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刚要进门的阿花被我吓了一跳。
“小姐,脸色怎么如此难看?”她皱着眉头,帮我将铜镜拿过来。
镜中的女子头发蓬乱,双眼肿的跟两枚核桃似的。眼线下还有一圈不淡的青黑色,唇口留有一环齿印。唯一的败笔是没有身着一袭白衣,否则活脱脱一个坟墓里走出来的女鬼。
手轻轻地托起脸蛋向镜中的影像靠近了些,指腹滑过唇瓣,在皮肤表面凸凹的齿印上轻微地起伏。将嘴唇抿成一线,两端向上,努力提起脸颊两侧的肌肉。
我盯着镜中的女子,淡淡地说道:“怎么办呢,马上可就要嫁人了呢?”
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眼睛却木木地看着前方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截然相反的神色出现在同一张脸上,本来应该是极为别扭的搭配,但此刻两者恰到好处的融合在一起,仿佛天地初开时它就已经存在。
丫鬟看到我这副样子心疼不已,弯弯的眉眼像那木匠下皱皱的刨花,“小姐,奴婢一定会想到办法的。”小脑袋在脖子上乱转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突然,眼中光芒四起,她兴奋地叫道:“有了,小姐您等着。”将桌上壶里的水倒掉,取出里面的茶叶。
“小姐,闭上眼睛。”说着,帮我将颚抬起,一只手托着我的脑袋。软软的手指在我脸上滑过,所到之处都是一片清凉。
竟让是茶叶,这让我很惊诧。
白嫩的小手继续在我脸上揉捏着,或快或慢,或轻或重。我闭着眼睛,黑暗总是能将人的感官提升到最敏感的程度,只觉着皮肤在她的手下像喝足了水般,都在雀跃兴奋。
“恩,茶叶对脸上的肌肤有很好的疗效。”声音依旧柔柔的,“小姐是做噩梦了吗?”
这丫鬟果然是个人精,不过能为我找这样一个借口也算难为她了。茶叶铺满了整张脸,怕开口掉入嘴里,只用喉口简单的应了一声。
半柱香后,我摸着光滑的脸蛋,心里不住赞叹这双妙手。
我看着镜中的阿花,很随意地问道“你想嫁给赵毅吗?”
帮我束发的手突然一顿,指甲划过处,扯断了我一根发丝。
我痛哼了一声。这丫鬟,整人不是。
她立刻跪了下来,双肩轻微地颤动,声音里有了呜咽:“小姐莫要开玩笑,奴婢身份低贱,怎么敢喜欢爷?只求小姐以后别再说这话,不然这别业就容不下奴婢了。”两行清泪潸潸地挂在鼻翼两侧,凄楚可怜的样子让人无法拒绝。
我赶紧转过身扶起她,“好了,我不提了。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还是开不得玩笑。别业里我也就和你最亲近,以后在我面前不要这么拘束。”
她抬起脑袋,眼泪婆娑,“小姐,您真的这样看奴婢?”见我点头,眼泪再次决堤,“奴婢何其有幸能够跟在小姐身边。”
我费了好半天的劲才把这泪人给劝安定下来。
“你先回房洗把脸,待会去厨房找我。”
见她出门了,心里一片凄然。这丫鬟果然不是一般人,之前问她是否愿意给赵毅做小时,我的一双眼睛始终盯着镜子,未曾离她半刻。言语刚落,一张包子脸上先是惊诧,但紧接着的不屑我却是看得分明或者还有一丝愤恨。看来一直是自己会错意了,她竟然不喜欢赵毅,摇摇头,嘴边挂上一丝自嘲。
去厨房路上心里还在琢磨着那抹不屑、愤恨究竟是什么意思。
饽饽房的新厨估计是对之前的事有所耳闻,都是异常的热情,怕我着恶阎罗砸了他们的金饭碗,一个个捧着佳肴玉露向我献殷勤。
没有理会眼前的香味,向他们打听了谭镧的去向,就匆匆离开。见到谭镧时,他正在档案房里忙得热乎。
“你,你,记着,小姐喜吃甜食。喏,将这些摘抄上去……”他站在别人身后,指点着。
我没有进去,站在门口敲了敲。
“你那边屁愣着干什么?进来就赶紧,学个什么酸样……哟,小姐,不好意思,刚刚……呵呵。”他挠着脑袋,老脸绷得通红,似是尴尬极了。
我朝他点点头,脸上露出浅笑让他不用介怀,“谭主事,我有话问你。”
谭镧显然还在为刚才的事耿耿于怀,不住道歉。我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谭主事,怎么不见胖海?”
他也算个狐狸,见我转移了话题,知道不准备跟他追究,赶紧跟上:“他昨天跟着其他人又出去采买了。”见我没反应,又补充道,“昨个下午你们见过面之后,他们就出去了。”
心里约莫有些数了,手指卷起发梢悠闲地打转,视线落在石桌上,似无意地问道:“昨个晚上发生什么事了,怎那么闹哄?”
他一下子来劲了,习惯性地腆了腆肚子,一副百事通的样子:“原来小姐还不知道……”
听到这话,心里还是紧抽了一下,打着发卷的手也慢下来。
“昨个晚上庄里闹贼了。那贼一身好武艺,端着根银枪,使得密不透风,生生杀退了书房外密密麻麻的卫兵。你说别业里的卫兵是吃素的吗?庄里多少年没遭过贼了,那些小子们一个个都牙痒痒的,恨不得将他生儿活剥的。于是你一刀我一棒,硬是将那贼打得浑身是血,虽然逃了,不过啥都没偷到,还不道能不能活过今天。小姐你说,那人也忒不长眼了,咱别业是他能来的地方……”
我坐旁边喝着茶听他胡诌,心想什么时候让赵毅整顿一下府里,怎么净出嚼舌根的。不过,估计没机会了,若是以后碰着他夫人自是另当别论了。
眼见时间不早了,我起身向谭镧道别。
“小姐……”他似乎有些为难,犹豫着该不该说。
我调皮地眨巴了下眼睛,咧开嘴朝他笑笑,“怎么了?”
他将肚子微微缩了一点回去,不敢正视我的眼睛:“恩,若是小姐有时间,能否多到厨房走走?上次的小姐的‘霸王别姬’惊艳众人,所以大家都想跟您学上一点皮毛。”看他样子似乎心中考虑过不止一遍了。
我皱起眉头,语气放的很慢:“只是爷说不让我再动铲子了。你也知道爷的脾气,若是被他知道……”我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心里却暗笑不已。原来还以为饽饽房那么殷勤是为了保住饭碗,没想到是拜师。只不过上次的事自己也解释不清,怕也是个半斤八两。
虽说自己在别业的时间也就这么几天了,但所谓希望是前进的动力,还是不要打破的好。我继续说道:“当然,若是有机会,我还是会尽量的。”
谭镧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是我老糊涂了。小姐马上就是夫人了,哪能跑我们这油腻之地?饽饽房的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们。”可能是想到赵毅数日前的大手笔,他的脸色有些泛白。
……
我穿了一席单薄的里衣,靠在窗棱上。别业里的雾气并不算重,但仍是在衣服表面挂了一层小水珠。风从廊子里刮过,顿时将服帖的丝衣吹起,在里面灌上了小股寒气。
“阿嚏。”
阿花从门口进来,赶紧将外衣披在了我身上。牙齿轻咬住下唇,抱怨着,“小姐,您要是冻病了,我可没法跟爷交代。”
“来,给小姐我捂捂。”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慢慢的搓揉着。可能是练武的关系,阿花的手暖通通的,不似我,整日里手脚没一点温度。
看到丫鬟脸蛋红红的,小嘴蠕动,似乎在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开口。明明是有话说,却故意等我来催她开口,怕又是赵毅那边有行动了吧。既然如此,我也做个顺水人情。
“有事?”
她深吸了口气,看来是鼓足了勇气:“采买处出事了。回来途中遇到劫匪,胖海掉入山崖,怕是已经……”
心一沉,他终于还是对我起疑了。仰起头,眨着眼睛,似乎是努力不让泪水掉下来。
“小姐节哀,人死不能复生的。”她在一旁小声地劝慰着,眼睛却紧紧注视着我的举动。
心中苦涩,自己还真是会演戏呢。凭赵毅的聪明,他不难知道胖海就是那夜的黑衣人。我和胖海走的这么近,他自然而然就怀疑到了我身上。今天只怕是故意叫这丫鬟来探口风的,想看看我的反应。
一直看着天空,脖子也有些酸痛了。我貌似无力地挥挥手,声音有些呜咽:“让我一个人待会,你把门关上吧。”摇摇晃晃地爬上chuang,侧过身子,对着床内。
“奴婢多嘴,明知道明日小姐大婚,还惹小姐伤心。我……”丫鬟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但声音听不出一丝懊悔。
“够了,我说的化没听懂吗?出去!”
从失忆以来,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对着不同的人演戏,现在听到丫鬟的抽泣声,心里更加烦闷,忍不住吼出声来。
门轻轻地带上了,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发出一个淡淡的鼻音,今天的表现他可还算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