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的手微微颤抖，显是使者书信的内容让他很受打击。漫天飘舞的雪花落在他皱眉的脸上，渐渐发现他的眼眶夹着泪水。到底什么消息令刚才欣喜的主帅突然悲伤？众将领都感觉惊讶。他们呆呆地望着皇甫嵩，谁也没敢上前劝阻。皇甫嵩的神色越来越暗，他仰天苦叹一声，拖得悠长沉郁，说了两个字：“撤军！”
命令一下，三军震惊。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主帅没有实现‘宜将剩勇追穷寇’的诺言，他们只隐约预感到朝廷发生变故。书信要皇甫嵩撤回南北军，任命董卓为并州牧，把麾下部队全部交给皇甫嵩带回洛阳。凉州羌人没机会平定，关中地区潜在的羌乱随时可能再燃战火。
刘和从没期待过皇甫嵩能改写历史，他的忠心限制了自己的人生舞台。近似愚忠的皇甫嵩拥有上将的才略和魅力，但在汉末历史上只留下一段悲剧与惋惜。但刘和还是好奇究竟是什么让他能在阅览书信后几秒作出撤军的决定。
怀着一份报答知遇之恩和崇敬学习的心情，刘和有意无意接近皇甫嵩。在他那里刘和学到许多关于兵法的实际妙用。虽然目前的刘和还难以掌握，更别说运用，但他相信通过思考，依然可以从中领悟到一些兵家原理。刘和善于思考，却经常遗漏细节问题。记得有次考试历史，他因为一个细节阐述不清，弄得不及格。
自从上次听到刘和开玩笑说要拜师学兵法，皇甫嵩就似乎想栽培这个年轻人。最近这些天，他安排刘和的屯部编制在主帐外站岗巡逻。这一夜，刘和照例在主帅营帐外巡视。夜深人静，许多营屯灯火熄灭。皇甫嵩的主帅营帐居然有灯，火光映射下里面有两个人窃窃私语。一个是熟悉的身影皇甫嵩，另一个刘和就全然不晓。于是很好奇地近前，刚走到帐下，忽然听见里面一声呵斥：“金柯，我知道你在外面，进来吧！”皇甫嵩发现刘和的行踪，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大胆奸细，竟敢偷听！”陌生人严厉痛斥刘和。军队里偷听主将谈话是杀头的罪名。
皇甫嵩问道：“影子照在帷幕上，所以知道是你。可是你不像奸细，为什么要窃听我俩对话？”
“最近见将军六神不定，这么晚没睡，所以我担心您。”刘和的回答也很正常。深夜主帅不休息，难免守卫的兵士替他担心。
皇甫嵩给刘和介绍陌生的中年，他叫阎忠，是皇甫嵩的好友，曾任信都令。然后对刘和叹息道：“朝廷里张让等人在陛下面前诬陷我，朝廷要我撤军。我苦心孤诣想经营凉州，如今是彻底没机会啦。”
“老将军，在下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刘和小心翼翼地试探皇甫嵩的态度。
“说吧！”他于悲愤中仍然不失冷静，善于听取不同意见。
“将军威震天下，皇上恐怕会听信谗言，误会您功高盖主。”
“我是那样的人？”皇甫嵩反问刘和。他的花白胡须在灯光下看上去格外悲凉。
刘和对老将军充满感激与崇拜，所以他越来越希望皇甫嵩改变历史，同时改变自己的悲剧。终于刘和鼓足勇气劝说道：“将军是一位忠臣，但绝不是匡扶社稷的智者！”话音刚落，心头猛叫道：死罪！死罪！
皇甫嵩没有恼怒，也没有惊奇。他平静地看了阎忠一眼，笑道：“小兄弟与阎兄当年的劝诫如出一辙。”
刘和诧异地望向阎忠，他笑道：“年轻人能有这般见识，殊为不易，义真兄要多多栽培。”
“匡扶汉室是我皇甫嵩毕生志向。金柯，你为什么说我不是智者？”两双眼神望过来，让刘和开始紧张。
“时机难以得到而容易失去。时机来了就应抓住不放。因此圣人顺应时势而为，智者利用时机而发。现在将军击破王国，拥有南北精兵，威震天下。这是难得的机会。如果您不能抓住时机，那么今后就无法保住你的名望。”刘和是顺着历史轨迹给皇甫嵩一个忠告。
“你所说的机会又是什么？”皇甫嵩目光陡然剧变，他又瞪视好友阎忠。记忆回到五年前的一天。
那时皇甫嵩击破黄巾。阎忠劝说他：“上天不有意亲近某一个人，老百姓从来都是拥戴有德之人。将军在暮春受命讨贼，在岁末大功告成，用兵如神，谋略过人。摧毁强敌就像折断枯枝，攻克艰险就像热水化雪。你立下无法赏赐的功劳，拥有无比崇高的德行，却侍奉昏庸无能的君主。你怎么能求得平安呢？”阎忠劝他自立为王，结果被他拒绝。四年后，昏庸无能的灵帝依旧破灭他经营凉州的梦想。他很反感自立，那样会毁坏名节。作为一代儒将士人，他最爱惜名节和德行。
“诛宦官，清君侧！”刘和还没有大胆到怂恿皇甫嵩反叛朝廷。因为他对汉室忠心耿耿，更因为此时的汉帝国还没有腐败到说推翻就能推翻的。但是凭他对宦官的痛恨，以及宦官的恶行足以令皇甫嵩走这条路。
“金柯说得对，将军快行动吧！”阎忠从旁鼓动。
见皇甫嵩犹豫，刘和接着说道：“当今宦官专权，奸人当道，陛下的圣明无法推行，大权旁落贵宠近臣。立有大功者遭人诽谤，如果不早图宦官，将后悔莫及。”
“诛杀宦官，这不是我一人能够做到的。陛下之所以宠信宦官，还有一个深层次的原因。”皇甫嵩摇摇头。
“什么原因？”刘和惊讶地问道。
“不想让外戚势力独大。先汉被王莽篡位，就是外戚势力惹的祸。陛下饱读《汉书》，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不会铲除宦官势力。如果我们诛杀宦官就是违反圣意。况且如今国家内忧外患，陛下又患重病，诛杀宦官，大权还不是一样旁落别人的手里。到时候国家真要大乱，天下纷扰，我皇甫嵩一样要背负骂名。我效忠朝廷，持守臣节。尽管对我有许多毁谤之言，充其量不过流放或罢官，这样还会保留一个美名，即使死了也会永垂不朽。清君侧还是交给陛下处理！”皇甫嵩拒绝了刘和的建议，让他倍感失望。
他是个迂腐的儒将。不仅仅是愚忠，还有那种酷爱名声以至不可思议的地步。名节或许在他心目里比社稷江山更重要。刘和连劝他杀董卓的心情都遗失，忐忑不安地离开营帐。从这时起，刘和不再认为跟随皇甫嵩能够成就大事，他只想早点回到洛阳，等候朝廷的军功封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