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更是莫名其妙。这些个异邦人就算是在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怕也是恶霸黑道一流,如果他们真的率众信了什么教(恐怕正是天教),恐怕也只是让教会名声更坏,不管教皇还是什么主教之流的人物,听了这样的消息怎么会高兴得起来?不过那上首的人物特别提到尤尼提是异教徒的大本营,很可能指的正是新赎教,会不会又与此有关?
其实也不足为奇,不管什么教,最坚固的根基只怕不是动辄思辩的知识份子,而是无知的中下贫民阶级,而传教的过程中又和地方派系帮会等等挂勾,难怪经典白纸黑字写出来的东西也能被扭曲得不成模样……我正这么想着,却听得欧维哈大哥朗声说道︰「小兄弟,你可知道人类史上发生过的最没人性、最丑恶的杀戮事件,是怎么一回事吗?」
我会意答道︰「该是发生在和人类仇敌的异族的争战当中了?」大哥摇了摇头︰「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虽然不见得真,却已深植人心,拿残酷的手段对付异族,也是战争的必然,未必真的有什么丑恶本性。」我又猜测︰「那么就是暴君的酷狱囉?」大哥又摇了摇头︰「人类当中难免有少数疯子,疯子也不一定不会碰巧当上皇帝,暴君再怎么残酷,帮凶再怎么多,终究是有着专制体制缺乏监督力量的背景原因存在,不能代表人性的丑恶面。」我讨饶道︰「我真猜不出,请大哥解惑。」
欧维哈朗声说道︰「人性最丑恶最扭曲的一面,发生在五百至三百多年前,天教的教会以搜捕妖女的名义虐杀无辜民众的事件!」此言一出,那两桌的十来人全都转过头来死瞪着他,有的已经难掩怒色。
我惊讶地问︰「妖女是指会使魔法的女巫师吗?」大哥笑道︰「自古以来法师最受尊崇,谁敢指称说她们是妖女呢?当时的天教教会所定义的妖女,内容含混不清,恐怕他们自己也搞不明白;不过大致是说,世界上有跟善良正义的上帝和神仙作对的魔鬼存在,有人不拜神仙专崇拜魔鬼,借得了魔鬼邪恶的力量,意图加害全体人类。」我便问道︰「世界上疯子多,也许就有不拜神仙专拜魔鬼的;如果这种事情自古有之,也不令人感到意外;但为什么这种搜捕行动,集中发生在五百至三百多年以前?」
「五百多年前,天教教皇妄称自己从无上真神处得到前所未有的权炳,可以赦免人类所有的罪恶,但最可笑的是,赦免的条件居然是付钱。所以不管是杀人放火,只要肯付钱,就通通无罪,刚好当时各国争战连绵,对国内罪犯的打击力度轻了,竟让教廷这种歪理可以大投罪犯所好。此时各国教会当中有三名大主教联名反对此举,那疯狂的教皇居然称他们叛教,将他们逐出教中。」
「这也太扯了吧!如果有人崇拜魔鬼,铁定不是被逐出教会那一方。但这件事情和猎杀妖女有什么关系?」「那三名大主教和追随他们的信徒声望太高,教皇是不敢公然下令讨伐的;但却可以拿底层不听话的人民开刀,恐吓他们说,叛出教会的异端份子其实有魔鬼在背后操纵,暗中加害全人类。这在无知的农民当中掀起一阵大恐慌,凡是独居的女人或指是乡里之间众所忌妒的美女,都被怀疑是妖女,有的甚至只是忌妒者毫无根据的攻讦。天教的教会变本加厉,颁行一系列措施,其中包括被捕杀的妖女其财产归行刑的教会所有等等,某些贪得无餍的神父摇身一变便化为冷血的判官,到处搜捕寡居的女性,屈打成招杀害之就可以侵吞她的家产,其中最臭名昭彰者,十四年之内就执行超过两千起冤案的死刑……」
那两桌人再也忍耐不住,发出数声大喊,就一起抄出兵刃,朝欧维哈大哥砍来︰「打死他!」「杀了这个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的异教徒!」。大哥临危不乱,从容拔出兵刃招架,还有空闲朗声相询︰「敢问这位天教的神父……噢,我是说神父『大人』,他们说要砍死我这异教徒耶,请问我刚刚不过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历史公案,犯了九戒当中的哪一条?」「就凭你这脏嘴也配提圣诫!」虽然四周恶口汚言不断,那位「神父大人」却不搭腔,假装不闻不问,脸色倨傲,若无其事地从门口退了出去。
我也在他们动手之前早一步躲到桌子底下去,可惜不像韦小宝从地上有刀子可捡,不然也效法他躲在下边割人脚底板岂不大妙。哈维尔大哥被团团围住,以一敌六、七,兀自不落下风,刀法真是了得;可是单拳难敌四掌,如果对手存心消耗他的气力,不知他能支撑多久;倒是谁也没来注意我这个无关紧要的小脚色,店小二见我一个桌底又是一个桌底地缓缓往内进移动,便压低姿势招呼我过去,指引我先一步从后门溜走。
成功溜出去之后,反正我也不认识别的地方,就照原路出了小镇,来到转入这个小镇的路口,找个可以窥视路口的好地点躲藏起来。一刻多钟以后,欧维哈大哥赶着两头骡子,带着行李,浑身伤痕累累的地往这儿过来。我连忙招着手迎上前去,他停下骡子,冲着我笑了笑︰
「还一头……教他们杀了。也好……那骡肉送给店家加菜,省得……还要另外赔偿他们。你大哥我……可不是白教他们砍的,至少也把三个对手砍成重伤,吓得他们不敢再追来!」
说完便面无血色的晕了过去。
大哥是老江湖了,穿的衣服布质是很讲究的,非但不容易割裂,割裂之后破口也很难进一步扩大,何况衣服底下还有护心镜之类的守住要害,因此虽然有多处伤口,却没见着什么严重的,有些血已经自行止住。只有左腿处一个创伤,口子虽不大,已经变黑发臭,令人见到就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难道是煨毒暗器?」我见状心想︰「大哥眼下晕了过去,也不知是不是毒性发作,如果不及时处理,几个时辰过后,该不会就这样一命呜呼。就算这小镇中可以找得到能对症下药的治疗师,那几个被大哥打伤的、正打算要去受洗归了天教的流氓,说不定也会去那儿找大夫,如果再教他们遇上,必无幸理。没办法,只好让我这个蒙古大夫,硬着头皮试着处理一下。」
我从行李中找出火种、打火石和小刀,先把火种点着了,接着将小刀仔细地烧过消毒之后,朝着肌肤的纹理将那发黑伤口纵向切开,黑血随即流出。我不敢冒险赌自己没有一点蛀牙,先把水囊取了出来,才低头对着伤口吸吮毒血,然后吐掉,每两、三次,就仔细地漱一次口,直到流出的是干净的血液为止,才用按压的方式止血后,涂了点创药将伤口包扎起来。
伤口处理好了我稍微放心一点,但不敢在此地停留;然而骡子少了一匹,而且驮行李的那头脚还有点跛、不知是被人打伤还是刚刚逃跑太急扭伤,我索性把大哥系在骡背上,牵着两头牲口慢慢地前行,回到大道上之后,依然望西而去。
行得多时,大哥攸攸醒转过来,第一个注意到的,就是腿上那怪异的包扎,其他才是身上各处轻伤已经被敷的创药。「小兄弟,」他说︰「你对毒伤的处理做得相当不错啊,从哪里学来的呢?」
我笑了笑,信口胡诌道︰「被干爹收养的很久以前,一个人流浪的时候,给毒蛇咬了,跟路过的江湖郎中学的。」「这样啊。其实我中了煨毒暗青子之后,已经先一步吞下解毒药,才昏厥过去;但若没有你帮忙吸出毒血,好得一定没有现下这样快。这毒伤已是不妨,唯有这左肩的一掌,对手的斗气击碎了我的臂骨还伤及脉络,甚是厉害,才不支晕倒这许久。」他说得急了,忍不住咳了两声,才继续说道︰「我既然要接受了任务,无论遇上了什么事都应该以保你到达目的地为先,但是遇上那几个大言不惭的家伙,还是忍不住动了气,实在是不够敬业,而且也深感到对你不住,抱歉啦!」
我关心地问︰「我早到几天、迟到几天根本不要紧;倒是大哥你身上的伤不妨事吧?如果等不到寻到天垒谷求名医诊治,就在下一座城拜访那儿的治疗师也好,请他看看。」「不妨!不妨!咳咳……将养个几天,大概就会自然痊愈。」但他的语气却有些言不由衷,而且看我在地上走、自己骑在骡上,也没有让出座骑的意思,事实上,我看他光是要在座骑上保持身体的平衡恐怕都有些力不从心了。
我猜大概是因为那些治疗师多半学的是天教的神术,他受够了天教的气,再不想去向她们求助的关系。不过,再怎么说骡子的确少了一头,两个病号、伤号用两条腿的速度前进,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到达目的地,反正旅费还算充裕,待到次日,我们进了一座较大的城市,找到连锁驮兽行还了剩下的两头骡并被扣了些押金,用剩下的钱雇了辆大车和车夫,便半座半躺在车里相对奢侈地继续往西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