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那天战况惨烈,南苑北苑有数十名学生或多或少都受了伤,所以就此作罢。可同样作罢的也是我那三千两银子,偷鸡不成蚀把米,连赌本都给别人浑水摸鱼偷掉了,想到这我就郁闷。
所以当贾老爷子感念我的救命之恩时,我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编了个极为可怜的身世,“爹爹早死,二娘将家业都霸占了,同父异母的兄妹见我没了依仗,也都是盛气凌人的样,每天对我恶语相向,让我睡柴房,跟仆役们为伍,这些我也都能忍受。可是那妾室居然还将小白脸偷偷带回了家,两人苟合时无意中被我撞见。于是,那两人密谋想要将我害死,幸亏家里一位老人,他早年受过我母亲的恩惠,提前将这事告知了我。我本想来江南投奔亲戚,可是不料世事无常,那位伯父也已经仙逝,但我匆匆忙忙间只带够了路费,怕是再过几天就要与乞丐为伍了,所以才想要趁着诗会挣点钱。”
贾老爷子富甲一方,为人精明自是不用说,但我这话里虚虚实实,加上他受了我的恩,总有些护短,直接就顺着我给他的台阶下了,“贤侄既无地方可去,就住在这吧,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这话里虽没提到钱,可分量绝对在三千两银子之上,不过我还是客套加虚伪地推搡了一番。
“贤侄若是再拒绝,就是不给老夫面子了。老夫这么大年纪看得分明,谁真心谁假意,贤侄救了老夫,就是我贾家的贵人。”
这种事见好就收,我也不再拒绝。老爷子本来想派人去客栈帮我把行李搬过来,我一听这哪行,面具之类的零碎物都在包袱里,万一被发现了,就不好解释,坚持要自己回去。老爷子拗不过,只能随我。
趿拉着两条腿在贾府里乱逛,反正是见着路就往前。贾府丫鬟不少,看见我都是相同的话,“公子想到哪儿去,需不需要奴婢给公子带路?”然后一张脸羞得桃红,局促的拧着手下的丝帕。
这府里的丫鬟大多也就是碧玉年华,难道“小白兔”平时在府里也这般情景?想到那张桃花似的脸,摇摇头,可惜了。脚步放慢了些,嘴角弯了弯,怕是他沾染上的不止这毛病,连性子都有些像女子了。
手指随便夹了片花瓣,放在鼻尖嗅了嗅,“公子跟了这么久还不累?”
身后转出一个人,白白净净的脸上飞上两朵红晕,声音有些难掩的气愤,“你原来早就知道了,所以在这里转圈圈就是逗我玩。”
怎么都是比我大的人了,还是如此小孩子脾气,觉得好笑,不想跟他耗下去了,“公子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他气还没消,别过脸,“爹不放心你一个人,叫我来随你一起去客栈。”可疑的红晕却加重了些。
老爷子不派个下人难道还派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给我搬东西,这么弱智的谎也亏你撒的出。不过劳工是不用你当,钱袋缺你一个,钩钩手指,“走吧,你带我出去。”
白天的江南是另一番景象,街边吆喝声不绝,香辣甜味不断地从酒楼里飘出来,将我的口水引得一阵又一阵泛滥。
“聚贤楼”三个大字在阳光下金灿灿的,我用手指着牌匾,一副豪壮的表情,“就是这家了。”
贾邦不明所以地看着我,“聚贤楼从来不做客栈生意,你怎么会住这的?”
马上反应过来,努力咽下口水,笑得一个灿烂,“客栈还远着,先吃饱才有力气,走吧,走吧。”不等他答应,拽着他的衣袖就往前拉。空气里那股甜中带辣,若有若无的蜂蜜混着烤肉的香味更加浓郁了,仿佛在门口热情地召唤着。
腰间猛地受到一个撞击,拽贾邦的手还没松开,拖着他一起扑到在地上。青石板上的碎石屑擦得我连疼痛也变成了麻木,腕上一热,未愈合的伤口又裂了开来,红涓涓的血顿时在雪白的布料上印出大片红花。顾不得是人来人往的大街,我火气腾地就上来了,“你干……”
剩下的话被咽进了嘴里,我立刻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喉口上下移动,胃里一阵痉挛。
透明色的脑浆混着血从杂乱的头发里不断地涌出来,在青石板上肆意的漫着,像蛇一般顺着纹路游过来,爬上贾邦落在地上的绿袍。新芽般翠绿的颜色一点点加深,成了酱紫的一片。决堤的洪水一样的液体,瞬间就将眼前邋遢的人包裹了起来,将那身灰不溜秋的衣袍浸地更为黯沉。
“小乞丐别跑,胆子大的居然敢偷了,看我不打断你的手……”一脸精瘦的掌柜拨开人群,手里还拿着根擀面杖,见到眼前的情形也是吓了一跳,喏喏道:“刚刚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就?”视线落到坐在地上的贾邦和我,忙将擀面杖塞给身边的伙计,脸上的褶皱都舒展了开来,仿佛没有看到刚才的场面,“哟,来来,赶紧将客官扶起来。客官莫怕,等会我就叫人把这扫了,聚贤楼还是一样的干净。”
听到掌柜的发话,还在发愣的伙计们纷纷醒悟过来,七手八脚地将我们扶起来,不知道谁碰到了我的手腕,让我忍不住痛哼了一声。
贾邦将围上来的伙计一把推开,将我护在身后,脸色惨白,声音里说不出的冰冷,“吃就不用了,既然在聚贤楼发生了这样的事,希望齐掌柜给贾府一个说法,否则……这店看来继续开下去有些困难。”
齐掌柜立时肩膀缩了一下,低声下气陪笑道:“一定的,我立刻就去查,请贾少爷给宽限几天,一旦有消息,马上通知您。”转过身,跟手下的交代了几句,仍是一脸讨好的笑,“贾少爷,您等会,车马上来。”
跑堂的手脚利落,很快就找来了马车。落下帘帐,握着我的手终于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将那片沾染了污秽的下摆甩到一旁,衣角又滑下来,他接着甩,那片绛紫色像是鬼魅般一直滑落。他急得想要撕掉,笨手笨脚地却沾上上面的粘腻,终于声音里有了细细的哭声,他将脑袋搁在我肩上,像不知所措的小孩子,“伊豆,我好怕,刚刚差点就死了,就差一点。”
我也是心里极为烦乱,真的就差那么一点,若非小乞丐撞我,现在躺在那里的可能就是我了。颤抖彷如瘟疫般,传染上了我,全身瑟缩,抱紧他,下巴靠在他的膀子上,想要控制住身体内的恐惧。两个人依偎着,如冬日里互相取暖的人。
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怕不怕,我们不是还活着吗?”
那个花盆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时候砸下来?如果是人为,他想要杀谁,我,还是贾邦?脑袋像是一团乱麻,涨的极痛,找不到开始的线头。
马车一路颠着,很快就到了贾府。贾家的人得知情况后,立刻忙碌起来,杀鸡驱邪,烧水沐浴。
支走下人,我将头闷在水里,努力睁开眼睛,任凭眼珠酸痛着,将泪融入水中,想要借着疼痛让马车上烦乱的思绪理清。肺叶里的气息乱撞,憋得难受极了,我将头从水中抬起,忍不住地咳嗽。
门外传来丫鬟的敲门声,“公子,老爷请您沐浴完了去前厅。”
“知道了。”
用毛巾将脸上的水珠擦干,身子又挪下了一点,让水漫到脖子处,轻轻地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