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知道,也等于是不知道。」九指狐大夫缓缓说道︰「我对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完全没有头绪;对于你这么做是福是祸、是吉是凶,也完全无法预料。不过,你既然有某种想法而且积极常识,至少这个心态是好的。」
我答应了一声,觉得这样的努力能得到大夫的肯定,还蛮令人高兴的。
但走着走着,他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我安慰道︰「生死有命,我既然已经倒楣遇上了这样的事,没有在被人抓去做人体试验的时候立时死去已经是极幸运的了,就算明天就死,也怨不得大夫无法施救,大夫也不用太过苦心焦虑地思索。」
「唉!如果真的绝望,我又不是活神仙,又何必耿耿于怀。然而你身上的状况却是好几重奇怪遭遇累积而成,若说山穷水尽,却又有柳暗花明之机。如果你三个月后就死,自然是束手无策;但若真的有一年半载的功夫让我细细思索,就算没办法把你救活,至少也想得出几个令你延年益寿的法子出来。只可惜……」
「只可惜?」
「可惜你还有机会再活上一年半载,我却没有办法亲眼看到那一天了。」
「呃?难道大夫自己反而患上了什么不治之症?」
「不治之症倒是没有;不过我只剩下两个月的阳寿,这是天命使然,已不可违了!」
我心中兴起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起初以为自己只剩下两年寿命,不当一回事,直到听说自己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甚至可能明天就死,不讳言的,我难免有些自怜自艾起来,若不是身在这个偏僻的乡下,想说就算想去大城市里花天酒地等死、说不定路上就死了,而且经济能力方面也有问题,不然说不定我就去花天酒地了此残生。然而,还等不及我自怜自艾几天,我居然又听说眼前活蹦乱跳的这位个性古怪的中年人,只剩两个月的寿命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心情极是沉重;但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所谓阳寿已尽究竟是指什么样的状况,就算普天之下,已经没有人能救你;莫非连大能的上帝,也已束手无策?」
「不,我若真有心想要苟活于世,那简单得很;但只怕那样做了,又要牵连许多无辜的性命,不如就从容殉教了。」大夫苦笑着说︰「这事情牵连太大,你不要怪我不帮你多想想有什么法子可以治你身上的怪病。实际上我就算以命换命,多为你思索个一年半载,想出的法子能有多少效用,还是没把握得很,所以只好舍弃这种打算了。」
这到底是指什么状况,大夫既然不想说,而且连想都没在想,我也无从得知,只好继续心情沉重下去。不但是心情沉重,连脚步也跟着越来越重……
越来越重……
不是,这跟心情好像没什么关系,我身上的铁背心和铁脚环铁护腕真的越来越重,这是怎么回事?我仔细研究了半天,发现它们不是真的越来越重,而只是恢复成原来的重量感罢了。
也就是说,从我丹田中涌出「让我肌肉力量增加」的法力,越来越微弱,甚至几乎没了。
就算我赶一整天的路,也不会枯竭的那股法力,居然在我昨晚整夜的「行功」之下,给用完了?我……我花掉了那么多吗?
「用光了也好,我就不相信没有那些力量的帮助,我就背不动这些笨铁疙瘩了。」我对自己说道,更加卖力地追随大夫绕着圈圈走过一段又一段的田埂。
习惯了之后其实这也不怎么费力,只是,我的肚子却跟前几天不同,很快就飢肠辘辘起来。这时,有人开口邀请大夫去他家吃午饭,而也顺带邀请了我。
我连忙婉拒道︰「我大哥还在天垒谷里养病,他应该也饿了,正等着人给他去送吃的呢,我……谢谢您的好意,我先回去找他了。」然后急忙转身跑了。
不过说实在的,每天吃行李中剩下的干粮,我和大哥吃得都有些腻了,跟他商量了一下,我便取了一些钱,拜托附近的农家每天早餐和中餐多煮一些,他们吃什么我们就跟着吃什么,我本来是说我去取来就好,但是对方收了钱之后眉开眼笑,坚持说可以帮我们送到天垒谷来。至于晚餐,反正农村里太阳下山之后什么也干不了,就随便打发了。
自此之后,我就过着白天背着几十公斤的铁疙瘩「散步」,晚上盘腿行功的日子。有时练得睏了,就躺下来睡个两、三时辰,再起来继续练功;但大部分时间是越练越有精神,整夜不睡,就算练得有些腻了,一想到现在不练,明天早晨一闻鸡啼,有百分之一的机率马上要送命,当下就倦意全消,打起精神继续练功了。
这一段日子以来我练得颇有心得。首先是呼吸,静坐久了,体内的动静就能一一查明,和我用自己异能的「内视」感觉又截然不同;然而那是一种很细微的感应,往往一个深呼吸就足够打断,扭动身体或是挪挪屁股就更不用说了。要避免这种情况,除了把呼吸放缓、一次多吸一点气再慢慢呼出之外别无他法,有时候甚至根本不想再吸气,直到窒息得有些难受了,才不得不吸进一口。
其次,我越练下去,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经常看到的「内宇宙」或小宇宙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人身虽然在天地之间显得如此渺小,但是当你闭上眼静下心「返照自身」观察之后,又会觉得体内竟是如此宽广。勉强要形容的话,当我们略读一篇文章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个大概的意思,如果细心看,那是字字分明,可以见到中国传统文化方块字之美;但如果再盯着一个字仔细看,側、勒、努、趯、策、掠、啄、磔却又划划分明,甚至分合不定,看久了甚至开始怀疑这个字真的是自己见惯的吗?真的是长这个模样吗?种种妄念都有了。
观察自己的时候也是一样,平时「自己的身体」只是个模糊的概念,但在深沉的静止当中首先筋、骨、皮就能先区分出来。皮的感觉最简单直接,你如果愿意去留心,你身上的每一吋皮肤其实无时不刻都有感觉,不是感觉空气细微流动,就是感觉外头挂了层衣服,我的身上还有不少地方是挂着铁块。而皮肤底下就是比较间接的感觉,肌肉的颤动,血液和淋巴液的流动,甚至自动调节系统在控制毛孔的舒张和收缩,细心的时候都能分辨出来,然而这种「间接的感觉」从表皮开始往下延伸,直到某种深度就「突然」断了,明显的,那里就是骨头了。虽然也有少数几处例外,神经有延伸到骨头内部。到这个时候,你可以在心中清晰描绘出那块骨头的轮廓,那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或许这就像是什么特异功能练法中所说的︰可以透视到自己身上的森森白骨了。而这种时候,如果你已经憋气憋的闷了,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刚才的感觉全都给打断了,是多么煞风景!这样说,各位应该可以体会我的感觉的千分之一、二了,其他更玄奥的东西,言语实在难以形容。
就这样练了一个多月,虽然还没有满四十九之数,虽然侥幸没有碰到下大雨,大哥也不咳嗽了,体力等各方面也衰弱到不行了,感到实在难以再忍受。我代他出言向大夫相询,九尾狐大夫淡淡地回答,真的忍不了就起来吧!虽然还留下一点点病根,只要日后疗养得宜,也不会对健康造成什么大妨碍。于是我把欢天喜地的大哥挖了出来,头一件事当然是好好洗个澡,郑重谢过大夫之后,就要与我分别了。
「大夫治好了我的伤,虽然我实在不该说什么闲话;但他根本没有动手为你医治,你现在练习魔法的基本功也不是他的指点,你留在这天垒谷做什么?」他忍不住劝我道。
想想也对。然而,这一个多月朝夕相处,我也对这位阴阳怪气的大夫产生了感情,反正医学跟武功无关,如果大夫有意让我拜他为师,说不定我就跪下磕头了。之前听他自己说两个月后就死,反正也只剩下半个多月,他既然不阻止我,何不就让我陪伴在这里看到最后呢。
虽然狐是大夫的姓,我这倒有点像是一种兔死狐悲的心态。
「我现在做的这种练习,很难说完全不是受了大夫的什么启迪;而且虽然大夫总是摇头说不治不治,但心底其实是仁慈的,我怕自己的病情起了反覆,身边有个懂医术的人可能在发生状况的时候照料我,我心中会比较安心。」于是我这样回答。
「那我就回特亚凯去啦!如果路上或是回去又承接了什么任务,要到这附近的话,会再过来看你的。你有什么口信要我带给你干爹的吗?」
「就说我一切都好,虽然短时间内看不到痊愈的希望,但得到了大夫悉心照料,也很努力修习魔法,并不想再找别的大夫了,请干爹也要自己保重身子。」「好的;那么请问一下你干爹住哪?」「……啊?」我实在不知道,所以请大哥帮忙带口信的事情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