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上来的人纷纷倒地。
与此同时我已经冲进了地牢的大门。不明就里的人在喊着:“妖女,大家小心了,她有妖法……”
我冷笑着一面迅速后退一面挥手用层层的毒药封住了路。地牢很是曲折,我在地牢阴湿的甬道内转了几个弯之后就看见了泽杨和子充。子充衣衫褴褛地坐在地上,看起来遍体鳞伤。而泽杨跪在他面前,刀剑扔在一边,双手抱扶着子充的肩。
我心里一震。从子充微笑着在望姝楼里买下我的那天开始,他都是以一个体体面面的公子哥儿模样出现在我面前的。他曾经救我,曾经要挟我,曾经像所有迫害我的人一样趾高气昂。那个时候,我见到的所有的他都是踌躇满志的。他从来都是不急不慢的,像是天下都在股掌之间,万物逃不出他的计划。甚至在我所见到的最颓废、酗酒时候,他依然是个公子哥儿。可是今天,他是一个阶下囚,一个落魄的流浪汉,我几乎一点当初的气势都找不出来了!
“子充……”我轻轻地叫出来。
他缓缓地抬起头,眼里放出了一丝光彩。
“卓儿,你来看我了……”
我走到他面前,缓缓地蹲下去:“子充,我和泽杨来带你出去……”
他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忽然握住我的手。我一怔,想抽手,却没有抽出来。他握得是那样的紧,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捏得我的手生疼。
“谢谢你,卓儿。你还有这份心,我……我知足了!”他仰面长叹一声,才道:“我出不去的,因为这个地牢只有一个牢房,没有第二个出口了。他们只在外面守株待兔就够了。皇上也不会放过我的,我知道他根本就没打算让我到长安。所谓的亲审,不过是派了个亲信来亲眼看着我死。”
我环顾四周,发现我们果然都上当了。牢房是在地下挖掘出来的,四壁都是坚固的泥土,头顶上亦有封土,除了那个狭窄的入口,根本无路可退。后路已经被我用毒药封住,即使我有解药能够退到门口,他们那么多的人守株待兔就完全能对付我们了。如果我们不出去,他们甚至可以用火攻直接把我们堵在里面烤成肉干。
“今天晚上,皇上派来的钦差大人就已经赐我死了。明天,他们只是要带着我的尸体上路而已。”子充惨淡地一笑,从身后的草堆里摸出一根发黑的银簪。
其实他到了这个时候依然是聪明的,只是英雄已经无用武之地。
我怔怔地看着他,这一切的发展都出乎了我的意料。子充朝着旁边的一只碗一努嘴,我看见了一碗貌似相当可口的食物。
我立刻明白了。子充偷偷窝藏了一根银簪,已经试出了食物里的毒。他没有吃。
他还不想死。
“子充,我……”
他再度长长地叹了口气,转向泽杨:“好兄弟,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从小到大,就你最懂我,我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步行动,只有你一个人猜得到。本来我想,你可以是我最好的臂膀,与我携手共谋大业。可是我没想到你……没想到我们的志向太不一样,所以,在事业和兄弟之间,我只能选择了事业。好兄弟,你今天来了,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真是……真是我的好兄弟。以前我有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唉,今天咱们……你明白的,唉!她……沉香的事,我当初确实是想用她来牵制你的,我知道你失去她会很消沉……这几年来,她跟着我也没受太大的委屈……以后,沉香还是你的沉香,你好好待她……”
“实不相瞒,小弟我已经有家室了。沉香的事已经过去了,咱们谁也别提了。好兄弟,当日结拜的时候,咱们在师父面前发的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不,你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不然就不是好兄弟。你答应我,出去后要替我照顾沉香,还有……卓儿。”他转头看了我一眼,眼里竟然溢满了温柔。
泽杨无奈,只好点头答应了。
子充淡淡一笑,拍了拍泽杨的肩膀,似乎千言万语都已尽在不言中。这时他复又转向我:“卓儿,我这辈子做了很多不道德不道义的事,但是我不后悔。唯有一件事,我始终是后悔的。那就是我没能真正地娶你为妻,没能给你幸福。”
“不要说这些了,子充,我们想办法出去吧……”
“你听我说完。卓儿,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真真正正深爱过的女人。到今天,此时此刻,我才发现,功名也好利禄也好,就算是把整个天下都放在我手里,这所有的所有加起来,也不抵你一个人重要。你明白吗,卓儿,卓儿……”
我垂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含糊地“嗯”了一声。
“卓儿,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原谅我的,可是今天你能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来看我,我就知足了,知足了!卓儿,你体虚寒,不要吃冷食;别老是研究毒药了,那对自己身体也不好的……你可以多看点医书,把自己的身子调养好;你一定要学会照顾自己,你要好好的,我希望你幸福快乐……记住,我爱你……”
我仍旧低着头,只是眼泪已经慢慢地溢出眼眶。
“子充,子充!”
在泽杨急切的声音里我愕然抬头,看见一行乌紫粘稠的血液从子充的嘴角流出来,如同肆虐的爬虫。子充的脸色已经变得发紫。
“子充,你怎么了……”
他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风轻云淡的笑容,我感觉手上的力道明显已经很微弱。
我回手握住他发凉的双手。这双手,曾经一度都是那么温暖,握住我的手说,卓儿,你真是一个误落凡尘的仙子;告诉我,他喜欢我……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在静静地望着我,眼里满是温柔和不舍。
“泽杨,他怎么了,你救救他……”
泽杨叹了口气。
“他服的是他自己配制的毒药‘蓬莱散’,无药可解……”泽杨低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
我紧紧抓住子充的手,泪流满面。
“逃出去……”子充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用气息呼出了这句话,然后便向后倒在了泽杨的怀里。
他的手在我手心里重重地滑下去,瞬间天人永隔。
“子充……”我掏出帕子擦拭他嘴角的血迹,和他脸上的污垢。这初见时挂着戏谑笑容的嘴角,这张让我爱过然后咬牙切齿地恨过的面孔……
我曾经恨不得他去死,现在他死了,我居然是这样的难过……
这一刻,很多的事情掠过眼际,爱恨都远去了,子充,子充……
泽杨一言不发地抱起他的尸体。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我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我也站起来,先把我的解药让他含着,好度过这被我下了重重毒药的甬道。
上了阶梯,前面开始有光线照出来。
“我就说他们会从这里出来的。还想糊弄爷,叫你们都……”外面果然聚集着很多的人在讥讽着。
外面的人们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弓箭来对付我们。密密麻麻的一圈,我看见很多的人弯弓搭箭,同样阴冷的眼神,和箭头一同直指我们。
我知道,他们只是在等着一声令下,我们,我和泽杨都会被利箭穿透,像刺猬一样。
我冷哼一声,袖底的毒烟球狠狠地打出去。
泽杨的眼底已经冒出阴寒的光。
我俩交换了一下眼色,我用毒药开路,他背着子充的尸体,挥动长剑击退人群。
“放箭!”
我听见一个声音穿透这所有的嘈杂,刺痛了我的心脏。
说时迟那时快,泽杨看了我一眼,把剑交到左手,右手拉起我,抬头像屋顶一望,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身子腾起,我顺着他的力道不顾一切地往上冲。无数的利箭朝我飞过来。心中的痛楚催生出一股力量支持着我,竟然就这么被他带上了屋顶。有屋脊挡着流矢,我咬牙切齿的,不断地把剧毒的烟球和其他的毒药用尽全身的力气打出去。即使是同归于尽,我也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泽杨依然在挥剑替我挡箭。屋脊很低,并不能阻挡所有的箭。照眼下的境况,我们恐怕是插翅难飞。
泽杨身上斑斑点点的全都是鲜血,不知道哪些是他自己的,哪些的敌人的。在这个瞬间,我们似乎都已经忘却了自己,只是在疯狂地杀戮。这个时候生死真的已经是置之度外了。任何一支箭,都有可能让我们从此生死两茫茫,在这样极度的危险中反而是坦然了,不再害怕死亡。
我听见“扑哧”的一声。
是利器穿透皮肉的声音!
泽杨!
我嘶哑着嗓子喊出了一声,可是却见沉香吃痛地捂着左肩。我不知道她是怎样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也许她一直在屋顶上藏着了——但是我知道,是沉香用自己的肩膀替泽杨挡住了飞来的箭矢。
鲜红的血液从她的指缝间冒出来,在黑暗中一样刺痛了我的双目。
“快撤!”沉香说着放开捂着伤口的手,一剑斩断肩上的箭羽,同时挥动长剑和泽杨一起抵挡雨点般的箭矢。我来不及思考,急忙顺着屋檐跳了下去。
我听见泽杨仰天长啸,然后疯狂地使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招式,有些箭矢甚至倒退回去,很多持弓箭的人哀号着倒下去。
都是杀红了眼了。
随后泽杨和沉香也跳了下来,我们从后院一步一步地逃离。他们依然没打算放我们走,很多弓箭手转入后院对我们发起进攻。箭雨始终在身旁游走,我不断地看见箭头在离我不过一尺之遥的地方直冲向我的额头,然后被泽杨或是沉香狠狠地砍落。也有很多的箭,就在我的肩头手边重重地擦过,划破衣衫。
好一场激烈的厮杀,这也许是我这辈子所见的最惊险的场面。在泽杨和沉香的掩护下,我不断得使用各种猛烈的毒药,分明是连地上的植物都不给活路。我不断地看见地上的植物在我的毒药作用下迅速枯黄萎去,像是一场诡异的秋风,然后让那些要与我们拼命的人也和地上的植物一样,接二连三地倒下。我从来没有这样疯狂地要置人于死地,所有的力气都在那一瞬间爆发。泽杨,你们一定要逃出来,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我听见破空之声。
泽杨正挥动长剑抵挡这边的箭雨,却有一支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后射向泽杨的后心。
“泽杨,小……”我甚至连一句“小心”都不来不及喊完,箭羽便已经在很近的地方了。我没有任何思考,立刻冲上去抱住泽杨,企图用自己的手掌挡住箭势。
掌心里一阵剧痛,钻心刺骨。我几乎听见自己骨头破裂的声音。
我的手掌终究没有挡住箭的力道,只是给了一个小小的阻力,没有让箭笔直地插进他的心脏。我明显感到泽杨身子一晃,险些倒下。这支邪恶的箭,几乎把我的左手手掌钉在了他背上。我咬紧牙关扶住了他,顺势用能活动的右手将子充的尸身拉过来挡住箭雨。
“……”泽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出口。子充的背上瞬间便扎了好几支箭,如同刺猬。
我知道泽杨是不愿意这样的,可是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先这样保得一刻的性命。沉香也楞了一瞬,然后当机立断斩断了穿在我手背上的箭。我咬咬牙,用力把手背上穿透的半支箭拔出来扔在了地上,顿时血流如注。
我迅速用右手掏出沾满血迹的止血药,倒在泽杨的伤口上。沉香的伤口似乎还在汩汩冒血,方才情急我竟然忘记了要给她上药。
“我不要紧的,你和泽杨快走啊!”沉香推了我一把,继续挥剑抵挡着箭矢。
子充对于泽杨和沉香都是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在感情上放不开。我心下明白,此刻我必须当机立断,否则我们三个谁也逃不出去的。
“你放下子充,我们快走!”我嘶哑着声音拉起他就走:“不要管那些了,我们快走,你想想伊溱,伊溱在家里等你回去!”
我的声音里带着哀求的哭腔。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我甚至感觉是近乎一种重生。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多少,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失去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