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咚咚咚跳得厉害,犹豫了小会,一只脚还是哆哆嗦嗦地伸了进去。
洞内洞外成了截然不同的世界,光线的骤然变化让眼睛成了多余的摆设。睁着眼当瞎子,两手撑住洞壁,摸索着一点点往下。
这是一个旋转的石梯,黑咕隆咚地什么都看不清,只得放任着脚步跟随阶梯一层层往下。最后一个拐角之后,眼前出现了蚕豆大小的火光,脚也终于踏实了地面。
长时间的黑暗很容易引起恐惧感,双腿仍处于不自主地颤抖状态中。洞内的空气还算干爽,深吸了几大口,一番吐纳之后感觉好多了。
小路用青石板缝合得紧密,密道的另外三面也是用相同材料砌成,若非有两壁上的盏灯做依仗,很容易产生上下左右颠倒的错觉。每隔三丈亮一盏蟾蜍灯台,无风的环境里,蟾蜍口中蓝幽幽的烛火没有丝毫晃动,滴形的尖端笔直朝上,整整齐齐的两排,诡异的有些发怵,仿佛夏日午夜坟茔上的跳跃鬼火。
心脏像火山口里不甘落寞的岩浆,砰砰加速着。寂静让听觉变得异常灵敏,若有若无的喘息声在耳边钻进钻出,时快时慢的感觉揪着悚立得寒毛让心脏也随之一起抽搐,脚下的步调不由加快了些。
金属反射出的亮色让眼睛有一阵眩昏,整个房间都可谓是用钢铁打造出来的。巨幅钢墙上泛出的银色将每个角落都现在眼前,目光顺着铁墙上延伸出的粗链子落到了末端被锁的人。
偌大的房间他只占据了一个小角落,银白色的发丝瀑布般披落在斑斑的纻布衣服上,盖住了脸,脑袋微侧过,搁在拉直的一条铁链上。背上的脊梁骨透过薄薄的单衣骨节分明地显现出来,血色块空出的白色布料与身后的金属色相称相应,渲染出一层淡淡的银光。忽略掉粗重的铁链,那一整幅安静的不似人间的画面,仿佛流传于平常人家的古画--天山仙老图。
即使是年轻人身体也经不起这么久的折腾,何况是个老人。虽然早就听胖海描述过,现在见到仍是忍不住一股酸楚。只是衣服上渗出的点点血迹就让我不敢乱碰,对待瓷娃娃一样,指尖轻触他肩胛骨,怕下一刻他就在我面前化为齏末,“老人家,醒醒。”
目光如刀,透过银发的缝隙,实质般地射向我。只是晃神的片刻,灵巧如蛇的手已经在我身上游走过几处穴位。
额前的银丝被撩起,我的脑袋仿如被重锤敲醒,深处有血液的味道,腥的气息漫向口腔。死命地盯着他,不肯放过一眼。
这……哪里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
邪魅的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我,仿佛看待垂死挣扎的猎物,泛出深海里最为高贵的宝蓝色,。手指捏起我的下巴,一双手早已被铁链同化,没有温度,只传递着金属的冷意。苍白皮肤勾勒出青红色的血管,用力的瞬间,更显得突兀,每一条都紧绷,清晰地刻画出血脉的纹络。
我僵直着脖子,心跳得厉害,下颚听话地顺从手指的摆弄。
他眯起宝蓝色的眼睛,轻笑道:“好久没见到这么新鲜的女子了呢。”说着伸出舌尖绕唇轻舔了一圈。
脊梁骨像是爬满了虫子,毛悚悚的感觉一寸寸蔓上来。我咽下一口唾沫,口腔里越发干涩。表面上仍故作沉静,眼睛如一潭看不出深浅的水,没有一点波澜,与他对视着。
突然轻笑出声,脆铃的嗓音在这样的钢房里显得很和谐,弯起眉角,“公子这么对待救命恩人吗?”
两个人的交谈显得很小心,就像斗鸡比赛一开始试探,有些以战养战的味道。用己方最无用的消息掏出对方的情况,一步步蚕食出最后的根据地。
“胖海?”白皙修长的手指妖媚地在喉结处打着小圈圈。看是思考,不如说更像是勾栏里吸引恩客的妓子。
我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若非有突出的喉结和平坦的胸部做表征,绝对具备一代名妓的潜力。脑袋中自然地浮现出他穿着桃红色的纱锦,躺在别的男人怀里婉转承欢的图片,不受控制地“扑哧”笑了出来。
他将我放在嘴边的手指移往脸颊一侧,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冥佶?刚刚是说这个吧。”
宝蓝色的眼睛里冒出大片冰凌子,看得我浑身打个机灵。
刚刚唇线轻画出那两个字的时候,我已经故意用手指遮掩了,没想到他居然懂唇语。
大凡长得漂亮的男人最痛恨别人说自己是女人,而我居然还不怕死地更上一层楼,直接用名妓称呼。身体回到了最初的状态,手指在脸颊上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僵在那边。
危险的时刻更容易让我冷静,将脸蛋凑过去,将胭脂湖畔看到的一面现场上演,媚眼如丝,极具挑逗意味地轻笑道:“公子抓着奴家的手,不会是看上奴家了吧?”
听到这话,宝蓝色有瞬间的停顿。他嫌恶地甩开我的手指,似碰到了什么脏东西,“天下女子都一般,如此下贱。”
单薄的身子坐回墙角,贴上冰冷的墙面,似乎是自嘲:“只是没想到他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脑袋当了一下机,刚刚说什么了?
眼珠在眼眶里迅速地游动一周,眉角重新挑起,保持弯起的唇形不变,“合作么,当然是贵在真诚。若连您的身份都不知,我们怎么互相信任呢?”
人妖语气淡淡的,周身的寒意在铁墙的增幅下急速扩散,“女人,你不简单,居然连靖国第一将军都驯服了。”
胖海居然是第一将军,这出乎我的意料。能让第一将军委身做厨子的人能有几个呢?心中有了计较。
既然已经将他的身份套出,没必要继续纠缠在这上面。我将话题轻巧地转移到援救的事情上,“公子再过几天就能自由了。希望到时候不要忘了小女就好。”
他的眼睛顿时放出一片光亮,身子也在轻微抖动着,“我就知道,木格肯定有办法的。”两只手紧握成全,控制着大脑传递的兴奋。
皇室的人竟然如此容易就给转移了注意力,有些不可思议,同时也暗暗可惜。居然空长了一副好皮囊,脑子糊的跟酱似的,怕是被关傻了。
从密道中出来,小腿肌肉还在不受控制的颤抖中。走到格架旁,扳回灯盘,几案后面的图画重新出现,整个过程几乎是一口气完成的。
床帏内见赵毅正睡得香,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重新给他换了条毛巾,小心地铺在宽阔的上额。
眉毛、眼睫、鼻梁、嘴唇,视线一点点扫视过来。面前的人虽然不真实,但至少还让我心安。想到密道里的人妖,鼻尖渗出一层冷汗。
赵毅翻了个身,将我的一只手紧扣在胸前。被他这么一带,我整个人几乎都趴在了他的侧腰上了。
试着动了动,不想他却将手扣得更紧了。
密道里的一遭,颇费了心力。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抵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将睡着的人当成了枕头,嗅着他身上的阳光香草味,很快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他已经不在身边。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占用了他的床铺,手在被子里摸索了一番。幸好,衣服都在。
利索地收拾起身。现在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应该来得及再到采买处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