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气无力地趴在饭桌前,扒拉着碗里的饭,一粒、两粒、三粒……数到差不多有一百了,喝一口花茶,继续在碗里数。
“豆儿不喜欢这些菜?”赵毅有些忧心地问道。
从开饭到现在,我的眉头越拧越紧,脸月埋越下,都快贴上饭粒了,现在就跟谭泥似的全赖这饭桌撑着。
“没有啊。”赶紧朝他笑笑,将筷子从碗里掏出来又夹了块单笼金乳酥,放嘴里努力鼓着腮帮子嚼啊嚼,一副吃的很香。
“吐了吧。”
赵毅有点看不下去了,示意身边的丫鬟将空罐端过来。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可怜兮兮地说道:“咽下去了。”
那一大口混着唾沫的叽吧烂你也好意思让我吐出来。站着的丫鬟,家丁们都还没吃饭,我能做这缺德鬼么。
“你除了这道甜点上多尝两块外,其他的能舔上一口就算过了。”他有些无奈地拿过毛巾,细细地帮我擦干净嘴角,“不喜欢就别勉强自己。”
手掌被他含在湿热的毛巾里,心却随着他说的话立刻冷下来。到底我能做到他的波澜不惊,却始终及不上他的无情。
眼睛依旧是看着我,语气也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说着完全不相干的事,“王福,让账房给厨房结一下帐,在别业呆得够久,他们是该回家养老了。”
“别,我是嘴刁。若是他们走了,新来的厨子指不定还及不上现在这水平。”忙抢过话,转移道,“不如趁着机会也让我当一下上位的,把厨房那帮老头都交给我管,好不好?我这样每天除了吃,就是谁,将来会变小猪的。”拉住他的手,来回晃悠。
厨房的人是万不能散掉的,胖海都不在了,我还有什么戏可唱。
他态度很坚决,立刻否定了我的提议。理由蹩脚的很,说我怎么也快是别业的女主人,厨房这种低下的油烟之地不适合我的身份。
很想学着老夫子拿教鞭好好敲敲这颗浸水的脑袋。厨房怎么了,你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真能每天吃空气长个么。
我不满地撅起嘴,“指不定豆儿家的老祖宗就是街上要饭的,如果我是个小要饭的,你是不是早就不要豆儿了?”
他用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尖:“豆儿是我最喜爱的女子,怎可如此贬低自己?”将我的手拢在掌心里,“豆儿要进厨房,只需答应我一件事。以后乖乖听话,不得晚上在别业里乱走动。”
像小鸡啄米似的连忙点头,送给他一个老大的笑。
昨晚好巧不巧碰到了管家王福,让他送我回了落雁阁。王福是赵毅的人,他晓得这事也不奇怪。不过他今天既然提起此事,就表明并没有因为黑衣人对我起疑。昨晚赵毅并没有在落雁阁等我,若是没有猜错的话,胖还应该找到了药老头的藏身之所。胖海所要求的我已经做到了,眼前的这些菜他却欠一个解释。
淡淡的苦味萦绕了所有的菜肴,只有单笼金乳酥,因为甜点的缘故将苦冲得淡了些。厨房的人都是赵毅精挑细选的,十多年的工龄,不可能会犯这种错误。胖海,他到底想干什么?
赵毅虽将厨房的大权都交由我手中,但暗底下的势力并没有放松,只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我笑眯眯地打量着阿花,挺经打的,昨晚都摔成那副模样了,今天仍是按时上岗,任劳任怨不改。别业里若是搞个年终评选,我这做小姐的说什么也是应当给她争取一下的。
赵毅不过出去一天的功夫,鸽子传信,用得着么?看来这别业也不是他能一手遮天的地方,有了另一方势力的介入,对我也是一种机会。就是不知道阿花这双眼睛是盯着谁的,我或是赵毅,亦或两者皆有。
视线仍旧停留在娇小的身形上,心里暗叹可惜。装的是不错,不过面对我这失忆的人,天性使然的警惕性哪能是进水就能先得月的呢?
厨房原来的主事叫谭镧,如今自然是我做主,他降副。简单听他介绍了厨房,设有买办处,勃勃房,酒醋房,茶房等。
“各处设库长、库守主掌其事。买办处负责采进、保管和供应,饽饽房负责掌厨,酒醋房是制作高级调味和饮料,至于茶房想必凭伊主事的聪明才智能够猜得到。老夫对这厨房也是尽心尽力,我敢说就这管理上能比上老夫的还真不多。不过,主子既然任命姑娘为主事,想必肯定也是有过人之处的。老夫斗胆,想请姑娘赐教。”
我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立刻动嘴。视线的停留让他的脸颊染上些许不自然,作为曾经主事的尊严又不容许他有退缩,强迫自己对上我的目光。
冷笑声从体内曝出,这老匹夫从我进门起就一副趾高气扬,好似我不是来当上位者,而是跑来做苦役的。作为小辈尊重老人是应该的,加上这些别业里的元老因为我的关系差点被遣出府去,心里的对不住也不是一点半点。但持续不断的挑衅超出了我的底线,言语里诸多不敬,哪里还有一点下人的样子。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先选你了,否则怎么镇住其他的老家伙。我慢条斯理道:“我确实认为这厨房还有待改进。”
一直朝着天的鼻孔终于坠入了我的视野,因为恼怒,呼气时还隐约地看得见白色。
“请姑娘赐教。”
既然你请我说,就别怪我没给面子了。赵毅没工夫搭理这厨房,你这么多年就只鼓捣出个如此小玩意机构,坐井观天,还真是老不知羞了。
“你这只有管事的,那监察的呢?偌大一个别业,油水之多你我心里都有数,没有监察,中饱私囊问题不少,直接就影响了别业的经济收入。”
“不,不会的,我一直看着,我们都知根知底,应该是……”
我严厉地打断他的话,“大家都不是小孩子,想必谭主事捞到的好处不少吧?”我压低声音,“又或者谭主事,故意留这么个空子的?”
没有不偷腥的猫,厨房又怎么会是个出两袖清风的地方?
我目不斜视继续说道:“既然谭主事只创立了管事处,那咱们就先从这里说起。”自动忽略他淌汗的两髻,“每日膳食必须记档,当天统计。我可不是指每一处的小账,厨房该设一个档案房,便于记载主子的各项饮食事宜,同时也可以作为每季度采买用度的参考,以防浪费。”谭镧有些惊讶地朝我看了一眼,估计没想到一个深闺丫头居然也会对厨房的事有研究。
“再者,你说的采办应该再细分,如买办肉类处,肉房,干肉库等,还有菜库。别业应该和外面的菜园头,庄头,瓜园头等都有联系吧?”
他老实许多,言辞在没有轻视,“恩,他们每年按量缴纳。”
“那谭主事有没有派专人去管理?”
“都是他们的园子,我们派人不是自个掏钱么?”他鄙夷地看向我。
听到他的回答心里痛快一把,装作苦口婆心,道:“很多菜农一旦和我们签订合约,就认为是高枕无忧了,菜的质量没有保证。要是明年另找会比较麻烦,而且问题依旧。倘若遇上收成不好时,别业又等着急用,只得在短时间内高价收购。如果有管事,就能立刻通知我们,腾出时间,到外地另找卖家,以合适的价格收购。谭主事,怎么连如此道理都不懂啊?”好似夫子看到不听话的学生般,捶胸顿足。
谭镧脸又一次涨红了,很配合地低下头:“是,姑娘说的极对。”
唠叨这么久,嘴里的唾沫星子都吐干了,径自倒了杯水坐下,“还有饽饽房,你也要细分。我相信进这别业的厨子,每种食类都难不倒他们。”
谭镧终于有了得意的资本,肚子也有意无意地挺了挺,“当然。”
看他这样,我有点被逗乐了。这人心眼倒直,就是太爱面子了。抿了一口水,清清嗓子,“但每个厨子都会有自己最拿手的,这就需要你谭主事您的细心发现了。比如说可以分成糕点、肉食、面食等。”
谭镧似乎已经把我当成自己人了,也不再顾忌,搁着我坐下,“姑娘今天所说的让谭镧心服口服,主子果然好眼力,选了姑娘来坐主事的位置。”
比我想象的要顺利多,或许只是年纪大的一种偏执才让他们难以接受一个丫头的调动。只要能让他们看到你的能力,这帮终日忙于厨事的老小孩其实要比一般人单纯的多。
这厨房毕竟有他十几年的根基,我初来乍到,自然有许多地方不能尽合人意。别看刚才说的一套套,用来唬人还行,真要实行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说了些谦虚的体己的话,无非是让他多帮忙罩着。有他的帮忙,以后走动起来要方便的多。
他已经承认了我主事的位子,自然是恭敬地接受,两个人又闲谈来了一阵。末了他的一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敢问姑娘以前是否经商?似乎对这一行颇为熟悉。”
经商?这话倒是点醒了我。自己失忆后也是初涉厨房,根据赵毅的讲述,像我这样的姑娘家按道理是不会这些管理上的纲条法理。可刚刚两人言谈时,这些话似乎在脑中存了许久,根本不用整理,倒豆子似的一个劲从嘴里蹦出来。会不会自己真如他所说,我无意识地皱下眉头,对口述的过往又增上一抹疑云。
我打了个憨憨,“谭主事说笑了。刚刚拜托您的事,伊豆只求要放在心上。”
他很大方地摆了摆手:“放心,放心。”
接着他又带着我到各处具体熟悉了一下。别业里工作的厨子都已经五十多了,应该也听到了遣送养老的风声,所以都对我很有敌意。碍于谭镧在场,还是紧守着本分,并没有做出越矩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