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华筝离开,郭靖才转过身子,向两座蒙古包中的一座走去。
这座蒙古包其实就是一个较大的帐篷,看起来和房子也差不多,只是搭成圆的,中间一个突出的尖顶,四壁也就刚好一个人左右高。正面进出的地方没有门,只安着一个粗布门帘。
在这个蒙古包的旁边,还有一个用树干和石头搭成的大棚,是牧民用来圈养牛羊的地方。此时里面只有几只正在喂奶的绵羊,其他的畜牲,可能还在外面放养。
对即将要见到的“母亲”,说实话,郭靖有些胆怯。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进去之后第一句话该怎么说的时候,却见门帘一掀,一位中年妇人从里面钻了出来。
看到郭靖站在面前,叫道:“靖儿,你回来啦?这两天都没回,都上哪去了?”
一抬头看到华筝正远去背影,又道:“华筝公主来了,怎么就走了?你这孩子,也不让公主进来坐坐?”
这个中年妇女自然就是郭靖的母亲李萍。自从生下郭靖以后,一直与蒙古人生活在一起,蒙古语早就成了一门日常语言。但此时对郭靖说的,却是带浙江口音的汉语。
郭靖经常夜不归宿,李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干什么,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随口问一句,也没想到要郭靖回答。至于华筝,都已经走远了,自然不可能再把她叫回来。
见到这个从今天起就是自己母亲的妇女,郭靖感到有些尴尬,也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虽然她看起来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有点丑陋,但想到这个妇人在丈夫死后,一个人与段天德斗智斗力,挺着大肚子行走数千里,最后在冰天雪地中把儿子生产出来,不禁心生一感慨万分。
也是这个女人,最后为了解脱儿子的困境,不让儿子助纣为虐,竟然不惜自杀身亡。虽然她并不知道多少忠君爱国的大道理,但在她身上,已完全体现了中国女性舍已为人的高尚情操。有这样一位值得任何人尊敬的女人做自己的母亲,也算得上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吧!
郭靖这样想着心事,竟然忘了回答李萍的话,只是怔怔地站着。
李萍见他一声不吭,身上的衣服被爬山时弄破了好多个洞,脸上还有几条红肿的痕迹,还以为郭靖受了伤。
急忙走近两步,拉住郭靖的手,上下打量着道:“靖儿,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不是没去练功夫吗,怎么会受伤了?你七师父刚才还来找过你,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她看到儿子受伤,虽然有些心疼,但并不着急,自从宝贝儿子随江南六怪学艺以来,浑身伤痕跑回家来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在她简单的思维中,儿子能得六位本事高强的师父,已经是拜天之幸,也是死去的丈夫在天有灵,才会如此护佑,吃点苦头算什么?玉不琢,不成器,不吃苦中苦,怎能成为人上人?
郭靖反手握住李萍的手,看着眼前这个被岁月折磨得已有些苍老的妇人,道:“妈,我没事,就是练功夫练得有些累,休息一下就好了。我一个人在那边练功,没看到师父他们,你知道几位师父在哪里吗?”
这一声“妈”,郭靖叫得一点都没有勉强,竟是顺口之极。
“你这孩子……唉!就和你爹一样,做起事来就不要命。还没有吃饭吧,吃完饭再去找你师父们。”李萍有些欣慰地一笑,儿子只要有一点象他的丈夫,就能让她高兴半天。
想到他五六岁的时候就被铁木真的大儿子术赤打得遍体磷伤,也没出什么事,这点伤痕,当然不会放在眼里。
郭靖点点头,手扶着母亲,跟着她向屋内走去。
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屋内的东西都是属于国宝级的。因为没什么家什,屋内显得很大,用布帘隔成里外两间。外间的角落里铺着一张动物的皮毛,还有几件已经做好的袍子整齐地叠放在一起。
屋内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两个圆木凳子,还有一套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古董厨具,连放衣服的箱子都找不到一个,几件明显是郭靖穿的衣服均挂在壁上。几架样子古怪的纺羊毛机摆在屋角,一大堆羊毛还没有纺完。
李萍让郭靖在矮凳上坐下,说道:“靖儿,这里还有几个馒头,早上隔壁的鲁咕儿大婶送给我们一点烤羊肉。我不爱吃羊肉,你都吃了吧。”
说着从灶台上拿了五六个大馒头,还有盘子里装着的一小块羊肉给郭靖。这块羊肉比华筝带给他的小了很多,最多只有半斤。
一看到这些东西,郭靖就知道中午华筝带给自己的食物,都不是李萍给的,心中禁不住一阵感动。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华筝的恩情,他能报得了吗?
郭靖刚吃过东西不久,虽然看到香喷喷的新鲜馒头和烤羊肉,还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但嘴里却再也装不下了。他赶紧阻止李萍道:“妈,我刚刚才吃过,华筝给我带饭了,你自己吃些吧。”
“你这傻孩子,怎么又拿华筝公主的东西?”李萍听得儿子这么说,抱怨了一句,又把那馒头羊肉放回原处,用锅盖盖起来,“我不爱吃羊肉,那就留着你晚上吃吧。”
听到李萍又一次说不爱吃羊肉,郭靖忍不住心头一酸。
忽然想起了那个“妈妈爱吃鱼头”的故事。说的是有一位母亲,每次煮鱼的时候,都把鱼肉给女儿吃,自己只吃鱼头。女儿问她为什么不吃鱼肉,母亲就说:“妈妈爱吃鱼头,不喜欢吃鱼肉。”于是女儿就心安理得的享受鱼肉的美味。等到女儿长大成人,自己生儿育女了,每次煮鱼的时候,她也只吃鱼头,而把鱼肉给儿女吃。此时她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爱吃鱼头。
可怜天下父母心,有多少父母为了儿女宁愿牺牲自己的一切!有多少父母正在异族的铁蹄下流血呻吟!
郭靖心想,就算只为了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不让悲剧重演,他也要努力,不让异族的屠刀砍向自己的同胞!
李萍把馒头羊肉放好后,又坐在圆凳上开始纺起了羊毛。郭靖没事,也搬个凳子坐在一边看着。
以前在大学的时候,他学的是化工,对于这些手工机械,从没有过什么研究。看着那一堆堆的羊毛在几个简单的梭子上转着转着,就变成了一条条的毛线,不禁大感神奇,不知这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不过这样纺毛效率太低,有机会倒是要研究研究,不象别人说的那样大兴工业,凭自己的见识做点小改进,应该可以做到吧?
正想仔细看看李萍是怎样纺羊毛的,就听到外面有个女子用和李萍一样的江南口音在喊:“郭大嫂!郭大嫂!靖儿回来了吗?”
李萍忙站起来,对郭靖道:“你七师父在叫你呢!”
急急走到门前,掀开门帘道:“韩姑娘,啊,几位师父都来啦……靖儿刚回来,我就叫他出来。”
不用她叫,郭靖已经从她身边探出了身子。其实那声音一喊,郭靖就已猜出这定是江南七怪中的老七韩小莹,也就是他的七师父,听母亲叫他韩姑娘,就更加肯定了。强烈的好奇心让他挤开了母亲,从李萍的身后钻出来,想看看武功不怎么样,名气却大得吓人的江南七怪到底是什么样子。
韩小莹三十来岁的年纪,正是一个女人的黄金时期。在大漠上一住十六年,不但没有减少她的魅力,反而更添了一股成熟女人的风韵。她虽然没有华筝长得漂亮,也没有她那么水嫩,但韩小莹的成熟和久经风霜后的从容淡定,却是此时的华筝拍马也赶不上的。
张阿生死时,韩小莹就已承诺嫁入张家,一生守候,自此以后,就再没对哪个男人动过心。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又是如此的重情专一,怎能不令人敬重?可惜,这样的女子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好报,最后还死在杨康与西毒之手。
命运总是喜欢捉弄好人,到底是因为好人更好欺负,还是因为恶人的势力太大,连命运都不敢去招惹呢?
这世界太不公平,似乎坏人总能够为所欲为,所谓的侠士要么就是明哲保身,爱惜羽毛,要么就是武功低下,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么多宗师级的人物飘来荡去的走过场,可那些为害四方的恶人却没人去管。最嫉恶如仇的反而是眼前这江南六怪,可他们的武功又实在上不得台面。
眼前这一个瞎子,一个穷酸,一个矮子,一个樵夫,一个屠夫,一个小贩,再加上一个年轻女子。为了一句承诺,可抛尽十数年享乐,最后七去其六,连性命都送掉了,却没见他们得到任何回报。世道何其不公?现在围在自己家门口的这几个人,谁能想到他们中间的六分之五,剩下的生命已不足三年?他的到来,能改变他们的命运,还这个世界一点公道吗?
“郭大嫂。”韩小莹站在最前面,和挑帘而出的李萍打了个招呼。看到在李萍身后探头探脑的郭靖,立即板着脸喝道,“靖儿,你上午到哪里去了?快点跟我们来,今天的功课还没开始呢!”
郭靖心道:你自己看起来也不见得大我多少啊,居然也叫我靖儿,也不怕把自己叫得老了,连笑容都不露一个!
心中这样想,可不敢真的说出来,连脸上都不能显现,忙钻出屋子,对着几人一一躬身,唤道:“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四师父、六师父、七师父,靖儿见过六位师父!”
韩宝驹人虽矮,脾气却最是爆燥,眼见得比武之期越来越近,郭靖的武功始终停留在原地不动,找了一上午还找不到人,哪里忍得住气,也不管李萍就在旁边,对着郭靖喝道:“靖儿!你七师父问你话呢,上午怎么没有去练功?”
郭靖暗暗叫苦,心中骂道:这死矮子,一开始就给老子下马威!怕被几人瞧出异样来,忙装作胆怯地低下头,道:“三师父,弟子在山那边练功,累得睡着了,刚刚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