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向身后倾斜,肆意的骄阳早已自遥远的东方升至头顶,投影出匆忙而逝的人影。
骏马千里足,国都中心的繁盛喧闹如风驰过,一袭明紫锦披呼啸眼前,转眼只余马蹄后的尘埃渐渐飘落。
约莫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最前的马扬蹄而止,一阵长嘶,紧接着身后一小群人马遂止,眼前,是高墙都界。
缓缓地,城门应声而开,随即出来一排小兵,观其衣着,应是长期于此驻守的士兵无疑。
“时辰还未到,几位还是回吧,”其中一人上前好言道。这朝廷下了明令,这国都城门一日只开一个时辰,来去的人他们也见多了,什么理由没有,纵是他们有意宽容一下,可到底是天子脚下,闹得动静大了,谁保他们?
话虽出,可见这为首的紫衣人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仔细瞧他那周身气韵,自是一股不容亵du的贵气,许是哪家公子少爷,可规矩摆在眼前,士兵正欲再说些什么,眼前却被亮晃晃地一刺,睁大了眼瞧准了,却惊出一身冷汗。人不认识,可那随侍人手中的令牌谁会不晓?分明地就是御前一品护卫,他们虽未念过书,见识不多,可却也知道礼法尊卑,能让这一品护卫随侍身旁的,怕天下也就只有一人了吧。
恭敬地垂了首,一排人忙退到了两侧,直到一阵马蹄起落声无,提着的心却还未放下,伸手一抹,才发现已是惊出了一头冷汗,当今天子,原是如此模样。
“皇上,这会儿时辰尚还早,要不卑职让他们沏上壶茶,到厅里小憩片刻?”身后的一品护卫成渊紧随着慕容羲景下马,将马缰交于了旁人,眼见一路赶来精力消耗不少,这才出言询道。
“不,朕不累,”果决地回了他的提议,慕容羲景快步上了城墙远望之塔,眼前尘土漫扬,大地广袤无垠。眼神,下意识地凝在了远方,似乎在期冀着什么,墨紫色的眸底不时泛起明亮的光泽,璀璨夺目点亮了五官,俊逸的面容更显俊美。
来这,目的无它,他只想,能第一眼看到她,亦希望她能第一眼看到他。
心底,涌动着前所未有的波澜,听闻她今日回宫的消息,一向冷静的他却难以抑制地心绪波动,一时间,藏了太久的情绪刹地涌起,他太想知道,她是否如昔地美甚日月,她是否如昔地聪敏慧黠......还有最重要的,她是否还记得他?
那个在他生命中占据了极大位置的女子。
他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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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皇宫,波光粼粼的液池畔,成盖成伞的菡萏花叶下,两抹娇小的影子互挨着,偶或几声清脆如莺的笑声如玉珠落盘,蹦跳着滑落,骄阳一片好。
“姐,”仍有些软软的嗓音,拖长了声调,好似撒娇,“姐姐。”
“?”女孩微侧了侧首,漂亮的眸子一眨一眨,嘴畔含笑。
“羲景以后就叫姐姐为姐姐,好不好?”漂亮的小脸微皱,大家都说他该称她为皇姐,可真是讨厌死了,他才不要和姐姐像父皇和母妃一样,好象陌生人。
微嗔着瞥了他一眼,女孩略略不满道:“姐姐姐姐,我都被你叫老了!”她才不过比他大了三天而已啊。
无畏于她的嗔怒,男孩露出大大的笑容,摇着她的衫袖,一派天真。
......
初夏的菡萏,才冒了尖尖小角,大片大片的绿叶,一望无垠,铺满了整个液池,偶或露出几角粼粼水光,带了温热的气息。
“不和他们一起玩吗?”柔润的女声穿过池畔的长廊,无意携来了几丝清凉之意,在这燥热的晌午听来让人意外地恬意。
倚廊而靠的人影微地一愣,半晌沉默,这才勉强扯了扯嘴:“不过是些小孩子玩意儿罢了。”话里有明显未消的怒气,若不是来人是姐姐,他才懒得多费唇舌,早就转身走了,还直戳得自己心窝子疼。
“呵,还真生气啦,”轻如风拂过的一阵巧笑,少女眉眼弯弯,丝毫未被他的一脸怒气吓到。
“姐姐!”眉皱了皱,他都这样了,姐姐还有心思笑他?正转了头去,却瞧见她只伸了手来,脸上早没了方才的嬉笑,只是恬淡,仿佛还有深意。
“这是什么?”见她示意手中物,少年疑惑地接过,翻看着瞧,再普通不过的一锦囊,且是毫无文饰,简朴地过分。
“送你的,”少女眸光点点,透着异常肯定而深邃的色泽。
就这个?想虽是如此想,可他到底是没开口,只要是姐姐送的东西,他必珍爱万分,岂还有嫌弃之理?
只是,那时的他怎么也未留意到,这锦囊用的锦缎,正是天下无几的明紫色缎,亦是只允帝王使用的明紫色缎。
......
满池的菡萏,如昔怒绽着,然,人早已变了模样。
这一年,昭仁帝缠mian病榻数月,终究是没撑过这如火如荼的夏季,在一个露珠微露的清晨与世长逝,谁也没有意外,毕竟,他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
先帝已去,新帝未立,人心窜动,过去现在那些暗涌汹汹的势力渐渐浮出水面,角逐明朗化。
“姐姐,真的要去吗?”声线有些低沉,却仍藏不住浓浓的挽留之意。
凝着他,久久也未言,少女漾出一抹笑,语气轻飘:“为人子女,应该的。”
好看的眉紧皱在了一起,唇明显有抿着的痕迹,少年忿忿然:“为人子女,又为何非要姐姐去不可?先不论皇子皇女谁去,单是历朝历代,又有几个真的是皇子女守孝,大家不过都做做样子,谴个王爷守上三个月也就算可以了,何以真要三年?!”
“弟弟!”一声低斥,少女喝断了他的话,虽说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然摆到台面上来说就是大不敬,谁担得起?
深凝了他一眼,少女微微侧身,眸子泛着幽远的光:“我是你姐姐,可我也是昭仁帝第一女,这份责任,我永远也丢不掉。”
“姐姐给你三年,”深知他必不服,少女连接道,“只有三年,你做得到吗?”她太了解母后,更知本朝并不是没有女帝的先例,只要自己还留在国都,母后便绝不会轻易让权。但若她不在,这皇位就必是羲景无疑。三年,只要他有心,足可以做很多事。人心,权力,还有更稳固的皇位......
那一年,他得到了皇位,却第一次感受到了她不在身边的感觉。
是喜是悲,太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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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一声急唤,打断了他的思绪,墨紫的眸子泛起不喜悲的光泽,再一眼,原来这一站,竟已到了黄昏,夕阳西下,一片绯红。
“皇上,卑职听着好象有马蹄声,”成渊侧耳静听,不放过一点动静。
欣喜地抬眼一望,只才一眼,却又失望地收回,不是她。如果是她,他定能一眼认出,只因,那些幼时的记忆,经久弥深,怕是今生也再难忘怀了。
暮色四合,橘黄染透了天地,点亮了沉积心间年载的思念。
尘土飞扬,远远地,似有一抹赤红渐渐而至,凭风而舞,美得惊心,亦美得触目。
瞬间,明亮滑上俊逸的面庞,扬起今天第一抹发自真心的笑容。疾步向城下奔去,身后的紫披迎风呼呼,划出一道明媚的身影。
姐姐,三年了,我终于将你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