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我已经在努力不去想这些。只是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完全不去想,因为他不是一个陌生人,而是我今生今世最亲近的人。他的心事,我又怎么能不在意呢!”
“我明白,我明白。你慢慢地尝试放开吧,我不是说你不应该在意,但是泽杨他毕竟不是有心的,我只是说,你应该谅解。”
她点点头,眼里是出奇的坚定。
他们住在离羽霓坊并不远的一处僻静宅院里。宅院里种了很多的花草,姹紫嫣红,幽香扑鼻。
泽杨正拿着一个小喷壶,侍弄着花草。
“咦,泽杨公子啊,你怎么还养起花草来了?”
他抬起头来看看我,露出一个略带着苦涩的笑容。看到伊溱,又笑着扔下喷壶,把她笼在臂弯里,用袖子替她擦汗:“看看你,又出去跑,弄得鼻尖上都是汗。”
伊溱娇笑着:“那你呢,又在弄花,待会蝴蝶都只围着你转了。”
“你要再不凉快凉快啊,我看是蚊子都要围着你转了。”泽杨宠溺地笑着,伸手刮着她的鼻子。我见他们两个如此,便先进屋了。反正他们不把我当外人,我也就不必把自己当客人。
凌霄正在屋里走来走去地忙着什么。
“我的好师傅,做什么呢?”
她扭头一看是我,忙笑了:“姑娘还这么说,真是的!姑娘来了也不说一声,我给你煮茶去……”
“好了,别忙,怎么就你拿我当外人呢!”我凑近她,小声问:“凌霄,你告诉我,泽杨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凌霄的肩轻轻地抽了一下。
“少爷他……我们还是到房里去说吧,不要给少夫人听见。”
“少夫人?他们拜堂成亲了?”
凌霄点点头。
我跟着凌霄进了她房里,凌霄不放心地把门闩上。
“好浓的药味!都是为泽杨……”
凌霄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姑娘小声点。”
“你快说,泽杨他到底是怎么了?”
“少爷从小就身体不好,老爷才叫他拜了师,时常舞枪弄棒的。从前,我娘是一个很有名的江湖女郎中,老爷特地请她来守着少爷的。后来我爹去世了,我就也跟着过来了。再后来,我娘也去世了,少爷收留了我,我就接着做少爷的婢女兼郎中,负责调理少爷的身子。少爷要是只顾着休养,什么都不想,也就没事了。可是偏偏少爷他……他有着很高的抱负,要辅佐大唐的江山社稷,要为了人民的疾苦操心。他的那帮江湖朋友,一个比一个有热情。而且,少爷更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当年为了沉香离开,少爷更是大病了一场,身子就大不如从前了……我总是劝少爷,少喝点酒,少做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少想些事情,可是少爷他就是不听,他说他放不下……”凌霄说着,眼圈开始发红。
“其实我多想,少爷就做一个庸庸碌碌的人,什么也不想,这样的生活又何尝不好呢。可是少爷说,人活着就是为了精彩,如果活着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就是行尸走肉,即使活了一万年也没有意义。我也没有办法说服他,只好随他去。这次,少爷居然还上了战场,还……还受了很重的伤。我赶到的时候,他最艰难的时候已经挺过了。他说,这条命还要为了少夫人多留几天,所以他不会死……谁知道我当时的难过,我恨我自己好没用,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研究医术,却对少爷的病始终是束手无策……”
她的眼泪掉下来。我忙递过一杯水:“你不要难过了,你已经尽了你最大的努力,很了不起了……”
“我一直不能说,少爷不让我告诉少夫人。他现在很爱少夫人,可是有时候少夫人还是会因为沉香的事情和少爷生气。少爷和沉香姑娘毕竟是八年,一下子也许真的是忘不掉,但是少爷已经在努力忘记,努力用尽所有的力气在爱少夫人了……少爷幼年时是有些心气虚症,可是现在……现在,心阳虚衰,失其温养,虚寒内生,已经发展到心阳虚症了,好坏很难说了……”
“你一直在研究这些药?”
“我几乎查遍了所有的古籍,该尝试的药房我都尝试过了,可是都没有用……所以我只好慢慢试验,我自己来研究……无论用什么办法,我都……我没有了爹娘,是少爷收留了我,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只希望他好好的,只要他好好的,要我怎么样都行……”
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她已经是泪流满面了。我环视着满屋子的医术和药物,不禁心酸。我想她也许是爱着泽杨的,只是她总觉得自己太卑微,不可能和他站在一起。所以,她选择用她自己的方式,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用她柔弱的肩膀来保护他,保护他和他爱的人。
我知道一些简单的医理。难怪泽杨的面色有微微的苍白感。他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爱伊溱,浓烈得甚至有点绝望。
也许伊溱是幸福的。而幸福究竟是什么,是因为幸福所以总是感到短暂,还是因为短暂的美好才会让人感到幸福?
泽杨,你会好的,一定会的。
“凌霄,你的绿豆汤煎好了没有,泽杨该吃药了!”洛玉的声音响起。
“哎呀,我的药!”凌霄忙擦干眼泪跳起来,跑向厨房。我来不及和洛玉寒暄,便跟着凌霄跑进了厨房。
药罐里煮着很多的药材。药汁大约能有一碗,我替凌霄滤出来。
“这是绿豆汤?”
“你就当是绿豆汤吧,我跟少夫人说了是中暑。”凌霄小声说着,把药端了出去。
“这绿豆汤怎么闻起来味道这么奇怪啊,要不,我去外面买来给你喝吧,外面的好喝多了!”伊溱皱起眉头。
“好啦,别闹,凌霄在里面加了补药呢,这比外面的好,我就喜欢喝这个味道的。”泽杨笑着拉住她。
我心里再次涌起一阵难过。我们所有人都在骗她,编织着一个美好的谎言。这个梦太美好,谁也不想打碎。我才明白为什么泽杨的书房里会有那么多的医书。也许他自己也一直在研究,在想办法,可是所有的努力都无济于事。他连自己都留不住,所以他没有努力留住沉香。而现在,他是在竭尽全力地把最好的记忆留给他。
不,不要这么想,他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我相信自己对医药的天赋,我应该和凌霄一起来研究医药!我研究了那么多的毒药又有什么用,毒药是用来害人而不是救人。为了保护自己而伤害别人,我这又算什么呢!伊溱是我的好妹妹,我应该保护她。而我只有保护好泽杨,才算是用最好的方式保护了她。我没有了楚铉,没有了爱情,我只有你们了。伊溱,我的好妹妹,我们都会很好的。
我看见泽杨的消瘦,我看见他面上隐隐的苍白。我知道他的手指一定很凉,可是却在努力给他爱的人以温暖。这样的画面,美丽得让人心痛。
我看不下去了,拉着洛玉出来。苏州城里有好郎中的,一定有的。洛玉,我们去找郎中吧,找最好的郎中。要不然,我们还可以到长安去找,长安的郎中更好……
傻姐姐。除了伊溱以外,我们都一清二楚。我认识泽杨有些年头了,他自己的病什么样,自己最知道了。他从小就访了很多的名医,莫说是长安,就连御医都请过了。可是没有用。所以,他家老爷也放弃了,不再管他了。毕竟,他也只是个庶出的公子,他……其实我们也不用悲观,只要控制住了,没事的。这么多年不也都过来了吗……
“洛玉,我不要在羽霓坊待下去了,我要离开那里,我回来和你们一起生活。我们在一起多好,我还没过够呢。”
“看你,马上就要名扬天下了,羽霓坊也都靠着你呢。你这么说走就走了,羽霓坊的主子还不疯了……”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望姝楼不也就这么逃出来了吗!”我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是的,我应该离开那里,因为那都不属于我。如果说生命就是一场戏,那么功名利禄都只是手段,只是让这场戏精彩的手段,而不是目的。所以,我不需要什么虚名,不需要银子。羽霓坊的一等绣工又如何,桃娘子即使名扬天下又能如何?
“不行,我不能让你走!你真的忍心,就这么丢下我们羽霓坊,你真的对羽霓坊就没有一丝感情可言吗……”
老夫人的拐杖在地面上敲打着,颤颤巍巍。她的眼眶红红的。我知道她是真的难过,不仅仅是为了羽霓坊。我知道她是真心把我也当成了她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的,可是我要离开。我要放弃刺绣,长久地放弃。我要研究医药,就不能让任何事情分心。何况,隔行如隔山,一个人,怎么可能在两座山之间日夜奔波呢!
“对不起,老夫人,对不起,我不能在这里做下去了……”
“卓儿,你真的……”她叹息了一声,摇了要头。
“对不起。”
“祝管家,给她拿银票……”她站起来,拿过银票,放在我手里:“卓儿,既然你是执意不肯留下了,那么这个你拿着,这些也算是老身的一点心意……”
我接过银票,愣住了:“不行的,这太多了,您不用给我这么多,我用不了这些的……”
“这都是你该得的。孩子啊,我知道你现在有难处,老身帮不了你什么忙,所以只能在经济上支持你了。以后,你要是还能回来,你记得,只要有老身在,咱们羽霓坊的大门一直会向你敞开!”
我谢过了老夫人,收拾了行李从陆府出来,正碰上梓枫。
“你去哪里?怎么了,怎么……你要走吗?”他见了我的行李,急着问:“这是怎么了,难道祝管家为难你了?还是……”
“没有,他们对我很好。可是我必须离开了,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你明白吗?”
“可是你现在离开,这正是你扬名立业的机会啊,你怎么就……”
“只要我有这个能力,机会可以重新创造,错过了也许还可以再来。但是有些东西,很重要,失去了不能再来的,我不能错过。也许我的努力并不能改变什么,但是我努力过才不会后悔。梓枫,你好好在羽霓坊干吧,有空……有空可以来玩。我以后就住在那条巷子里。”
“是不是他们回来了,那……那洛玉姑娘呢?”
我本不想提起的,更不想让他再见到什么洛玉。既然洛玉不喜欢他,何必呢。但是我并没有要骗他的意思。洛玉就在苏州,这短短的距离,他们终究会遇见的。
“洛玉也来了。她和我们在一起。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伤害木槿,她毕竟无辜。”
“这我知道的。”他叹了口气。我正要离开,他却忽然拉住了我:“你为什么要急着离开羽霓坊呢,你和他们在一起,不是也能在羽霓坊做事吗?何况,你做的事情并不需要花费整天的时间待在陆府的……”
我沉吟了片刻,还是决定告诉他。梓枫一定会抽时间去看洛玉的,而泽杨的事情,我担心梓枫如果不知道这其中的隐情,万一以后透露给伊溱了,也未必是好事。
“是泽杨病了。很严重。”我把情况大致和他说了,叮嘱他不要告诉伊溱。
“你是说,现在几乎所有的法子都只能控制病情,没有办法根治?”他大吃一惊。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