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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宴席(上)

闵公子在怡红院被绑架,不少嫖客亲眼目睹,大片街区被封锁、枪声不断,更瞒不过老百姓,大家都在议论纷纷,私下里感到特解恨,闵公子平时横行霸道、五毒俱全,祸害了不少人,这次可是老天长眼,恶人自有恶人磨。

毕竟是倭人在平壤行凶,相比而言,闵公子总算是自家人,加上闵总管的杀倭令,让善良的百姓大呼痛快,对闵公子的痛恨减轻了大半,许多人又忐忑不安起来,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绑架总管大人的公子,这帮倭鬼太嚣张了。

复杂的心情,度日如年的期盼着什么,平壤城弥漫了一种诡秘的气氛。

大清军队出马,一举全歼倭鬼,成功救出人质。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迅速传遍了全平壤,一传十、十传百,慢慢的超出真相,

有的讲,药铺里藏有几百号倭鬼,属于很厉害的正规军,偷偷潜入城内,准备一举拿下平壤,上千朝兵没攻下来,反而被打死了一百多人,吓得朴大人屁滚尿流,闵总管万般无奈,向大清军队求援,这位于将军只带了十几个人,三下两下击毙所有倭鬼。

有人马上反驳,于将军一个人也没带,拿了一把刀就闯了进去,见人见砍,一刀一个,那些倭鬼甚至于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脑袋装满了几大马车,药铺里的血流了一地,整个细节描绘得活灵活现,好像是亲眼所见。

众人啧啧称赞,大清不愧是天朝上国,人才济济,随便派出一个将军就这么了得,这位于将军具有万夫不当之勇,有他在平壤坐镇,倭人肯定是闻风丧胆,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大家不要再害怕。

不知不觉中,闵公子从大家的嘴里消失,没有人再提了,议论的焦点转移到于成龙身上,有的津津乐道,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行动细节,经过无数次的夸大,于成龙变得无所不能,有的神采飞扬,因为他在清晨路过大街,曾经见于成龙入城,果真是天神下凡,威风凛凛。

至于谣言的源头,有没有人暗中推波助澜,已经无从考证。

总而言之,杀倭令风暴还没消散,全平壤的情绪又调动起来,也许在老百姓的潜意识中,平时的生活已经苦不堪言,又正逢乱世、倭人大举入侵,搞得人心惶惶,大家都是一片迷惘,隐隐知道国运不妙,却无能为力。

古今中外的历史表明,每当国难之时,老百姓都需要一个英雄挺身而出,那是可以镇鬼压邪、驱逐外敌的勇士,没有就刻意塑造一个,给自己一点小小的安慰,尽管于成龙是中国人,但朝鲜自古是中华属国,从里到外无不浸透着中华文明的血脉。

来自上国的英雄,更具有传奇色彩,甚至于让朝人百姓有更大的自豪感。

二十几骑冲出军营,马上招来轰然的喝彩声、雷鸣般的掌声,附近的不少朝人在营外等候,专门来瞧于将军的风采,于成龙飞快的扫了一眼,全是热切、崇拜的目光。

于成龙深感意外,没想到朝人还挺热情,这是个好现象,若是引导得当,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梦中的历史证明,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众的热情一旦爆发起来,将产生不可思意的力量。

民心可用啊!

今晚是个好天气,满天的繁星,如同一颗颗宝石镶嵌于高旷的苍穹,一轮弯月洒下亿万屡银丝,天地间蒙上了一层亮晶晶的白霜,黄海吹来的海风掠过平壤,驱散了白天的炎热,竟有秋高气爽的快感。

天公作美,人逢喜事,骏马的脚步也是轻盈的,似乎被欢腾的气氛所感染,蹄声有力,节奏明快,众弟兄高昂着头,一路上笑声不断,在无数朝人瞩目下,来到了城中的闵府。

闵府门前,一排大红灯笼高挂,大批仪仗队等待多时,鼓乐声起,比过年过节还热闹。

闵总管再次亲自出迎,换上一件干净华贵的衣袍,愁容尽去,老脸笑成了一朵花,显而易见,闵公子只是皮外伤,身子并无大碍,闵大人的心情好得很。

于成龙不敢托大,首先询问公子的状况,果然不出所料,倭人本打算拉拢闵总管,并没有太过为难闵公子,只受了几下很轻的棍鞭,休养两三天便能痊愈。

不管闵公子伤势轻重,反正突袭行动大获全胜,成功救出了人质,也稳住了闵总管的立场,倭人是唯一的失败者,弄巧成拙,激怒了闵总管,将平安道、乃至于半个朝鲜推向了对立面。

战斗虽小,却也是一功,而且名声大震,尽管这里是朝鲜,但总算是一件升迁的资本,如果有人从中帮忙,对日后的前程大有好处,于成龙比主人还开心,连连抱拳恭喜总管大人。

闵丙奭亲热的挽起他的手,哈哈笑道:“老于,你不要拘束,咱们是一家人了。”

心里十分满意,这个老于尽管粗俗,但人还是不错的,既能打仗又不居功自傲,对自己也相当的尊敬,不像某些大清军官,到了朝鲜就趾高气扬、喝三吆四,根本不把一道首长放在眼里。

今天的闵总管特别的亲切,不仅与于成龙谈笑自若,还曲尊下交,逐个向马营的弟兄拱手:“诸位,你们是大清朝的勇士,从现在起,也是朝鲜的英雄、老夫我的贵宾,今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闵某一定全力帮忙。”

手一挥,众侍者搬来了一只大木箱,闵总管亲自打开箱门,白花花的,闪闪发光,众弟兄欢呼雷动,心中乐开了花,不约而同的抱拳,齐声道:“谢闵大人。”

闵总管家大业大,但不是一个很大方的人,平时进多出少,拼命积攒家财,今天能拿出二万两银子,堪称难得的举动,于成龙却暗中怀疑,十之八、九不是私人掏腰包,出自府库的可能性极大,反正在平安道,公库私用纯属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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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府内同样张灯结彩,到处洋溢着喜庆之气。

平壤城的军政大员、富商巨贾均是提前到达,按官阶、人缘扎堆在一起,人声鼎沸,今天的中心不是闵总管,而是于成龙一行,各自拿出了最好的本领,争先恐后的狂拍马屁。

这也难怪,于成龙是闵家的恩人,时下平壤风头正健的人物,讨好老于也就是讨好闵总管,锦上添花是当官的拿手好戏,傻瓜才去雪中送炭。

人逢喜事精神爽,闵丙奭心情好极了,为于成龙介绍属下官吏。

本来还有点担心,官场不同于战场,甚至于比战场的难度更高,老于是个粗人,无法应付这样的场面,于成龙起初确实紧张,言语干涩,表情颇不自然,但转变得极快,很快就不卑不亢,答对得体,谈吐风趣,又不失武人的豪爽。

按于成龙以前的性格,哪有耐心听这些废话,更没有闲心与这些贪官污吏周旋,三句话不到就拂袖而退,自遭受雷击后,隐隐中经历了一次重生,性格产生突变,许多方面无师自通。

闵丙奭欣喜不已,好你个老于,没看出来有这么高的悟性,估计以前是没机会,也没有后台,呵呵,这样就好,既会打仗,又善于处世,距升官发财不远了。

闵大人在一旁陪伴,那些官吏不敢多纠缠于成龙,待两位大人物走后,主攻目标转向马营的弟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一张张媚笑的脸庞、一声声极尽赞美之词,捧得马匪们喜笑颜开,感到特有面子。

以前的出身并不光彩,在奉天的官场上没几个人瞧得起,在正宗文人、官僚眼中,只是一群粗暴的莽汉,成不了大气候,表面笑眯眯的,暗中却骂一声“土匪”,平生第一次,这么多官员围着自己转,奉迎之词好像开了闸的洪水,滔滔不绝的流出几十张嘴,这些大老粗飘飘然,几乎忘乎所以了。

此时此刻,他们有一种错觉,仿佛真的成了名扬四海的大英雄,个个挺直了腰杆,红光满面,说到兴起之处,索性与某位官员勾肩搭背,捋袖抬腿,扯起了大嗓门,吹嘘以往的丰功伟绩。

晚宴尚未开始,闵丙奭将于成龙引入后堂,叫出了一大帮女人。

“这位就是于将军,维儿的大恩人。”闵丙奭先是朝于成龙一揖,然后亲自端茶递过去,表情严肃起来:“老于,在私人场所,我就不敬酒了,以茶代酒,表示我的谢意。”

于成龙慌道:“闵大人,千万不可这样。”

闵丙奭正色道:“晚宴对外,茶水对内,望老于你不要推辞。”

众女人纷纷拜揖:“于将军大恩大德,闵家满门不忘。”

最前面的老年妇人是闵丙奭的原配,闵维章的亲生母亲,出身高贵,来自朝鲜的安东金家,娘家的背景深,在闵府中拥有极高的地位,连闵丙奭也深为敬重,其余八妾均是姿色不凡的美女。

正应了那句老话:“娶妻娶德,纳妾纳色。”

闵维章的风liu胜过乃父,年纪轻轻的就有五房小妾,花枝招展,各具风情,估计都不是正经人家,风尘出身的居多,这小子还有一门未婚妻,出自丰壤赵氏,同样是势力庞大的名门家族,因为女方年龄尚小,准备在明年成亲。

礼节太重,于成龙哪里能受得起,匆忙将茶喝完,放下杯子揖礼:“各位夫人,折杀我了,于某到平壤的目的就是杀倭鬼,倭人作乱我责无旁贷,救闵公子也是我的本份。”

客套了好一阵,女人们返回后院,于成龙抹了一把汗,暗道:“闵老头摆出这副架势,看来还是重情义的,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呵呵,好现象。”

这时,王锡祉笑眯眯的进来了。

老王常驻平壤,属于闵府的常客,闵丙奭打趣道:“王大人,你迟到了,等会自罚三杯。”

王锡祉从袖中取出一迭纸,笑道:“闵大人,这几杯酒罚不得,呵呵,我为了老于的事,正忙着起草电报,向李中堂汇报呢。”说着,将草稿递交于成龙:“老于,你先看看,不满意咱们再改。”

于成龙扫了一眼,苦笑道:“老王,你别寒傪我了,我是个文盲。”他本来大字不识一个,经过一场雷击,梦中却像读了许多书,深深的刻在脑海里,但那些汉字非常简洁、怪异,与时下的繁体字有很大的不同。

王锡祉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笑了。

闵丙奭主动接过草稿:“让我看看,哦,老于,我读你听。”

洋洋洒洒几百字,字字经过斟酌,用词优美,语气激昂,好一篇上佳的标准官文,连闵总管也连连赞许,可惜用的是古文,于成龙只听懂了一半,闵丙奭善解人意,读完后解释了一遍,大意是:

“奉军先锋营统带于成龙,途中得悉倭人的惊天阴谋,试图派遣先头部队袭击元山港,为大部队登陆扫清障碍,另有五百零三名倭军乔装打扮,偷偷潜入平壤,准备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悄然占领城池,待我大军到达城下时,内外夹攻,一举歼灭我军。

于统带忠心报国、智勇双全,当机立断派一队人马奔赴元山,约于明日抵达,不惜一切代价阻击倭军,余下的三百多骑日夜兼行,于今日进入平壤城,立即汇同平安道监司丙奭闵大人,与朝军一起袭击倭人的藏身处。

倭人凶悍狡诈,火力极猛,并劫持了闵大人的独子闵维章,闵大人大义灭亲,毅然不顾,命令朝兵配合我军发起进攻,于统带身先士卒,高呼我皇万岁,冒着生命危险猛打猛冲,只用了一刻钟就全歼倭寇,成功救出闵公子,缴获枪支弹药无数,自身无一人战死,仅有十九人轻伤……”

于成龙呆了呆,仅仅十几个倭人,却吹成了五百人的军队,这也太夸张了吧?朝廷那些大佬都是聪明人,不是想象的好忽悠,上报军功需有人头,由专人清点,嗯,老王既然敢这么写,应该有应对之策。

闵丙奭读完抚掌笑道:“好,好,王大人妙笔生花,写出了真实战况,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一场畅快淋漓、令人振奋的大捷,在老于的指挥下,取得了辉煌战果。”

王锡祉接过草稿,点头正色道:“倭人卑鄙无耻,在丰岛偷袭我军,老于在陆上还以颜色,是我军的第一场胜利,意义重大,不仅为李中堂争了面子,皇上的脸上也大有光彩。”晃了晃稿件,笑问道:“老于,还有什么不妥之处,你可以提出来。”

于成龙舔了舔嘴唇,思索片刻,忽笑道:“此战非我一人之功,上有皇上、李中堂的运筹帷幄,下有众将士的殊死搏斗,中有闵大人、王大人的共同策划指挥,闵大人识大体、顾大局,连独子的安危也顾不上,真乃朝鲜的忠贞之士,令人敬佩,王大人以文人身份亲临战场,指挥若定,嗯,倭人拥有电赛枪、格林炮,火力极其猛烈,朝兵伤亡三百余人,我军也有六十九位弟兄受伤。”

闵王两人飞快对望,会心点头,花花轿子人抬人,这是官场的潜规则。

王锡祉将草稿纳入袖中,起身道:“还是老于想得周到,我马上改动一下,立刻发出去。”

闵丙奭摆摆手:“时间差不多了,喝完酒再发不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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