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山蔬野菜偏滋味
数日狂飊的大雨,似洗去满天的暑气,朱槿花残,双燕欲归,清晨薄洒微寒。聆安寺后的翠山秀岭,泼碧染黛,颜色越发深沉。偶尔几声杜鹃啼鸣,唤来金风细细,秋意潆潆。
松林初醒,树下的衰草枯枝,依旧染着重重的水汽,从林缝中透进的斑斓光影,似减去几分这里的阴闷沉晦。这样的天气,正是菌菇生长的好环境,用树枝轻轻拨开松下的枯草,便可看到一丛丛喜人的嫩黄伞盖。碧慈手提小巧编笼,在这一片松林中慢慢低首寻觅,脸上不时露出喜悦的甜笑,手中的小编笼,不要多少时候就已经满满,碧慈未免有些遗撼,早知今年的菌菇长势如此喜人,就多带两个筐来,最好把妙心师姐也叫来,吃不了就把它摘干净晒晾起来,留待冬天食用岂不是好?
碧慈伸袖抚了一下额头细密的汗水,光洁的面庞红润溢彩,此时日已近午,只是林中幽密,遮挡了日光,但气温已是大大回升,林中显得又闷又热。碧慈看了看手中已满的编笼,不得不转回身,向山下走去。
碧慈走不多时,便出了这片幽暗的松林,她直直腰松了一口气,刺眼的日光,让她一时有些不习惯,玉手轻扬额上,细眯了眼睛向四周察看,想辩识一下方向。水声淙淙而来,碧慈心头一喜,劳碌了这半日,香汗薄透,只觉口中干渴,她顺着水声,向山侧走去。
由于这几日雨水丰厚,山间溪流纵横,不稍片刻,碧慈便来到一山溪前,碧慈放下编笼,先在溪前洗净了手脸,把一对嫩白如葱的玉手伸在清澈的溪水中,越发衬得晶莹剔透。碧慈手捧了溪水轻饮几啜,感到凉爽宜人。碧慈饮罢山泉,抬起头忽的发现眼前有稀疏的几棵蕺菜,心头一喜,蕺菜都是成堆生长,发现这一两棵,就一定还会有大篷大篷的在前面,她起身拎了编笼,向前找去,果然不远处,一片葱笼碧翠。碧慈细细地编了草绳,把采来的蕺菜都捆扎在草绳上,心想,今晚的斋菜一定会馨香扑鼻了。
碧慈一手拎着蕺菜,一手拎着编笼,喜盈盈地向山下走去。她走着走着,忽觉自己好像是迷失了路径,她左右环顾,心头一阵紧张,不知不觉间,她竟然走出这么远,又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段,听到前面水声大作,山峰上一道瀑布悬天而挂,远远望去白花花一片,碧慈知道琼山多瀑布,但还不曾见到如此气势滂薄的水帘,想是近日的大雨所致,瀑布下是一汪深潭,瀑布砸入潭中,激起翻白水花。看着这瀑布,碧慈一时想起自己读过的诗词集子,“龙湫山高势绝天,一线瀑布兜罗绵。五丈以上尚是水,十丈以下全为烟。况复百丈与千丈,水云烟雾难分焉。。。”
碧慈看着这奇景,一时竟是痴了,她放下手中的山菜,静静地坐于岩前,手托颐腮,美目凝思,聚精会神地欣赏起眼前的景色,湿润泼墨般的长睫,眨动间有如妩媚的蝶翅,偏梳于头侧的云髻,飘下几许零落发丝,随着山风轻拂于她的颊前颈后,越发衬得她肌如凝雪,面似朝霞,偶尔几只不知名的山鸟,盘旋飞过,留下几声悠扬的鸣叫,碧山、飞瀑、高岩、素女,既便是去过瑶池仙境的菩萨,也会被这淡雅脱俗的景致所吸引,更何况人乎?幽幽山林不免有人发出一声轻叹!
正痴迷间,碧慈忽听身后发出一阵“嘶嘶”声响,不由回头看去,口中一声惊呼,一腕口粗的青蛇蜿蜒而至,徐徐向碧慈靠近,碧慈猛的站起身欲逃,却不想岩上青苔滑腻,一个站不住,身体迅速后仰,碧慈的身躯如那蹁跹的落叶,向那深潭中飘去。
夕阳斜映,晚霞如火,草坪上的水珠映出五彩斑斓的光泽,碧慈美目紧合,脸色苍白如纸,湿漉漉的黑发散落在碧绿的草叶上,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衫,吸满厚厚的水份,紧紧地贴在身上。旁边一蓝袍男子,一脸关切,痴呆呆地望着眼前沉睡的玉人。他伸手触摸一下碧慈光洁的额头,翻开她的眼皮查看,也就在这个时候,碧慈嘤咛一声,身体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眸。映入她眼睑的,是一张不算英俊,却成熟稳健的面庞。碧慈又向四周打量一番,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身处何境。
那男子看着碧慈疑惑的神情,展露一个和谒的笑容,轻轻言道,“姑娘,你醒了?”此时碧慈才恍惚想起急速下沉的身躯、冰凉的潭水、无情浸向口鼻的窒息,看这男子也是一身湿漉漉的,莫非蒙他所救?碧慈微抬起身,一脸诧异。
那男子又是微微一笑,“姑娘先不要动,你掉到那潭中,是在下救你上来,我已帮你空出腹中的水,你现在感觉如何?”
碧慈“哦”了一声,身体又重重地摔了下去,她感觉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想是惊吓过度吧。过了好一会儿,碧慈才有力气说话,她微侧了侧头,好像忽然想起什么,急道,“我那一笼菌菇和蕺菜,你可曾帮我收回?”
那男子闻言无耐地笑了笑,到了这般时候,她竟然还记得她那一笼鲜菇,不由打趣道,“我救你性命,你竟然连句谢都没有,却惦着你那一筐蘑菇,好吧,我帮你拿回便是。”男子说罢回身向那高岩走去,那男子步履矫健轻盈,只是片刻之功,便将岩上的东西取下,送到碧慈身边,碧慈看到依旧完好的菌菇和蕺菜,脸上盈然一笑,说了一句“谢谢。”
那男子听罢竟然爽朗地大笑起来,“我救你性命你不说谢,我拿了这一笼鲜菇给你,你倒是说了谢谢,你呀,真是有意思。”
碧慈听罢脸上微赧,“我费了半日之功,走了好远的路,才捡了这一笼鲜菇,我已想好新的烹调之法,怎好丢掉呢。”
那男子听到烹调二字,心头一震,脸色瞬时阴暗下去,似有无穷心事涌向心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讪讪问道,“看来姑娘很热衷于做菜呀,想必做得不错,姑娘的烹调之艺不知是受谁传授?”
碧慈听他这样问,忽的想起师傅嘱咐的话语,忙嫣然一笑,道,“我自小在庵堂渡过,庵中自有一套做素菜的法门,我是跟师傅学的。”
那男子“哦”了一声,长吁了一口气,面色稍缓,看看日头快要西沉,对碧慈道,“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如何?”
碧慈点了点头,又犹豫道,“可我现在身上没有一丝力气,怕是走不回去。”
那男子听罢,摇头笑了笑,“这不成问题,我在家是给店主背面袋子的,一个足有二佰斤,姑娘虽然比面袋子沉重些,但在下想必也背得起。”
碧慈听罢神情一愕,道,“我哪里有那么重?”
那男子哈哈大笑,“千斤小姐千斤重,自是比面袋子要沉重些啊!哈哈。。。”山野中回荡着爽朗的笑声。
碧慈伏在那男子的背上,从他的后背上传递来暖暖的体温,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胰皂清新,心中突然感到无比的安逸,不知为什么,她在这男子的面前竟然没有一点儿拘谨与生疏,那一份连自己也说不清的天然亲近,真不知是从何而来,难道是救命之恩,蓦然拉近了他们的距离?碧慈在男子的背上悄悄问道,“这位大哥贵姓啊?”那男子哂然一笑,“你终于有点儿感恩的意思了,要问我的姓名,在下田净沙。”碧慈“哦”了一声,“怎么这么巧在这大山之中遇到?这里很少遇到人的。”
那男子闻言一怔,坚毅的脸庞闪过一丝慌乱,但也只是一闪即逝,“嗯。。。啊。。我呀,这里既然很少有人,我自然不是人了。”碧慈听罢大惊,“什么?你不是人?那你是什么东西?咯咯。。。”山野中回荡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男子却不慌不忙道,“我呀,是千年老熊精,正在那林中睡觉,忽听“扑通”一声,以为是哪只小肥羊掉到山涧里,本想涝上来美餐一顿,可涝上来一看,是一只又瘦又小又没有肉的小狐狸,不但没吃成,还得把她背回家去,你说我亏不亏?”
碧慈听罢忍俊不禁,竟然低头笑得把鼻子碰在田净沙的肩头,“田兄真会说笑,既然我耽误了你一顿美餐,我还给你一顿如何?”
那男子闻言一怔,脸上又闪过一丝不安,心中潜过一层隐隐的忧虑,但马上爽声道,“好啊,看来姑娘好厨艺,送我一顿补偿补偿,老熊精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老熊精快跑哟,后面老虎精追过来了!嘻嘻。。。”碧慈在田净沙的背上戏虐着,山野中留下一路欢声笑语。。。
由于碧慈受了过度的惊吓,嗜睡异常,在田净沙的背上说笑了一阵,便不知不觉地俯在他的背上睡着了。田净沙把碧慈送到聆安寺的门口,把碧慈轻轻地放在寺门前的草地上,又上前敲了敲寺门,便躲在一边儿查看,一直看到寺中出来人,惊呼着把碧慈抬进寺院,才放心地离去。。。
夜空挂满了星星,月亮像一只钓鱼的小船,泊在疏疏的枝桠间。月光,像一匹银色的柔纱,从窗口垂落下来,漏下了一地闪闪烁烁的碎玉。
檀木雕花的象牙床,垂下轻丝镂金的纱帐,隐隐看到里面的人翻滚辗转,难以入眠。那人猛地掀开丝薄锦被,从床上坐起来,直着嗓子大叫,“福多!福多!快给我滚进来!”在外室值夜的福多,跻拉着鞋,外衫只伸上一只袖子,拿了灯烛,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掀开锦帐,看到李长炎一副苦熬憔悴的脸,心中大惊,惶惶然问道,“少爷,你。。你这是怎么了?”
李长炎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点着福多的鼻子说,“我告诉你,少爷我犯了相思病,在凉棚碰到的那个小娘们,你就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少爷我一是要她的人,二是要她的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