秭归，历来是楚国重镇。秦国占领巴蜀后，派兵攻占了这里，并在此驻扎重兵，一来可遏制楚国西进，二来可进攻夷陵，威逼郢都。
卯时初刻，随着一阵吱呀声响起，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打开，城里城外的商旅民众开始争相出入城门，一时车马喧逐，闹哄哄一片。
从秭归顺长江东下，可直达楚国，故秭归既是秦国的边境重镇，也是秦、楚两国货物往来进出的转运站之一，整日间商船往来，使得它显得比其余的城市更加繁忙、热闹。
气氛与往常一样，城里城外照旧是大批的士兵，过关的检查依然严格，进城的人大排长龙。不过人们虽然等得心焦，却没有人口出怨言，因为经常来往此地的人都清楚这里的情况。
城内共有五个市集，其中又以面向长江的南门市集最是兴旺，提供吃食的档口，典当财物的当铺，运输货物的车马行……林林总总，挤满了整个市集。
天还未大亮，南门市集内的陈记当铺内灯火通明。柜台前边挤满了人，纷纷将手中的物品抢着递出，只希望早一刻将它变换为钱币，厅内不时有人匆匆赶了进来，柜台后面，六名伙计忙得是热火朝天。
蓦地，人群里挤进来一个少年，将手中的一件皮甲搁在柜台上，大声叫道：“伙计，给看一看这皮甲能当多少钱？”
这少年正是郑怀吾，他这一路挤将进来已引起周围人的不满，再加上这一声叫喊顿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就见他光着上身，胳膊上搭着一件月白色的里衣，显然他身边只有皮甲可当，又觉得穿着里衣不妥，是以干脆连里衣一同脱下，精赤着上身。
好在他长相不俗，双目长而有神，鼻梁高正，额角宽阔，乍眼看去，只觉得他面容冷峻，可再仔细一看，却发觉他嘴角挂着的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止不住地感到亲切，年纪虽轻，但个子已长得和成年汉子般高大，望那一站，腰挺背直，再配上那一身健硕的肌肉，直叫人生不出一丝轻视之意。
伙计漫不经心拿起皮甲，一看一摸之下吃惊不已：这件皮甲是上好犀牛皮所制，硝制柔软，做工精致，再加上是双层皮甲，防护能力更不一般。这样的皮甲绝不是市面上能见到的，怎么会被此子所拥有？
吃惊归吃惊，伙计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用那一惯冷漠的语气说道：“皮甲一件，可当三百文。”
“三百文？”郑怀吾皱了皱眉，三百文根本不够吴清去齐国的盘缠。冲着伙计说道：“三百文少了，要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皮甲，绝不是市面上轻易就能见到的。”
伙计面无表情地看了郑怀吾一眼，道：“就因为这不是一般的皮甲，我才出价三百文，若是一般的皮甲，本当铺根本不会收。”
郑怀吾恼了，劈手夺过皮甲，叫道：“你这家伙也太心黑，三百文？连制这皮甲的犀牛皮都别想买到。既然你不识货，那小爷不当了，这就拿出去叫卖，小爷还就不信了，这里没有识货之人。”
说完，转身就要向人群外挤去。
“且慢！”掌柜见伙计没有搞定，大喝一声，走了过来，道：“小哥可否再将这皮甲与我看看？”
郑怀吾止住身形，转身将皮甲递给他。掌柜接过皮甲看了看，道：“小哥想当多少？”
“一千文。”
“一千文多了。这样吧，小哥这件皮甲是双层的，我就再给你加三百文，怎样？”
郑怀吾还是摇摇头，“掌柜，非是我贪心，这当甲之钱我是要用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若是当得少了，这事情也就办不成了。”
掌柜听他说的恳切，再加上这皮甲也的确不错，想了想，问道：“小哥这甲是想要死当，还是活当？”
郑怀吾知道死当就是相当于将这皮甲卖给了当铺，活当还可以在约定的期限内将它赎回来。他不舍地看看掌柜手中的皮甲，就算是想要活当，自己又哪还会有钱将它赎回来。一狠心，说道：“死当。”
“既然小哥想要将这甲死当，那我就再加你二百文，如何？”
“再加二百文，那就是说这甲能当八百文。虽比预期的少了两百文，不过现在时间紧迫，耽误不得，八百文就八百文吧，也够吴清到齐国的盘缠了。”郑怀吾暗自合计一番，点头答应道：“就依掌柜所说。”
“好，小哥也是个爽快人。”掌柜很高兴，拍板道：“八百文，成交。”
接过小二递过来的钱袋，郑怀吾放在手中掂了掂，将里衣顺手向肩头一搭，转身挤出人群，向门外走去。手中有钱心不慌，提着这一袋钱，他的心里边也踏实了许多。
“怀吾，你怎么弄成这样？身上的皮甲呢？”依言等候在门外的吴清看到郑怀吾穿着皮甲进去，出来时却光着上身，迎过来急切地问道。
郑怀吾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吴清，我说出来你可别急，那皮甲我当了。”
“什么？当了？你，你让我怎能不急？”吴清急了，面带怒容看着他，“我去齐国后，你就要进山去寻先祖留下来的东西。你难道没有听爷爷说，这一路上要历经艰险，没有皮甲的防护，岂不是很危险？”说到这，她的声音嘎然而止，双眼内泪花闪动，半晌，温声说道：“要不，你别去了，随我一同去齐国吧。”
郑怀吾拉起她的手，一边向前走去，一边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没你说的那么严重，这图是先祖留下来的，就算途中有些凶险，可他总不至于害他的后人吧。依我看，这一路上是会有些阻碍，不过不会太凶险。”
“可是……”吴清还要再说，郑怀吾连忙将她的话头堵住：
“别想那么多。我们如今身无分文，除了这件皮甲，也没有合适的东西去换钱，你此去齐国，身上没有钱怎么能行。再说先祖还将他所用过的枪和盔甲也留了下来，我只要找到了那个地方，这些东西都可以拿来用。与其让这件皮甲到那时成了多余的摆设，不如将它拿出来助我们渡过目前的难关。”
吴清说不过他，再加上皮甲已经当了，再埋怨也于事无补，不再多说，默默跟在郑怀吾身旁。
郑怀吾带着吴清先去一件粗麻布衣穿上，接着来到码头，找了一条去郢都的商船，付清船资，将剩下的钱交给吴清，郑重说道：“吴清，你到了郢都后，可直接去郢都城北王记木工作坊找一个叫王石的人，就说我请他帮忙送你去齐国，此人极重情义，必定会将你安全送至齐国。”
吴清点点头，表示记住了。分别在即，她一时没了说话的心思，只想静静的和郑怀吾待一会，好好感受一下这沉静中所带来的温情。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船快开了，郑怀吾轻声说道：“吴清，船要开了，上船吧。”
吴清猛地转身来到郑怀吾前面，紧紧抓着他的手，一双美目深情地看着他，“怀吾，你一定小心，我，我会一直等你来找我。”
“放心吧，快则一年，慢则三年，我必定去齐国找你。”郑怀吾坚定地点头回道。
吴清再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要把他的身影刻在脑中，方才缓缓向船上走去。
船开了，渐渐远去，一直到完全消失在视线中，郑怀吾方才转身返回，顺着来时的路，再次踏上征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