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在地方上一般实行旗、民分治政策。编入旗籍的称旗人,其军政事务均由旗署统理,衙门叫都统衙门、协领衙门(又称旗衙门),拥有一些披甲当差的八旗士兵,但在州府以下这样的兵丁并不多,也没有什么战斗力。
旗人以外没有编入旗籍的称民人,由州、厅、县统理,衙门叫抚民府或民务所(又称民衙门),一般没有任何军权,即便由地方拨款招募团练,组建绿营也都归专门的兵备道指挥。而此时距离岫岩几十公里最近的东大营虽有一营兵力,但还需守备凤凰城,真正属于岫岩可以调派的南大营兵力却驻守岫岩以南百多公里处,不仅要沿庄河协助海防,同时一时之间也不及回援。
因此,协领衙门兼城守尉的那百十多名平日只知作威作福的旗兵,此时已经是熊秉昆的最后一丝希望。然而,这种希望似乎却有些不切实际。
“回大老爷,协领衙门从早上开始已经没人了,现在别说协领衙门,连守城门的都已经看不见踪影,几处城门还敞开着呢!而且城内那些大户人家似乎也得到了消息,此时正各自大车小车的带着家丁向外抢出!”
噗~,又是一口逆血飙射而出,不过这次显然熊秉昆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增强了许多,飙出一口鲜血后并没有再次昏倒。
“众衙役听令:带上粮草,银两向南门出发!”
“大老爷,咱们去哪里?”
“去哪里?还能去哪里!”
熊秉昆横了一眼向他问话的衙役,接着将用袍袖将嘴角血沫一把抹去,略带喘息的继续说道,
“如今岫岩仅剩本州和尔等十几个人,别说大队俄军,就算一股流匪进城,我等亦毫无办法,而且盛京将军早已发出檄令,要求各地向俄军投降,我等即便想要发动民众紧闭城门抵抗亦不可为。
那些老奸巨猾的家伙想要撇下老夫,想让本州一人担了投降的名声,想让本州一人面对俄军劫掠,哼哼!本州偏不能如了他们所愿。衙役们,素闻南大营的军士们日益操练非常辛苦,本州今日便带尔等去多阿隆佐领处犒劳三军!”
“犒劳三军?不用向凤凰厅兵备道报信吗?”
众衙役一阵惊讶!
谁不知道自这位州官上任以来,就以小气闻名,每次南大营多阿隆前来讨要粮饷,他都要想尽办法的拖延、折扣,现在却要主动去劳军,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而且敌军来袭,州官大人竟然不向凤凰厅兵备道报信,这实在又是说不过去。
“对!就是去犒劳三军!至于去凤凰厅兵备道报信?哼!本州难道会蠢的给他们留下以后攻讦我的借口?你们要记住,在本州出城之前城内一切安然无恙,本州亦根本未曾听闻什么敌军来袭!你们愿不愿意跟随本州一起前去南大营?”
熊秉昆将脸色一板,对着周边衙役恶狠狠的说道,眼神之中甚至迸现出一丝狰狞。
“愿意!大老爷……大人,属下等愿意誓死追随大人,护送粮草、银两安然到达南大营,犒劳那些辛苦戍边的军士!”
此刻去二百多华里外的南大营犒劳三军,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七八天时间,恰恰可以避开凶残的俄军,只有傻子才不愿意去!而且有了这段时间缓冲,相信什么事情都将已经有了定落,届时在返城应该不会再有危险。
在一众衙役轰然应好声中,岫岩民署衙门内也立刻忙碌起来,套车的套车、搬东西的搬东西,不一会一支车队也加入到抢夺城门的行列。而随着这支车队加入的风声传出,恐慌在岫岩城愈演愈烈,一场席卷全城乃至城郊的大逃难也终于随之爆发。
“跑吧!都跑吧!跑的空荡荡的才好,只要俄军进了城,哼哼,那些银子……”
熊秉昆坐在车轿之内看着因自己离开而爆发的逃难人群,不由在心中连声冷哼。
所谓千里求官只为财,熊秉昆在这大清官吏中算不上贪婪的典范,不过能贪墨的也绝不手软,否则背后没有大员撑腰的情形下,在大清上下舞弊集体营私的官场上,他也不能做到如今的五品实缺知州。
岫岩州原本不算是好地方,虽然山多地少水患不断,甚至还经常需要依靠朝廷救济,但随着海防开放洋人出没,发达的水系也为丘陵包围之中的岫岩带来了一些商业气息,尤其沿海一带让岫岩州税收大大增加,这让岫岩州知州的位置在奉天府五府,四厅、六州、二十六县中亦算的上是个不大不小的肥缺。
然而,这肥缺二字与熊秉昆似乎毫无干系,他的上任留给他的是一座在甲午战争中被日军蝗虫过境般劫掠的烂摊子,不仅府库钱粮消耗一空,还有一大批难以控制的乡丁、民团需要安抚,除此之外那些来此经商的倭人以及西洋人嚣张程度就更不用提。
焦头烂额的熊秉昆用了两年时间也未能为自己捞到多少升迁的资本,眼看着五品官已经到头,熊秉昆几乎每日吃不香睡不眠。
不过,现在机会来了!
州同、州判等大小官员一个个跟兔子似的先跑为快,府库中的钱粮无人可管,失去了监督,熊秉昆自然不知道什么叫做客气。
犒劳三军那是屁话,那只是个打开库门的由头,趁机大捞银子,为自己以后升迁捞足进贡的资本才是正途!有俄军在后面垫着,自己就算将府库全部搬空,到时候向俄军身上一推,难道还有人敢向俄国人追问银子去处?
熊秉昆有些得意自己在困境中竟能想出这么一条妙计,先前急怒攻心的郁闷也一扫而空,不由坐在颠簸的车轿内好整以暇的在肚子中诋毁着那些先期逃跑的官吏。
“哼哼!比玩阴的,你们这些短视的家伙还嫩了点……”
嫩了点,是的!
即便能想到冒充俄军,即便敢于劫掠各小型堡垒,沈飞也没能想像到竟会出现如此滑稽的场面。等到第二日探马汇报说岫岩城门四开,城内衙门紧闭、街道清冷时,沈飞便知道自己对大清官员的了解真是太嫩了!甚至比后世那些幼稚园的小朋友都嫩!
那是一座州城,拥有完好城墙、拥有上万人口的州城!
沈飞担心清军会反击、会固守、会投降、也会因投降而看破自己,进而联系周边清军对自己进行一场大围剿,却绝没有料到岫岩满城官员以及百姓商户,竟连与自己接触都不愿意,闻风而动集体上演一场大溃逃。
“奶奶的!老子错了!真的错了!老子竟然因为这样的官员这样的军队,缩手缩脚胆战心惊的退进韭菜沟这道小小的穷山沟!”
一时之间沈飞变得如同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在自己的几个连长以及老王、胡老头等人面前,不断重复着自己的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