没关系就说是我朋友吧!上面说的甲派和乙、丙两派,这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甲派虽然手段非常残忍激烈,其实却是比较直接的,比较少玩什么阴谋诡计;但乙、丙两派因为在历史上吃了太多亏,所以对甲派猜防之心非常严重,动辄怀疑。就在这个背景下,我的那位朋友出事了。」
「他出了什么事?」
「这要从甲、乙、丙三派的不同所长说起,甲派的战技以刚强猛烈为主,佐以增强自身的神术,单挑中无人能出其右;乙派的战技先求自保、再图伤敌,佐以防御自身的神术,单独一人时并不怎么显眼,但人多的时候即可团结一心、发挥以寡敌众的战果;丙派较为诡奇,倾向于直接使用神迹御敌败敌,甚至钻研本是天教强项的治疗以及净化方面的神迹。虽然这是一个大略的区分,而且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各派的秘密早已不是秘密,但为学贵在一门深入、贵精不贵多,三派修士既从自己本门的途径修起,仍然隐约形成生克关系,甲克乙,乙克丙而丙克甲。我那位朋友,年轻时眼高于顶、目空一切,而且修起神术来也的确有些天份,身为甲派一个新锐高手,竟孤身一人,跑来向乙派挑战,号称切磋,连败十余人,其中大有些人功力实不下于他,只苦于战技处处受制,施展不开。而我的这个朋友不但没有任何反省,反而态度越发猖狂。唉!我后来才知,他会这样做,其实也有不得不然的背景。」
「大夫年轻时英雄了得,此时定当挺身而出了?」
「挺身而出的不是我,乃是我的……哎!此节不提也罢。那位朋友被打得大败重伤之后,乙派念及彼此教派间的矛盾乃是陈年历史,近年也相安无事,也就提供个地方让他静养,我就是在那时跟他有了些交情。」
「原来如此,他被打成重伤,自然是大夫给他治的了。」
「这倒也不是,但经常去探望他是真的。他败了之后整天躺在床上,想的就是怎么样复仇血耻,此人对于武学倒是真的有一股狂热心思,只想着如何精益求精,个人荣辱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等他伤势痊愈大败,竟希望脱离甲派、加入乙派,以更加了解乙派的仪轨和修行。」
「真是疯了。」
「要是那时我也这么觉得就好了。我当时就是想促成此美事最积极的人之一,可惜终究失败。这位朋友一怒之下离去,飘然不知行踪。就在那之后不久,乙派中发生了类似我刚刚所说的那种重大泄密、基层甚至中层神职人员大量殉教的事件。」
「显然是那位朋友所为囉。」
「……」大夫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时我对他毫不堤防,引他见了许多教中重要人士,他离去之后却发生这种事,对他简直深痛恶绝、一点也无法谅解。乙派随即对甲派兴师问罪,其中我就是最积极的主战派,甲派也措辞强硬、毫不客气,双方终于又爆发了一连串冲突。」
「莫非这件事情并不是甲派所为,错怪人了,大夫因此为这一连串冲突造成的死伤自责?」
「这倒不是。我的自责确实正如你所说的,但这件事却不是与甲派无关。事实上,所谓甲派只是一个虚构的概念,它并不是一个如臂使指的非常有效率的机关组织,而且对乙派的敌意也远较乙派事先猜想的为甚,因此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确抱持着幸灾乐祸、乐见其成的态度,而且也的确有数名主教级的人物参与推动。但幕后主使者却不是他们。」
「莫非是天教?」
「甲派再怎么阋墙也不可能转去向天教合作;但是这件事说起来复杂得很,又没什么精神细说分明了,而且与我的自责无关。我再次见到那位朋友的时候,他已经是奄奄一息,只吊着一条命在。」
「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了?」
「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他既然曾经吐露出想加入乙派的意愿,既然没有成功,回头去也不可能见容于甲派,甚至丙派也不愿理他。若不是新赎教的根本就是个人单独和至高上帝直接建立敬拜管道,他早就支持不下去了。而且他也向我坦白,当时的血案,虽然与他有些牵连,但却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他一点也没有意思要混进来偷取机密情报。」
「……然后他就咽气了,大夫因此而自责终身?」
「我根本不信他的话,也不愿为他救治。他本来就耻于求人,更拉不下脸再来求我,这些年也不知躲在哪里将养,去年听说已经辞世了。我事后想了一想,越想越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想再去救治他,已经是找不着了;虽然过了这么久,再见着面,也不知能否救他。」
大夫说完忍不住又长长叹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
「至今甲派和乙派仍然冲突不休,那件事的阴谋主使者和天教也在暗地推波助澜,每年不知损伤多少条无谓的性命。这些人虽然非我亲手所伤,但在向至高上帝面对面坦白的忏悔之中,我的所作所为,实在不能无愧于心。谁无妻子?谁无儿女?你害了一人,人家自然就要来害你,冤冤相报无穷无尽,何不就在它们我的身上做个了结吧。」
我知道大夫隐瞒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但也猜想得到事情的纠葛繁复远超过我的想像,光是要向我解释事情发生的背景就要大费唇舌;而且大夫的痛悔和自责也不是表面上说的那么轻描淡写,他真的犯过很多严重的罪过,倒不是刻意向我隐瞒,只是难以解释。既然如此,君子好为人掩恶扬善,我宁愿不去「偷看偷听」,让大夫慈祥和蔼的形象继续存留在我心中得了。
大夫突然话锋一转︰「算算时间也该来了。本来还有点担心这些人会跟你大哥遇到,现在看来是刚好错开,没碰上。」
我心念一动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了一辆马车。那不是我和大哥来这儿的路上坐了几次那种平民的出租篷车,而是相当豪华的全箱型马车,上边还有些图案、纹章,也不知道是单纯装饰用,还是类似家徽一样的东西。
一张愤怒的脸孔从车窗间一现而没,马车立刻就停了下来,随行的几名保镳也跳下了马。他们随即剑拔弩张、怒气冲冲地朝这儿走来,虽然田埂对这种走惯大路的家伙来说理论上应该并不熟悉,所以速度并不快;他们的下半shen却都很稳,显示出一个个都是练家子。
隔着三米远,为首的那人即提高了音量戟指叫骂道︰「你就是九指狐?我们赤谷基家族与你们新赎教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何故将我家少主人打成重伤?」
大夫恭恭敬敬地回答道︰「赤谷基家族大名鼎鼎,我一个乡野草民连见上一面的资格都欠缺,委实不知贵家族中出了什么意外。」
这时马车中人已经在家仆的服侍下坐着轮椅被推下车,见着大夫,双眼好似要喷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