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开阜的事儿在两江总督书麟那里碰了个钉子,让杜怀仲感觉到自己的策略需要调整。杜怀仲想起来义父教育自己的一句话:“无欲则刚”,现在看来,无欲未必是什么好事情,没有***就没有进取心,若人人都没有进取心,叫我如何推得动这历史的车轮?
杜怀仲眉毛都拧成了一团了。
栖凤轩二楼。
“唉,书麟那个老棺材瓤子,太胆小怕事了!他是指望不上了。”曹材说。
“不止是总督大人反对,这件事的阻力比我想像的还要大的多。”杜怀仲说。
曹材看了看他:“那我让那些说客都歇了吧?”
“不用,”杜怀仲说,“就让他们继续干活吧,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能成,要做长期打算,有他们造造势也好——说不动他书麟,能说动两江其它大小官员也好,就算是为以后重提此事留个伏脉吧。”
曹材看了看他,没说话。
杜怀仲站起身来,缓缓踱着步子,最后停在一幅图画前,那是一幅《万里长江图》,出自名家手名,气势恢弘。
“这里。”杜怀仲的眼光落在长江出海口,现在那里是个小小的渔村,没有人知道他日后的命运。但它独特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必将不再平凡。
他拈起一枚棋子落在图上,棋子是铁制的,那幅万里长江图是裱在一块巨大的磁铁上,所以棋子粘在上面掉不下来。曹材看了一下,摇了摇头,拈起一枚子落在南通,看了一看,皱皱眉,又想落一子在杭州,觉的不当又改落宁波——然后总是觉的不当,又看了半天,却把自己落的子都提起来扔进了棋盒。
“还是你眼睛毒。”曹材的语气里充满嫉妒。
“这些都不是旦夕之事,从长计议吧,势力不厚啊。毕竟头上没个红顶子,还是说话不算数。”杜怀仲说。
“咱们毕竟是商贾。”一直不出声的张董事长说。
“商贾怎么了?商贾怎么了?”曹材突然激动起来,“那些当官的不都是咱们喂肥的?一年白吃掉多少银子?便是头猪也能杀了吃肉了!”
“曹掌柜止怒。”杜怀仲不明白一向城府颇深的曹材怎么这么激动。
“告诉你——曹家祖上出过进士!我曹材也是有功名的!”曹材一甩袖子走了。
“他这是怎么了?”杜怀仲愕然。
张董事长却苦笑了一下:“杜老板不知道么?在曹材这小子面前,最好不要提‘出身’、‘名份’、‘地位’这些词,方才想必是我说起咱们做商人的惹不起官府之类的,没来由碰了他哪根筋。”
杜怀仲仍然不懂:“为什么啊?商人很丢人么?”
“倒不是这个,”张董事长支支呜呜,“曹家的事儿恐怕你知清楚,这个曹材么,咳咳,这个曹材他是庶出。”
“就为这个啊,至于么?”杜怀仲说,心里盘算道,好,这曹材原来对这个敏感啊。一面又笑道:“你们可知道,在欧骡巴洲,有一个法兰西国,这个国家里,却是以私生子为荣的。”
“扯淡吧!”张董事长不信。
“是真的,这个法兰西,和咱们天朝一样,也是讲究门当户对,王公贵族之间,相互通婚,只是地方小,也就那么几个亲王、爵爷,通来通去,便免不了出现‘新郎八十娘十八,一树梨花压海棠’的的事儿了。你教那妇人家如何耐得住寂寞?于是偷汉子的事儿,大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时间久了,居然成了风气,夫妇各找情人,己是公开之事了,少不了生出许多孽债,却被人当风雅事传诵了。”
“这话只别让曹材听见,”张董事长仍然摇头苦笑:“他可不会以为这种事有多风雅。”
俩人议论了一会,杜怀仲起身告辞,走到栖凤轩门口,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连忙喊到:“郑掌柜留步!”
郑掌柜回头一看:“哟!杜老板,是您啊,又来喝茶?”
“是啊,怎么这几天您可不经常来了,想来是生意太好了吧?”
“哈哈,”郑掌柜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托福托福,一般一般。”
杜怀仲一脸坏笑的凑到他耳朵边上低声说倒:“郑掌柜,我听说你新近接了笔生意,肥的流油?”
郑掌柜苦笑了一下,看四下无人注意,这才说到:“瞒谁也不能瞒您——岱善老板家有个亲戚在云南——这不朝廷正在安南用兵么,那人不知道有些什么手段,居然能揽下了军衣的活——便找我买了几匹棉布——这事儿你可别给我传出去,叫曹材那小子知道又要挤兑我了。”
“放心,我不会断你的财路的,不过好事大家沾,您有这路子,能不能也给杜某也引荐一下?”
“杜老板也想做这笔生意?”
“朝廷的钱,不赚白不赚——别紧张,我不会和你抢生意的,我是想问问有没别的生意能做的。”
郑掌柜听他这么说,才这下心来:“这么着吧,明儿晚上我在怡情舫设宴,把你和岱善都请去,你和他当面谈。”
“哪能您请,我请!——别推辞,就这么着了,这生意要是成了,自然少不了您的好处。”
第二天晚上,郑掌柜把岱善和他的亲戚请到了,只见那人白白胖胖,一付富家翁的模样,眼睛里透着算计,和江宁城里的商贾没什么两样,只是脸上多了几分拘谨。岱善介绍说道此人叫马仕丞,祖上平三藩时有军功,现在是云南有名的大地主,生意遍及云贵各地。
众人落座,寒暄几句,话就扯到了生意上,马仕丞道:“不知杜掌柜想做甚麽生意。”
“军衣的生意郑老板做了,某又不是开织厂的,不过某手下开着一间钢铁厂——这兵器生意,不知马老板能不能代为疏通疏通?”
“咣当”一声,岱善手里的杯子掉在桌子上,酒水四溅,“这哪儿成啊,兵器是谁都做得么?”
“杜老板恐怕有所不知,”马仕丞说,“本朝弓马得天下,是以这兵器制造,都是有规矩的,但凡开兵器铺,都要上报兵部、工部等各衙门核准,中间手续极是繁琐,更得上下疏通,等核准之后,开坊生产,所耗铁、煤、银钱账目必须一一登记待查,制成的兵器,也要物勒工名,登记造册,卖给何人,也要登记报备——种种麻烦,不能详尽。”说着挥挥手。
“既然这么麻烦,那么就意味着——兵器的价格很高喽?”杜怀仲微笑着说。
岱善点点头:“那倒是——朝廷每用兵,一定要拨银子出来采买兵器的,这次用完了,或丢失或损坏,下次用兵之时少不得又要买一次——这里边油水大了去了,但就是一般人揽不到这活。”
“马老板你就说你有门路没有吧?”杜怀仲说。
“这个我倒真有的。”马士丞点点头。
“那就好,既然如此,杜某倒有一计……”说着杜怀仲如此这般一说,把众人惊的是膛目结舌!原来他的主意,是找一家正规的兵器铺合作,在杜家的五洲钢铁厂里造兵器,却打上正规兵器铺的印记,再由那家兵器铺出面销售,好处两家均分。如此一来,兵器铺不用组织生产就能坐收渔利,负责生产的五洲钢铁也获得了订单。
“这一招妙啊!”郑掌柜赞叹道。
“在花旗国,这种生意叫做OEM。”杜怀仲以众人上课。
“殴姨挨母?”众人听不明白。
“用中国话来说,就是‘代工’。”
“代工,代工……嗯!这个代工的法子不错!”马掌柜点点头,“只是两家的账面怎么走,怎么应付上面检查等等,都要详细的一一敲定。”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杜怀仲说。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不瞒杜老板——某家里就开着一间刀剑铺,若是按你的法子——某出招牌你出厂子,这生意就成了。”马老板这才向杜怀仲兜了底。
杜怀仲给众人满上酒:“请。”
“大家发财,干!”
“干!”
马士丞和杜怀仲定下了这笔生意,就心急火燎的开始张罗——朝廷在安南用兵不己经半年了,这生意再不做,眼见就跟不上了,这天他来到五洲钢铁厂参观。
一进厂子,他头上就被扣了个柳条帽子,接待他的杜江海说,这是为了安全起见。
五洲钢铁厂给他留下了极大的震撼。
一进厂子,只听机器轰鸣,烟囱高耸,浓浓的黑烟直冒,铁矿石、煤炭、石灰石堆在高大的仓库里,怀江海一一讲解着:这是炼焦厂、把煤炼成焦炭——那里是炼铁厂,那几个小高炉出的是生铁,生铁一部分直接进翻沙车间,翻砂浇筑成机器,另一部分浇筑成铁锭,进炼钢厂——那里是新盖的平炉,看见那一排大水车了没?我们用水力鼓风,把生铁炼成钢,最后的这里,就是锻造车间了。
马士丞己经看傻了——他印象里的打铁铺哪是这样的啊!跟着众人进了锻造车间,来到一台巨大的机器旁边,杜江海一示意,一边的工人用大钳子从炉子里夹出透红的钢条,放在那个大机器坚实的底座上,另一人开动机器,只见高处一个巨大的铁锭“呼”的落下,重重的砸在那块烧红的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然后随着水轮机的运转,巨大的锻锤又被缓缓吊起,工人夹起那块钢条扔进水槽里,一团水气嘶吼着升起,待水气散去,把那钢条捞出来,己经是看的出一把钢刀的样子了,然后另一个工人把半成品的刀胚接过去,按在一个飞速旋转的砂轮上,但见火花四溅,不大一会,明晃晃的刀刃就出来了,接着,刀被传给了第三个人,那个人用黄泥在刚开出来的刀刃上一抹,又扔回炉子里去。
“这一道工序是淬火,之后还有抛光等等。”杜江海说。
“现在一天的产量是多少?”杠怀仲大声吼着问,这里噪音太大,不大声说话听不见。
“四百把钢刀!”杜江海也扯着嗓子回答道。
“四百把!”马士丞吓了一跳。
“刚开始试运行,工人不熟练,机器也在磨合,我努努力,还能提高到六百把。”
“六百把?”
“最多七百把,不能再高了,不然质量就没办法保证了!”杜江海面有难色。
“得勒!你就别吓唬马老板了!”杜怀仲说。
走出锻造厂间,马老板的头有点晕,耳朵里一直嗡嗡响,杜怀仲说头一次到这里的人都这样,里头噪音太大,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马士丞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是抬头看着天,天空笼罩着一层煤烟,有点灰黑。他心里像有什么东西,但却说不出来。
这笔生意敲定了,马士丞和杜怀仲决定新开一个厂子,专门生产兵器,经过详细的考虑之后,这个厂子被设在了武汉,名义上挂马家的招牌,实际上从机器、厂房到工人,都是五洲钢铁在运作。江宁这头定下来之后,马士丞马不停蹄的跑回云南——他要负责疏通正在安南打仗的军队那边的销路——来江宁之前,他只不过能从这场战争中分一口肉汤,但回云南的时侯,他己经有了独吞了这口锅的胃口。打仗,打仗——这场仗可不要那么快打完才好!
就在杜怀仲和马士丞谈生意的同时,在另一个地方,一个叫磨盘山的深山里,一伙土匪正在商议事情。
他们前不久刚做了一票大的。张二小知道,这银子太烫手,需放冷一冷才好用,但这么大数目放在手里,不是说着玩儿的——他张二小抢得别人,别人就抢不得他?
“贤弟,你觉得这笔银子该好何处置?”他问华阳道人。
华阳道人高深莫测的一笑:“哥哥如果信的过为弟的,不如信这银子物归原主。”
张二小皱起了眉头,想了半天,他知道华阳道人不是在和他开玩笑——既然不是和他开玩笑,却为何说出这么可笑的话。
半天,他方才叹了口气,点点头:“说的对,这却是个好办法。”
“只怕寨子里众兄弟不服。毕竟是用命换回来的。”华阳道人说。
“哪一个敢不服?”张二小脸上肉跳了一下,“贤弟放心,这寨子还姓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