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然也未曾想到,苏青的话竟一语成箴,第二日黎明时分,楚空尘亲自率军向锦州发动了进攻。泛着暗绿色光芒的长戈被投掷进城里,守城的士兵只听到一声兵器破空的嗡鸣便被武器刺穿。
喊杀声和来回的脚步声将洛然惊了起来,她现在仍是住在苏青的大帐里,因为刚一出门,便看到身披甲胄,一脸苍白的苏青。
“你别乱动,这种时候,你帮不了什么忙,在这里给我呆着!”
“怎么回事?”
“楚空尘把整座城都包围了,方才从城外投掷的兵戈都沾了毒,现在又是春季……”苏青说到此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楚空尘这一招倒是阴毒。”
洛然怔了片刻,心里竟有些别扭,成王败寇,她早已清楚,只是在她眼里,楚空尘怎么说也是个枭雄,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她心里竟是有些看不惯的。
可是她转念一想,苏青火烧连营的手段就入流了吗?她又为何对楚空尘这般在乎?
她自己心下不解,便也先把这事放下,此时,可不是想这些千回百转的小儿女情思的时候。
“我跟你一起出去。”洛然咬了咬牙,转头回内帐穿上甲胄,她在苏青身边一直都算是个文官,虽说苏青给她配了一副盔甲,洛然也是很少穿的。但是这档口,她若只缩在帅帐里,恐怕会被不少将兵耻笑,洛然犹豫了片刻,怎么也不愿丢这个脸。
跟着苏青出了营帐,外面已经乱成一片,两个人在枪林剑雨里来回穿梭,不一会儿便到了城门前,楚空尘攻城的意图并不明显,只不断派人投掷兵戈火箭,廖静言和陈默在城楼上来回梭巡,组织士兵防御救火。
苏青皱眉看着,并不说话,不一会儿,李毅看到了苏青的仪仗吓了一跳,跑过来说道:“皇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这里?”苏青反问道,“锦州城一共四个大门,楚空尘只攻击了这一个吗?”
“是,楚空尘只攻击了北边的正阳门,其他三门末将都派人防备,但一直未见动静。”李毅摸着额头的冷汗说道,“皇上,这里太危险了,您还是回去吧。”
“少说这些废话,我们的粮仓离着哪道门最近?”苏青一边说着一边招呼李毅,“你再点一队兵马,跟我过去。”
李毅听到苏青的话亦是变了脸色,“粮仓在东边青延门以北五十步,若从那里进攻,要烧毁粮仓确实不过瞬间。”
“既然如此,你还如此疏忽?”苏青吼了一声,洛然在一旁,帮苏青牵了马来,苏青骑在马上,带着自己的亲兵先行到了东面。
此时,城北的喧嚣仍未结束,其他对方却是安安静静的,洛然跟着苏青身后,只觉得眼皮直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城东静悄悄的,安静的有些过分,几个士兵沉默的向苏青行了一礼,负责守卫这里的将军是李毅的手下,看到苏青来了吓了一跳,急忙跪了下来。
“这里可有什么异动?”苏青问道。
“启禀陛下,暂无异动。”
“好好在这里守着,小心些。”苏青冷着脸,骑在马上在粮仓之间梭巡,并不答话,看了一阵才松了口气,“点火!”
苏青身后的亲兵点燃了火焰,把整块东门照的灯火通明。
洛然眯了眯眼,让自己慢慢适应了这样的通亮,而天边隐隐的泛白表示着天马上就要亮了。
可是谁也不知道北门的战斗还要持续多久。
不一会儿,李毅带了人来,而跟着他一起来的竟还要廖静言。
“北城那里陈默的镇得住,我害怕这边出事,就带人来看看没想到正与李将军巧遇,便一道来了。”廖静言一边对苏青说着,一边伸手握住刺入身体里的铁箭,掰掉露在外面的箭簇。
苏青点了点头,对于廖静言见他竟未行礼的细节并未责怪,“你倒是机警,一会儿让军医看看伤口,小心箭上有毒。”
“谢皇上恩典。”廖静言不以为然的抱拳,随即带着人自顾自的到城门口巡视起来。
“皇上,城北派人来说,楚空尘已经退了,咱们还要不要再这里守着了。”李毅过了一阵小心翼翼的来问道。
苏青直到此时才松了口气,“先退了吧,李毅,你陪朕来,去找陈默清点伤亡人数,安排药品。廖静言先留下,以防有变。”
“是。”李毅应了苏青一声,转头带着自己的人马随苏青离开。
洛然迟疑了一下,并未拍马向前,“皇上,我突然想起些布防的战法,想与廖将军说一说,就不陪您一起去了。”
苏青自然知道,洛然哪里懂得那些什么所谓战法,恐怕是有什么话要私下里和廖静言说,不禁心中有气,冷哼了一声,转头走了。
洛然无奈的笑了笑,扭头看向廖静言。
“怎么了?”廖静言自桥阳关一役之后,再未和洛然私下接触,此时,见洛然显然是有话要说,竟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谢远的事情还请你节哀顺变。”洛然骑在马上弯了弯腰,算是向廖静言行了一礼,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这是我对谢将军的一点心意,我佩服他忠君报国之志,希望他日回到京都,由你转交给他的后人。”
那里面是当初洛然还在皇宫里时赞的一点点值钱的小玩意,镶金的玉麒麟,小金罗子之类的东西,本是打算万一逃难的时候用的,此后她恐怕是用不上这些东西了,倒不如给谢远家人,也算是他们相识一场。洛然早听廖静言提起过,谢远刚娶了一房媳妇,上一次收到家书时还说自家老婆怀孕了,想来现在那孩子恐怕也有两三岁了吧。可谢远甚至还没能见上一面。
“嫂子说到底也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女人,谢将军死后,她若想有个依靠,恐怕免不了要改嫁,若是她自己愿意,倒不如由你帮谢将军养大他的孩子,这些钱就算做是给那孩子历年的压岁钱吧。”
廖静言怔了片刻才伸手将洛然递给他的包裹收进怀里,轻笑起来,“没想到,你竟然心细如此。”表情里竟是三分感慨三分怅惘四分失望,“对我,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吗?”
洛然轻笑起来,“你想听什么?
“我……”
城门外突然传来的喊杀声打断了廖静言的声音,洛然的坐骑被刹那间暴起的杀气惊到,嘶鸣起来。
洛然刚挽住缰绳,城外便传来了兵戈破空之声。
“该死!他们怎么把长戈扔进来的!”洛然一边后退,一边大吼着。
“他们有专门用于发射的弓弩,该死!你快走!”廖静言挥剑斩掉洛然眼前的长戈,掩护着她后退。
洛然毕竟不会武,知道此时她若再在此停留便是累赘,因为掉转了马头。直到奔出长戈的射程之外才停了下来。
东门的敌人来势汹汹,很快便到了城楼之上,领头的竟然是雷竣。依旧是一身黑甲,银色长枪在晨曦之中,犹如不败的战神。
“给我杀!”雷竣一边说着,一边冲在前面。
洛然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全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愕然的看着,许久才回过神来。
不知对方是不是把功城的弓弩又推进了几分,洛然恍惚间似乎觉得长戈的射程变长了,本能的想着后退一点。
随即便听雷竣突然在城楼上惊呼起来,“姐!”
洛然心里咯噔一下,战场之上,他们又分属两边阵营,雷竣怎么如此冲动,若是让有心人知道了,无论是她还是雷竣恐怕都要费一番周折。她此刻心里百味陈杂,一时间竟僵在了那里,并未注意一根长戈向她射了过来。
“快躲开!”恍惚中,洛然听到一声惊呼,下一刻,她整个人被廖静言扑倒在地上。
长戈穿透廖静言的胸口刺入她的腹部,洛然只觉得身体一阵剧痛,随即却顾不得这些了。
廖静言揽着洛然的腰,倒在地上咳出阵阵鲜血。
洛然心下大痛,眼泪慢慢流了下来,她伸手轻轻抹去廖静言嘴角的血,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喜欢……你……”廖静言抬头看向洛然的脸,嘴角竟还带着淡然的笑容,那个男人是当今天下最为出名的儒将,气度非凡,即使是受了重伤,也依旧带着不迫的从容。
“廖静言,廖静言……”洛然说不出别的话来,只低声啜泣着,无助的伸手,抹去廖静言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
他们两个被兵戈钉在地上,都没法再动。
“若有来世,你可愿爱我一次?”廖静言低声说着,随即把头枕在洛然的胸口,慢慢闭上了眼睛。他没时间说更多的话,千言万语,到头来,他也不过想有个可以再同她在一起的机会罢了。
当初一个狠决的选择,是廖静言亲手推开了他与洛然的所有可能,他不悔,却仍是遗憾的。若有来世,他只想做个平凡的人,卸下所有的责任,只为了同爱的人在一起。
洛然见廖静言没了声息,百般心思涌向心头,只觉得胸口一甜,噗的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