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要诅咒他的意思。他是很风光,可是吕不韦当年风光到什么程度?子充再有钱,也没富甲天下;子充再有权,也不能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吕不韦的风光不到二十年,天知道子充又能风光几时!
伊溱不说话。我知道她不喜欢讨论这些严重的话题。正想和她说句什么,她却望着水面轻轻地唱起来:
今夕何夕兮,骞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原来她也能唱得这么好。她的声音不同于洛玉的妩媚娇嫩,却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清澈美好。可惜听歌的人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亲耳听见她为他唱的歌。越人歌是一个美丽的神话,美丽的越女终于得到了心爱人的心,从此与他长相厮守。
这一整天,洛玉与伊溱就像比赛一样地唱歌,一首接着一首。
日西斜。水面上已经是半江瑟瑟半江红,我们带去的食物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往回走。有些人家已经掌灯了,扬州城的热闹只是淡了几分,并不单调。
路上遇见一队官兵,急急忙忙地跑过去了,像是在执行什么任务。
“好像有什么事发生。”洛玉道。
“我看像哪家店子被勒令关门或者谁家打架死了人。”
“是往我们那个方向去的,不知道是谁家呢。”
“我们快点走,去看看。”
快步走了一会,我心里愈发觉得不对劲。这时候又有一队官兵过去,但是明显不像先前那队那么急着往前赶。看来打架伤亡的可能性不大。他们几个正在吵吵闹闹地说些什么,我冲她俩使了个眼色,走近了些想听个明白。
“听说今天正好关门休息,害二老爷撞了个空……”
“是啊,那几个丫头片子也太没福气,谁知道到时候怎么发落!”
“这么晚了还叫咱哥几个来闹腾来,我说,这是不是有点杀鸡用牛刀了?不就是个丫头片子吗!”
“哎,我看二老爷还是对她不死心……”
街上人不多,我不敢靠得太近,只断断续续听了这么几句,心里不禁纳罕。
洛玉和伊溱也听到了,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姐姐,恐怕……我们不要急着回家。我担心……”洛玉道。
“你是说他们查封的很可能就是子衿?”伊溱问。
我脑袋还没转过弯来。这几天我们得罪谁了?
“姐姐,你那天捉弄的是什么人?”洛玉忽然问。
“不是说是什么节度使的弟弟吗,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老爷。不过,他又怎么能知道是我,又怎么能知道是子衿的人呢!”
“我问你,你那个荷包,是不是带桃娘子印鉴的?”
天啊!
我立刻有种被大锤子敲了脑袋的感觉。那个荷包的确是桃娘子的,现在扬州人只怕都知道,桃娘子的荷包是子衿卖出去的。而经营子衿的,正是三个年轻女子。一提容貌,就很容易查到了。
我怎么能这样不小心!搞不好不仅子衿保不住,我们心血付之一炬,连性命都有危险了!
这个玩笑可开得太大了!惹火烧身了,我一时竟有点慌神。
正不知道怎么办,那边竟然还冒起烟来,有火光升起。那帮天杀的,找不到人就放起火了,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我辛辛苦苦经营的子衿!”洛玉急了,忍不住向那个方向冲过去。
“洛玉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伊溱拉住她的手。
我见她们也慌了神,反倒冷静下来,一手拉住一个:“你们冷静一下,不要过去。子衿没了我们可以以后再开,钱没了我们也可以再赚。可是你们这样过去会很危险的!”
“我的子衿啊,才一天不在怎么就这样了!”洛玉几乎哭出来。
“即使今天我们都在,我估计他也是会把我们一起抓过去,不会放过子衿的。对不起,是我欠考虑,玩得太大了。但是现在我们……”
“要不我们先悄悄到家里去看看,也许他们找不到我们家的,梓枫和木槿也许还在,叫他们一起出来想办法。”伊溱说。
“好。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我和伊溱拉着洛玉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往家里绕。
离着还有一段距离,就发现家里也有官兵把守了。看来这里也被人发现了。我们平时并不刻意隐瞒住处,估计是周围的邻居供出来的。
“糟了,不知道梓枫和木槿怎么样了!”伊溱脱口而出。
我现在想的也是这个。现在四下里几乎都没有人影,我们三个在这边鬼鬼祟祟的已经很危险了。
“是我惹的事端,我自己来解决。你们先到别处避一避,我从后院跳进去看看。”
“你有什么好主意了?”伊溱问。
“你不要管了,你们先走就是。”
“你心里分明没有什么主意,不过是往虎口里送肉,逃不逃得出来还说不定。叫我们自己跑出去,把你扔一边,你叫我们怎么放心?”
洛玉这时也冷静多了。虽然子衿是她的心血,是她前前后后张罗了一个多月才红火起来的。而我一个不小心,就让这些全化作了乌有。可洛玉毕竟是洛玉,转身便已经是一副精干明智的模样了。
“你不要去了。他们要的就是你,说不定都布好了局在等你了,你这一去,必定凶险万分。虽然梓枫和木槿也很危险,但是命无贵贱,咱们不能说他们比你重要。所以,我们不能冒把你也搭进去的危险。你要是有事,我们说什么也得救你。这不是又多了一层困难吗?这事,我们回头再从长计议。”
见我还在犹豫着,伊溱道:“虽然救人也要紧,但是看在楚铉的面上,你就不应该不爱惜自己。”
我只好点点头,手头还有些银两,准备先想办法找个地方安身。
“三位姑娘好兴致啊,不如一起到府上坐坐?”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是男人。
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直穿透头顶。
是一个八字胡的陌生男子。个子不算太高,黄瘦面孔。
我看他身后并没有官兵,把洛玉和伊溱护在身后,警惕地问:“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但是姑娘你是谁可就重要了,我们二老爷要的人,我看与你很像嘛!”他说着居然拿出一张画像,上面正是我的模样,除了额上多了一抹妩媚的伤疤。
“是吗?可是你看这画像,分明……”我慢慢地说着,脑子却在飞快地转,一只手在身后悄悄地把她们俩往后推。趁他目光集中在画像上的时候,我两个指头飞快朝他眼睛戳去。
他“哎呀”一声,不待他反应,我迅速推了洛玉和伊溱一把:“快跑!”
我们飞快地沿着墙根跑。他一时是不能睁开眼睛的,因为我手上已经涂了薄荷脑、桉油和樟冰的混合油膏。这些药物都是提神醒脑的佳物,本来也无毒。但是都是外用药,一旦入眼,过分的辛辣和清凉足够刺激。让他好好清醒清醒吧,居然敢从后面偷袭,看谁偷袭的本事高!
我体力不行,才跑了一会就气喘吁吁了。可是现在情形很危险,只能勉强坚持着。往哪边跑,这又是一个问题。
“完了,现在城门已经关了,我们跑不出去的。”
他们现在还没追过来,可是要是等到晚上还找不到我们,我估计他们会恼羞成怒来搜城了。怎么办?天越是黑,我们逃亡的胜算就越小。何况我们三个弱女子,就算是遇见山寇毛贼都不好对付。
“看看城里的绸缎庄还有没有来不及打烊的,姐姐,你身上还有银子吧?”
我点点头。我知道她有想故技重施了。上次我们在洛阳也是这么逃出来的。虽然空城计是只能用一次的,但除此之外,我们似乎别无他法。
又是夜晚的大逃亡。真是造化弄人,我们几个小女子,居然几次成了大通缉犯,全城搜捕。
我自嘲地笑笑,心里暗暗说:这一辈子可算是没白活,先是做了名妓,逃到青州做了山庄里的半个主子小姐,来扬州又做了一回出名的绣娘,好好神气了一回,过了一把商人瘾,这回又成通缉犯了。
这样的生活,虽然比不起后宫和朝堂里的沉浮,可是也算是大起大落了。
果然给我们找到一家正要打烊的绸缎庄。
“关门了关门了,几位……”
“我们着急赶路,就麻烦大叔通融一下,很快就好,我多给你们银子。”洛玉见那人还不点头,干脆先把一块二两多的银子塞在他手里。侧身挤了进去。
不问价格,不看式样,只要觉得还算合身就好。我们三人各拿了一件男装,匆匆换上,又把复杂的发髻解开,换成纶巾简单地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