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府到皇宫的这段路，这天走来特别的长。
马车很华丽，空间亦很大，平日里坐来定显十分的舒适，但这日，却显得很是空旷，更有了几分凄凉之气。
掀开窗帘往外看去，月华如霜，默默洒了一地，时间并不算晚，偶尔听到父亲教训孩子不许吵闹，娘亲哄孩子睡觉的声音。
有轻风拂过，带着春日夜晚独有的湿润和青草气息，温润了路人的心。
几声细细的鸟鸣，就夹在这一缕拂面的春风中，声声清脆，悦了路人的耳。
可即便如此，车里的两人，却没有轻快的心情，来享受这温润的春意。
幽幽的无声叹息，沐非放下了掀着窗帘的手。
“沐非害怕么？”端砚坐到沐非身边，细细看着墨如子夜的眸子，“害怕可能要发生的事？”
“我不害怕。”静静地看了端砚良久，沐非才轻轻的说，“而且有我在，端砚一定不会有事。”
端砚轻轻拥沐非入怀，“京城的春天，很美吧。”静静拉起沐非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了下，不等沐非说话，迳自说着，“我的母妃，就是在这样的春日里，去世的……”
外人看不到的角落，端砚的眼睛泄露了他的很多情绪，想念，悲凄，期待，愤怒，却偏偏，没有害怕。
他不害怕今晚可能会发生的事。任何事情，他从来都是泰然面对，从未曾怕过什么，只是这日，这般的夜晚，他想起了他的母妃，那个温柔良善的女人。
他并不经常想起她，或者说，他很少想起她，可是这日，他偏偏就想说起她，跟沐非，说起她。
“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或者说，她的美丽，曾经无人可比。”
端砚想起了幼时，那个让他觉得骄傲的美丽又温和的女人，她有着细长的眉，清亮的眼，她的脸很小，眼睛鼻子嘴巴镶在上面，十分的精致，尤其是她有些尖的下巴，细滑的肌肤，更得先皇的赞赏。
记忆里她总是淡淡的笑着，可端砚却觉得她心里没有那么快乐，因为她总是坐在寝宫的莲花池边，一坐，就可以坐上半日。端砚总是好奇，若是花开时节，她可能是赏花，可是没花开时，她坐那么久，是在看什么呢？
端砚曾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她有时是看着池中水，有时看着莲叶，有时，则是微抬了头，看着与莲叶相接的天边。她似是看着这些，可眼里却那么的空茫，飘渺，让人抓不住。
可是不管怎么说，她那时的美丽，和受先皇的宠幸，都让端砚有着其他兄弟没有的先皇的重视。
慢慢的，他长大了，他的兄弟们也长大了，宫内的气氛，却一日比一日的冰冷。
开始有宫女投井，自尽，后有妃子中毒，上吊，再来有皇子们的争宠，倾轧，皇帝越来越疲于后宫之事，来得越来越少，然后，他的母妃，仙女般的人物，因为没有和其他人相比的心计，再是步步小心，也终于难逃被陷害的命运。
他的母妃是异族人，虽被皇上百般宠幸，但朝中无人，而且这时先皇又刻意疏远后宫，这个美丽善良的女人，终于成了别人手下的牺牲品。甚至端砚曾经觉得，如果不是她生了他，她或许不会有这般的命运。
“你爱着你的母妃。”沐非语气肯定。
“是啊，她是很温柔和善的人，宫里皇子一般有奶娘来管，可只要她有时间，她便会带了我在身边，幼时淘气不好好习字她也不会骂，只是微笑着摸我的头，说皇儿跟别人不一样，也是福气呢，我至今都还记她宠溺的笑容，她真的从来不曾希望我可以当太子或者其他，她只想我开天心心的过。”
可是皇室的皇子，怎么可能会有那般的日子？随着后宫里争宠后妃的手段越来越高，越来越频繁，她的脸上，渐渐多了郁色，可是她担心最多的，却不是自己如何如何，她只担心她的孩子，会被别人害了，但因为心里始终良善，始终学不来那些勾心斗角，学不来那些暗中手段，终于，她还是为了她的儿子，死去。
她去世时，是笑着的，她似是一点也不惊讶她的死，她只是轻轻揉着端砚的头，告诉他，不要去争很多东西，尽量低调些，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这皇宫，实不是可留之地。
他虽然万般愤恨，却终是紧紧握了拳，遵守了她的遗愿。
他亦是从那时开始知道，这深宫之中，是有着怎样的黑暗，他的身份，又是一个怎样敏感的存在。
而如今，亦是如此，不管他如何低调，他依旧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说着说着，端砚忍不住头低下去，靠在沐非的肩窝。
“端砚累了么？”沐非的手轻轻抚过端砚的背，带着几许如水的温柔。
“幼时不懂事，只会粘着她，她去世以后，我才知道，世上很多事很多人，总是这般的无奈，就算不是自己喜欢自己想，有些事有些人，还是不能避免。”端砚幽幽的说，第一次，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他的这一点点的脆弱。
也是自从那时起，他便开始专心于学业，敛了戾气，亦学会了暗中培养自己的力量。
端砚忽然坐正，目露精光，展了眉梢眼角，“如果注定是我的，我一定不会逃避！我会用自己的力量，把它拿下来！”语气是那般的坚定，不容置疑。
“就算是这天下，又有何难！”
掷地有声的话语，睥睨天下的气势，在这样的春日夜里，展现的淋漓尽致。
也就是从这夜起，沐非更加的坚信，这样的端砚，这样的有着王者之气的端砚，一定是他要找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