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喘息平复，周宝已是挣扎着站了起来，蹒跚走到李敢身旁。李敢受伤不重，只是撞在墙上后，摔了个七荤八素。此时正晃着脑袋，坐在那里发愣，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两只拳头鲜血淋漓，仿佛刚才击中的并非袖口，而是石壁、钢板。他一身功夫，大半都在一杆枪上，此时手中无枪，就像老虎失去了利爪钢牙，只余任人宰割的份。
周宝见李敢无事，终于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情面对老者。此时老者已自榻旁几案上拿过了数本卷册，放于膝前，那些书卷，用的正是周宝百寻不获的洁白纸张。老者见周宝目光扫视过来，开声问道：“不知小哥对于我儒家的哪本书，哪几个观点有异议？还请赐教！”他方才恼怒周宝随意评论儒家思想，已是动了手。但此时一旦谈及学问，无论在语气上，还是在说话的用词上，都是严肃许多，因两人此时所谈已涉及一家学派的思想道统的正确与否，不由得他不慎重。本想称周宝为先生，以示尊重，但又顾及身份，权衡之下，只得仍以小哥相称，听起来着实有些怪异。
周宝以前虽说看过几本儒家经典，但不过是蜻蜓点水一般，稍微了解一下就放过了。此时自知若与老者辩论经义，无疑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门前弄大斧，注定要弄个灰头土脸。如今唯有将后世的一些观点搬出来，泛泛而谈，先把面前的老头子弄个云山雾罩，晕头转向再说。
周宝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儒家认为人性本善，治国要以德治为本，三字经开初两句便是‘人之初，性本善’，夫子亦曾说‘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不知小子说的有无差错？”
老者缓缓点头：“不错，你说的这句话出自《论语》阳货篇第十七，意思是说，不管是谁，人性天生都是相近的，但会随后天的不同行为习惯而发生变化。《中庸》第一章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即是说，人的善良本性是天赋的，人遵循自己的善良本性去做事，也即是天道对人的要求。而人的善良本性往往会被恶劣环境、后天习染等等破坏，所以要不断学习，接受教育，从而克服很多不良影响，发挥自己的天然善性。难道这些是错的吗？莫非你认为人性本恶？”老者嘴角含着一缕讥讽。人性是善还是恶已争论了无数年，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周宝今日若想在善恶论上与自己相辩，只有自取其辱。
周宝正色道：“小子以为，人刚一出生，尚处于混沌之中，无善恶，无对错，无美丑，仿若一块无暇美玉，之后历经世事，才逐渐有善恶、对错、美丑之分。不知老先生以为然否？”
老者摇头道：“不然，孟子曾经说过，一个人，发现有孩子在井边玩耍，会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拉。他在拉孩子之时，并没有考虑这孩子的善恶、美丑、对错，甚至对自己的行为是否正确也不知道。这样一种状态，也可称之为混沌。可是在混沌中，他并没有选择将孩子推下井中，而是将其拉离井边。由此可知，即使是刚出生的孩子，也有善恶之分。只是他们当时力量太小，无法做出反应罢了。”
周宝一时词穷，只得换了话题道：“儒家说治国要以德为本，重人治，轻法治，却没有看到人性求利的本能，和人性的多种先天弱点，这些本能和弱点，无数实践证明，单靠道德是约束不了的，也是改变不了的。道德的力量是有限的。必须有对权力予以监督和制约的制度来执行，才能得以实现。”
老者捋须笑道：“原来你是法家弟子，你们法家，最辉煌时莫过于秦。然商鞅在世之时，何等不可一世，车裂之时可曾有人为其说话？大秦何等强悍，刘邦入关，百姓却夹道欢迎。究其原因，法家治下，有过必罚，有功必赏。这种体制之下，百姓没有尊严，没有情操，只知追求利益，服从强者。一旦有更加强大的力量战胜原来的统治者，法家制度下的民众就会顺从的成为新力量的奴隶！”
周宝从未想过在现代社会宣扬的沸沸扬扬的“法治社会”居然也有这么大的缺点，一时不由愣住了，良久才道：“我并非法家弟子，不过是对他们的一些观点比较认同而已，老先生既说法家治国无方，那儒家又如何呢？”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强力和刑罚是对人力的征服，德则是对人心的征服。从长远来看道德比行政和法律的手段更为管用。用法制禁令来治理民众，用刑罚迫使他们就范，民众虽然因害怕惩处而可以避免犯罪，但不知犯罪是耻辱，如果用道德指导教化他们，用礼仪来约束规范他们，民众就会明白犯罪是行恶，而自觉地纠正行为，这样就不会轻易犯罪了。古之三皇五帝，莫不以德治国，自己也以身作则，百姓纷纷效仿，这才使得百姓安乐，人心安定。如此作为，岂是法家能比得了的？”
周宝摇头道：“三皇五帝之时，物质极度贫乏，人们若是不互相依靠，则无法生存，这才有当时的人治结果。但此时天下，已有人可以不必为生计发愁，心中阴暗的一面就渐渐暴露出来，便是礼教也约束不住的。此时再行人治，又岂能收到效果？”他此时知道自己对于儒家学说理解实在不多，仅靠在现代社会模糊听来的几个观点便想难倒面前的老者，无异于痴人说梦。心中已是别无他想，此时问出问题，不过是要一解心中疑惑而已。
至于最后若是辩论输了会怎么样，他已不再考虑，老者总不至于因为自己对儒学有稍许意见就灭杀了自己吧？若是的话，那这世上可供老者灭杀的对象可就太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