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也已经过了,天色渐渐地昏暗了下来。远眺敌阵,对面已经点燃了篝火。对城墙的大规模强攻虽然停止了。可仍有一股股小部队在向城门口运动,不停地发起冲击。
看来今天是肯定要一决雌雄了!秦隽扬虽然早有预感,但看着周围士卒疲惫的神情,也不禁有沮丧。初次单独统兵,怎么上来就碰上这样一个沙场宿将。出手诡异不说,部下的几千杂兵居然也这么能死缠烂打。
他自然是不知道,尚让也是冒着绝大的风险,激起了部将最后的一丝血性来做博死一击了。正想着,敌阵中弛出百余骑,引旌直扑城门而来。方才一个时辰,敌骑损失很大,这恐怕是最后的一点骑兵了。尚老贼还不死心啊!老贼?贼?心念一动,急忙转身对边上秦翼吼道:“快!快把附近的弓手全都叫来!快去!”
再吩咐边上的亲卫:“不要管城内了,把所有的的煤渣全部倒在城外的门口!把附近的火把拿一半来也扔下去!快去!”。
从侍卫手中拿过自己的铁胎弓,转身跑向城门正中的垛口。
天色已昏暗,视力大受影响。秦隽扬握着三石的铁胎弓,藏身于垛口后,探出头去。凝神竭目地观察着那队骑兵。
紧张之下,素来不信鬼神的他,也在心里默默祷告。
渐渐地敌骑近了,离城一箭之地逐渐减速拉长了队伍。双骑并列而弛,看样子是准备直突土台了。难道已经把木栏都清除了吗?秦隽扬心中虽然疑惑,可已经没时间返身去看了。看这架势应当还有步兵跟在后面,骑兵陷阵后就步兵蜂拥而上了。
“胜负就看这最后一把了!但尽人事,各凭天命!”
秦隽扬自己在心里默默地念道着。这时候的他反倒放松下来了,再有没有先前的焦虑。
战场上形势的变幻莫测,常常使当事者不知所以然!。
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形篇》
似乎是为了证明兵圣的明见。这时候尚让军犯了个低级错误。把尚让最后的努力葬送了。
俑道内的敌兵没能来得及向自家的骑兵示警,更没勇气出来清除刚倾泻在路面上的煤渣。驰来的骑兵在远处看到城头掷下的火把并没有太当回事,因为天色的关系,也看不清城头泻下的煤渣。
等疾驰而来的骑兵队看到路面一层让人心惊的暗红色时,已经来不及调整坐骑的步伐。顿时人喊马嘶,一片混乱。并驾两骑虽还能分头转向,顺着城墙而走。但快接近城门了,骑士都已经蒙了马眼,不少马匹转弯时失去平衡一头栽倒。
更有不少是来不及减速,一头把前面挡路的连人带马撞进煤渣堆。顿时一股股肉香直漫城头。
城下嘈杂的声音中夹杂着连续不断的喝令声,语气中颇带有几分威势。顺声望去正是那个城门飞槊的黑甲骑士。尚让!尚让居然亲自来了!秦隽扬心中默念:十年苦练逢其时,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咬牙,身子探出垛口,引弓便射。箭一离手时,人也已侧入垛后。这时三支长箭也贯风擦着垛口而过。原本跟在他身边的一个亲卫给其中的一支从额前贯脑而入。
尚让那日的飞马掷槊,固然有威慑对手,鼓舞部下的用意。但还有一层意思是试探海州远程攻击的能力。后来两天的攻城战中海州弓弩手的表现也确实不值一提,也没有投石车和弩车,如今就连檑义夜和狼牙拍也损坏了。所以他才毫无犹豫地决定了亲自带骑兵强行突击。
即便如此,尚让在靠近城门时,也没放松对城头的观察。他还布置了几个擅长骑射部下掩护,防止敌军在城头偷袭。
秦隽扬那一箭全无瞄准,就连弓也未扯满。凭得就是射手的感觉。
尚让看到城头闪出人影时,箭已离弦。虽然他也反应迅速,但距离实在太近了。这么近的距离,三石弓的威力不亚硬弩,射速却远胜之。做闪避是来不及了。他只是侧身死死地勒住马缰,指望跃起的战马能遮挡住要害。但还是慢了半拍,战马才腾身半立。羽箭就一头扎入了他的肋下。
等赶过来的六个弓手再小心翼翼地探身出去看时,尚让已被部下挟着向来路疾回了。
“尚让已死!夺首级者策勋三转!”
“尚让已死,降者不杀”
“弃械免死!”
城头的将士一起跟着秦隽扬欢呼。
“尚让已死!夺首级者策勋三转!”
“尚让已死,降者不杀”
“弃械免死!”
片刻之间,全城上下数万人也一起欢呼了。尚让军终于无法承受这种心理攻势。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是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准备乾坤一掷的骑兵队,转眼就狼狈而逃。
尚让军全线崩溃了。苦战了一日,攻守双方的体力都已严重透支,最后一丝破城的希望随着城下那支骑队的溃逃已经破灭了。没有人是傻子,谁还会为没有任何希望的事去付出代价?这时候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突入了北城门的尚让军士兵放下了武器,跪倒在地。一支支滴血的长枪依旧呼啸而来把他们捅倒。他们呆呆地看着执枪者挥舞着的手臂和急速张合的嘴唇。他们恍然大悟,那些人正在干的和自己以前干的,没有什么不同。没有抵抗力的人连投降的资格都没有。一张张宽大的跳板架过他们的尸体,一直架到北门外。
“跳荡都”、“怀义都”和2000“义勇营”的官兵一脸的疲惫,还夹杂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人人都知道,“收获”的时候终于到了。他们在默默地看着工兵营在娴熟地铺设通道。
尉迟凛和他的“捉生都”已经冲出了西门,他们正在追逐原本监视西门的敌军。司空照率领的“归义都”却是直接缒城而下,向着溃军军扑去。
“安排人员,明日一早就出城打扫战场!”秦隽扬向趴在垛口张望的司户参军事刘广诚说道。
刘广诚的回答颇出秦隽扬的意料:“使君请安心,共安排了二万余人,书办正在核对人数,通知他们明日辰时在北门外集中领口粮”。
莫非自己的魅力该加分了?连我自己都没把握能获胜,他怎么就如此肯定?
其实他败了的话,刘广诚就会替尚让军打扫战场。
“使君,天色已黑。我军虽然大胜,但疲惫至极。兵法有云,穷寇莫追啊”才匆忙登上城楼的丁松年不等喘息平息便焦急地说道。
秦隽扬心中暗道:敌军刚溃,别人就一个个赶过来了,你这老儿磨唧了老半天才来。一来居然还教老子兵法。老子心情好,就不跟你计较了。
不等他开口,那边司士参军事贝通颍倒先开口了:“丁公此言差矣。此寇非彼寇,败而不乱,不可穷追。如今尚贼胆战心寒,自当一鼓成擒,以绝后患”。言毕便得意地看向秦隽扬。秦隽扬便不在理会,转身去取方才一直放在垛口的铁胎弓。却发现敌石磨镇大营的位置火光冲天。
海州派出追击的部队都打着火把,可以清楚地看到离那还有相当长的距离。看来敌军慌乱至极了。石磨镇大营一烧,恐怕连5里外的中军大营也保不住了,这要是连夜逃窜的话。这一路上没有粮草辎重又天寒地冻,那些溃兵又能跑掉多少?又能跑到哪?海州几经战乱缺乏人口,这些溃兵可都是精壮啊。
想到这些,秦隽扬不由大喜。得意忘形之下,不禁以弓击墙脱口而出:“宜将剩勇追穷寇,切莫沽名学霸王”。
“好!使君真是好才情!”一直跟了过来的司田参军事刘进源击掌赞道。秦隽扬脱口已是慌乱,心中暗暗叫苦:这厮倒是脚快、、手快、嘴快,可千万别。。。。。。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难得抢了次头筹的刘进源岂肯放过?抢在闻声而至的众人之先,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说道:“还请使君赐以下联”。
顿时一片寂静。秦隽扬心里一动:下一联想不起来了,老子用上一联来糊弄过关,你们还能咬我不成?当下拗了个造型,以弓虚指城下,郎声道:“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切莫沽名学霸王”。
诗非心声,饶是他架势摆得再好,亦难复先前的气势夺魄。但也挡不住众人憋了许久的喝彩声后。
看着众人兀自在交头接耳地在议论。秦隽扬也不以为意,自觉机灵,总算是蒙混过关了。
石磨镇的火光是丁仕亮和他勾搭的那些人趁势发难,倒戈一击所致。已是惊弓之鸟的溃军立足不住,只得跑向五里外的中军大营。丁仕亮带领的“反正军”和城里出去的追兵,利欲熏心之下哪肯罢休,跟在后面趁势掩杀。
尚让军白天几乎是倾巢而出,少数的留守部队都是在徐州招募不久的新兵。见事不妙哪里还肯来接应,倒是先一步弃营而走。没有得力的指挥官组织,除了一小部分心腹护着重伤的尚让死战得以逃脱,其余的溃兵绝望之下纷纷弃械投降。
当秦隽扬刚带着众人回到刺史府,便从尉迟凛派来的传令兵口中得知真相。尚让军如今已是连招架之力都没有了,不由得他不起贪心。更何况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派人去告诉丁仕亮和尉迟凛,让他们各领所部今晚就在尚贼的大营休整一夜,明日继续追击!尚贼的首级和后队辎重务必取其一!”秦隽扬吩咐秦翼。
“诺!”秦翼稍有犹豫。但一旁的张风府气顶神闲的样子,马上去找侍卫传令。
那些文官的心思早已不在战事上了。只是各自在心头盘算:这首七绝的好坏自不用说,那里面的意思可得好好揣摩揣摩。文人摘章酌句的本事,不是秦隽扬能弄明白的。
尚让的心腹虽然知道后面还有这支辎重部队,队伍中有他们的妻儿、财产。可他们也知道疯狂的追兵为什么锲而不舍。
壮士断腕!
情急之下妻儿也只能做弃子了。
尚让的心腹骑队最终只能选择绕开辎重部队。
第二日快天黑时,丁仕亮和尉迟凛的追军一头撞上姗姗来迟的尚让军辎重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