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身后的慢慢长路,江寒不免无限感慨。原本自太祖以来,朝余国平定了其余各国,成了天下正宗。擅单、定越、康梁等国每年献上定量的贡品,使得其朝政更加的稳固。他国虽妒恨朝余压迫,但碍于其威慑,不得不俯首称臣,如此亦一过近百年。天辉帝之前,朝余帝王皆无不安于现状,只想稳定世局,以求个国家安宁。但自从上次异变的星相一起,似乎有什么已经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各国对天下正宗的地位皆有了臆想,而朝余国也开始希望达到真正的一统。
江寒一面想着下一步落脚之处,一面打量着身后的女子。穆如是却似在观赏沿途的景色,并没有看他。江寒略微有些纳闷。其实按照赵太后对他的“赏识”,理应没有那么简单放过他才是,但皇上一下逐客令,除了李德前来送行,后宫那边居然没有一丝的反应。不止如此,太后对穆如是的态度也有待揣摩。先前李德明明话中有话,但待他自定越回来,竟然是转变成了毫不过问。其实原本他赎下穆如是这是讨个好玩,并不奢望她真能做什么。迷一样的女人,琢磨琢磨也是一种消遣。但现在看来,她似乎在背后又做了什么……
觉察到江寒的注视,穆如是笑道:“先生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如是脸上沾了什么不成?”
江寒道:“在下只是好奇姑娘的目的。”穆如是声音一挑:“目的?”
“是的。”江寒踱着步子,道,“如果按照姑娘先前说的,本来已经带姑娘离开了青楼,为何姑娘却是不走,反而留在了在下府邸?如果是为了让在下有机会‘离开朝余’,虽然不知道姑娘做了什么,但现在也已经达成了。姑娘为何还要继续跟着在下呢?”
穆如是凝了眸看他,淡淡笑道:“莫非江先生现在是在下逐客令了?”虽然表面上的无事,她的心下还是颇有一番不舒服的感觉。也许当初她的确是因为无事可做才留在江寒那里,但渐渐的却有些不舍得离开了,所以现在看向江寒的眼神里多少有几分哀怨。
江寒被她这样盯得不自在,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之前在朝余国内在下尚且有一处容身之地,倒是不介意让姑娘借住,但现在在下可是只能四海漂泊的,恐怕无法让姑娘过得舒服了。”
“去康梁吧。”穆如是吊了吊嗓音,忽而笑得诡异,“康梁离朝余最近,也是先生‘需要’去的地方。”
“康梁?康梁和朝余可是快要开战了……”话到这里戛然一顿,江寒一脸郁闷地看向穆如是,问,“姑娘,你这样说的原因是?”
穆如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变脸,似乎心情很好地道:“赵太后口谕,江寒听旨。”
果然是这样……江寒暗叹了一声,跪地领旨。
穆如是道:“太后诏曰,命江寒前往康梁边境澎户郡,协助太守守住边关,阻挡朝余军,钦此。”
江寒谢了恩,起身道:“这就是姑娘所谓的让在下‘离开’朝余?”穆如是很高兴地欣赏着他“郁闷”的表情,不徐不缓道:“我当初似乎只是说,能帮先生离开朝余,可没说是让先生完全自由吧?顺便说一句,赵太后之所以这样信任先生,如是可也有部分的‘功劳’的哦。”她笑得像只人畜无害的狐狸,江寒摇了摇头,道:“真不知道姑娘是帮我还是害我。不过,这一回,倒是的确需要去跑上一趟的。”
江乾听了二人的对话,只是跟在后面,一直未出声。江离暗暗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你不劝劝少爷么?守城这事可是极耗心力的。”江乾也放低了声:“如果劝得住就不是少爷了,你难道忘了,少爷的姑父、姑母也在澎户郡么?”江离不屑道:“在又如何?也不看看当年他们是怎么对待少爷的。现在有难了,也是活该。”江乾责备地瞪了她一眼:“但总归是先生最后的亲人了,再说这种话,小心我掌你嘴。”“哟,你倒是威风起来了?”江离不示弱地也瞪大了眼,突然伸手拧了他一下,在江乾的闷哼声中,一溜烟跑了。
揉着自己受折磨的手,江乾颇是无奈。虽然他也不希望江寒犯险,但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是尽量保护好他。江寒之母陆嫣然本非江愈(江寒之父)的原配,但二人两情相悦,情笺暗递,未结婚却行了房事,结果让陆嫣然未过门就有了身孕。那时江愈受到江家祖制的压迫,无法将陆嫣然迎娶过门,所以江寒生下后,只可由其母亲独自抚养。未婚怀孕是有失道德伦理的,所以江寒幼时受尽了ling辱,特别是他叔父一家,更是想尽办法地虐待他母子二人,据说江寒的心病也是那时候落下的。直到后来,江愈一病后诊断出无法再有子嗣,江家老一辈才无奈认同了陆嫣然,把江寒母子接到江家,将江寒当作唯一的继承人来培养。那时江乾已经是江家的仆役,每次回想起第一次见江寒时他的眼神,多少仍有不小的感触。那种对任何人警惕的神情,完全像只抗拒外界的狼仔。虽然一起生活下来后,江寒渐渐融入了江家,却反而让旁人越来越无法猜到他的心思了。
江寒的“爽快”虽然让她省了不少口舌,但反而让穆如是有些诧异了。但看江寒的神色忽然感觉有些遥远,她也就不再多问。
不远处有个穿着蓑笠垂钓的白须老者。江寒看清后不由奇道:“道玄先生?”
老者闻声笑眯眯地转过头来,正是道玄。江寒忙上前恭敬地行了个学生礼,道:“道玄先生怎会在这里垂钓?”
道玄道:“老夫是在等江先生。”
“等我?”江寒笑道,“莫非道玄先生也是来为晚生送行的?”
“非也,非也。”道玄摇了摇头,道,“江先生可是要去康梁?”
江寒一愣,道:“正是。”
道玄看了他半晌,遗憾地叹道:“当初老夫托先生去转交假兵书,实则是希望皇上可以留住先生,没想到先生还是要离开的啊……天下将变,果然无人可以组织。”
江寒这才明白容辉这样重视自己的原因,琢磨了番他的话语,惑道:“道玄先生何出此言,晚生只是个平凡书生,恐怕多我一人不多,少我一人不少吧。”
道玄闻言笑道:“江先生果真是这样认为吗?当初帝星变时,轨道转移后其后面隐有微亮,那是一颗新星,若非正好位于帝星之后,恐怕其亮度足以影响天下,此乃——帝师之星。如今帝师星显,正是意味着新主将要产生,一统天下。当日一见先生,老夫便已知道,此帝师星所昭示之人,便是你——江寒。”
自己一生的命数早有人替他批过,对此江寒并不在意,反倒是没有想到道玄居然看得这样明晰。江寒不由佩服道:“道玄先生果然是高人。只可惜,家父曾经教导晚生,命只是一个预言,至于该当如何走,理应掌握在自己手中。家父希望晚生能过个逍遥自在的生活,不要牵扯入家国纠纷。”
“这是令尊的意思,那你自己的呢?”道玄笑得意味深长,“如果先生并不想一展抱负,何以会在朝堂上滔滔不绝?如果先生不想一展抱负,又何以受众人之托,倾尽才华,写出那洋洋洒洒的《谏逐客书》?恐怕先生并非没有理想,只不过这些都被隐藏在了淡定的外表之下,表面的洒脱,只是谨遵父命,恪守成规罢了吧……”说完,道玄一收渔具,拍了拍江寒的肩便径自走了,遥遥传来话语:“一生终究只该为了自己而活,有些命是无可避免的。反正来日方长,不如,日后再看老夫之言到底是准还不准……”
缥缈的声音在空间中悠久地回荡。身后穆如是的视线有些灼人,江寒微微出神,忽而嘴角一抹平时般散散的笑,又随意地踱开了步子。
对于道玄的话,他却并不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