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冬日阳光,暖洋洋的感觉照在大地。落叶枫红,伴随微风而飘落。垂到河中,并不立刻沉去,浮浮顺着波光点点的河水流淌而行。河心间,船夫撑着篙浆,悠闲地向载着的游客介绍着这个城市。而孩子们在河边栽种的树荫下嬉戏,其中一些胆大的更是笑闹着爬上树端采摘那些枝头上已经成熟了的杏仁和野梅。
这个时候的英国还不像是百多年后的维多利亚时代那样,空气中到处充满着工业革命所带来的煤灰和烟尘。资本产业化正刚刚开始起步。从埃塞克斯到坎伯兰,夜仍可见星辰与皓月,白日依有飘云。天空阴郁,但不灰暗。
在这样一个好天气里,对被这难得的阳光熏得有些心慵意懒的人们来说,没有什么比听到欢快音乐更让人舒心的了。
有人在弹奏着,若是识得的人在此刻,必定会为其中表达的意境所折服。而即便是不懂得音乐的人,也会为动听优美的音色所陶醉。
音乐是无国界的语言,一时不管是街边贩卖土豆的小贩和与之讨价还价家庭主妇或者是漫步在街道上享受着伦敦难得一见的好天气的的绅士贵妇们,都暂时停下来聆听这从泰晤士河边上那座砌着红色砖墙的公馆里所泄露出来的,这欢快优美的田园诗,这赞颂上帝的和谐声音。
海顿和巴赫等名家的曲谱透过李的手指,自钢琴的琴键中滑落。从指尖里溜出来的音符自觉自愿的排列成弹奏者需要的队列,让风将它们利落的串在一起。一时间李的那十根纤长手指仿佛不只是他身上的俗物,而是远在奥林匹斯的缪斯女神的喉舌。阿波罗附身在李身上,借助演奏者的身体来组成这让世人倾倒的语言。
和三个月之前的情况相比,李现在看起来要好的多。和这里的大多数英国人一样,他内里穿着亚麻制的白衬衣,外套着一件赭色的皮夹克。因为已近冬季,李这个南方人还在皮夹克里加了一身白色的羊绒短衫。李的头发此时梳理的整整齐齐,并不像在巴士底的时候那样蓬乱。在监狱里没能梳理形成的络腮胡子早已经刮的干净,只是按照当地人的习惯在上唇留了一圈短短的唇须。皮肤还是那样依旧苍白的吓人,但脸庞两颊稍微回复了红润的色泽,并且不再深陷下去而是有一些饱满起来。
曲终,音落。神祗满足的回到圣山,而李也满足的合上了双手回味着刚才的演奏。
“噢!真是太美了,李,真想不到你竟然还是这样一个伟大的音乐家。”李身处的这座公馆的主人,年近五十的劳尔·罗素伯爵,待到李的演奏完毕,便激动地开始在一旁拼命的鼓着掌,直到把他的手掌都全给拍红了。“
“献丑了。”李离开钢琴,走向伯爵。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刚才的演奏中,最后他将李斯特和舒曼的一些曲谱一起通过这架伯爵家的钢琴弹奏出来。在少年时期练习的时候最多的就是这些同代大师的作品。只不过刚好现在,这两位,还要等待二十年才会在欧洲出世。
“不!不!不!刚才那简直是梦幻般的享受!尤其是最后,缪斯在上,多年以来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了,这种直至触动人心的音乐了。在这样一个好天气里,没有什么比听到这么美妙的音乐更让人快活的了。”罗素伯爵脸色涨红高声叫道。“自从五九年以后,我还以为之后我在也不会有这种感动。李,你真是一个伟大的音乐家!”
待到罗素伯爵慢慢调整呼吸转为平稳,面上的兴奋潮红渐去,才说。“我敢说连宫廷首席都比不上你!李!哈,不知道那些没来的家伙要是知道,会不会懊悔的要命!后悔自己不来早点。”正说间,只听门廊外传来一声响亮的问候。
“今天天气真不错!两位。说实话,我本来认为我准会是第一个到!”
一位四十初头年纪的高大男子没等仆从高声唱名就这样大步闯进来。面貌方正,中等身材。穿着蓝上装还有深色长裤,上面有镂刻着金纽扣。和李他们这些圈子里的人一样,右眼外还有一枚挂丝绳的玳瑁单片眼镜。
“那位大师在哪?劳尔!自从亨德尔大师去世之后,我已经受够了那些白痴的愚钝和废物。在哪?那位神奇的音乐家,你把他藏起来可不好!我只在门廊里听完两曲。两曲!”莽撞的来客见礼过后便扭转着头四处寻找着他认为是神秘的钢琴演奏者。
“肯辛特,安静些,那位音乐家你也认识,便是李。”罗素不怀好意的笑着对眼前的莽客道。“以后还想要听,就得早点儿来。”
“哦,天啊,我从来不知道,我的身边竟有一位大师。自从开始生活在这片音乐的沙漠中,我就一直盼望着出现奇迹。谁知奇迹一直在我身边!merveille!”被称作肯辛特的来人开始大喊着他家乡腔调的法语。
“大师什么的等会再说吧,你快把我们的朋友给勒的喘不过气了,肯辛特。”罗素扯开激动过度拉扯着李的肯辛特。将两人带到会客用的沙龙。
劳尔·罗素伯爵会客用的大本营设在他这座公馆的一楼。几圈宽大舒适的长沙发在里面围住了两张茶几矮桌。从亚历山大装船运来的烟草还有哈瓦那雪茄摆放在茶几上的白瓷盘里。弗兰西亚的香槟还有苏格兰产威士忌深埋在加满了冰块的铁桶中。墙壁上的挂画装饰都是欧洲中央的半岛意大利那些当代作家们的作品。与其他的英国贵族客厅不同,没有用剑戟斧刃这些悬挂的兵器或者挂着大型动物的头颅标本。客厅里只有一副全副武装擦得闪亮亮的盔甲孤零零的提着剑站角落里充当大件的摆设。相反地,你到处可以见得到仿埃及还有古罗马时期的雕刻物。让这个英式客厅充满了许多异国情调。
“亲爱的肯辛特。怎么?汤姆逊没有和你一道儿来吗?你们一向不是都焦不离孟?形影不离?”待入座之后,罗素伯爵向肯辛特问起他的同伴的消息。汤姆逊也是今天这个沙龙的受邀者之一。
“别提了,劳。可怜的汤姆,今天是来不了了。他最近受了风寒,昨夜又感染上了伤风,他的医生禁止他出门。”肯辛特选了一个他喜欢的坐垫,然后在罗素和李对面位置沙发上随意坐了下来。
“那可太不幸了。可怜的汤姆逊。恐怕这个月里都要躺在床上喷嚏个不停,那真是太痛苦了。”罗素为不能来的那位同伴的遭遇深表同情。当然,我们不能不说他的语气里带着戏略的成分在里面。
“阿,是的,真是很可怜。不過看來今天我們會有些索然無味。他可是搜集了好多文件证据想对李来一个还击。可真够倒霉的。话说回来,两位,今天的世界又有了什么新闻?”
“别提了,那些报纸如今是越来越腻味了,看得我直犯困。”李嘟囔着,递给肯辛特一份今天的日报。
“说实话,确实如此。但总得有些消遣。”肯辛特翻过报纸头版,注意到三版上的消息,突然大呼小叫起来。“埃及文物!噢!天哪!上帝!又是埃及。难道我们的大英博物馆除了尼罗河就不能放点别的吗?”肯辛特从报纸中伸过头来。“我说,今趟你们又花了多少预算。”肯辛特问的是罗素伯爵,他在大英博物馆里兼着一个闲职。
“没有多少,肯辛特。你知道,税金总是不够。预算也总是不够。如果我们有足够多的英镑,可以把墨西哥都整个买下来……”
“得了吧。得了吧。到时候你们就会把吉萨搬到索尔兹伯里,把斯芬克斯丢到萨塞克斯,统统和那些大石柱墩子们摆放在一起。然后我可以大大方方的直接把这儿称作‘埃英格’(埃及•;英格兰)
“汉斯•;斯隆爵士听到你的话可能会大叫着从坟墓里跳起来和你比剑,将你的身体穿上不止一百个窟窿。肯辛特。”客厅外突然响起一人对肯辛特的回话。在男仆还未喊出他的名字时,刚刚跨入门槛的罗德男爵拄着自己的镏金拐杖儿走进沙龙。他的身后还跟着个年轻人。
“实在很抱歉我来晚了,刚才那美妙的音乐让我们在大门口失神,直到现在我的魂灵才刚刚回到伦敦。”晚到的罗德伯爵将眼睛上的单片眼镜取下来,如此解释说。
“进来吧,罗德,你这坏家伙,听说上个星期周末是在舍伍德度过得。嗯?跟在你后面的小家伙是?”在客厅里的三人侧过身,同时注意到罗德男爵身后新来的面孔。
“我的本家侄子,塞德里克。”罗德男爵为身后的两位向众人介绍到。塞德里克•;罗德,跟大學生一样年纪的年轻人,当然,他也是大学生。有一张饱满的,圆润的青年人脸孔。跟大部分这个岛国的年轻居民一样,被英伦的湿气熏得面孔有些过分的苍白了。
“谁能告诉我,那位演奏音乐大师在哪里?我和我的侄子只听到了半曲,精神便已经去过圣地一趟了。”和肯辛特一样,罗德男爵入座后也如同这位一样朝着罗素伯爵提问,只不过没有像是肯辛特那样表现出外衍的激动。
“就是我们共同的伙伴李,一位深藏不露的大师。”还没等罗素开口,一旁的肯辛特已经大声替他回答。
一阵寒暄过后,客厅的主人招唤来沙龙外的仆从。
“先生们,白兰地还是威士忌?”
肯辛特还有李都选择了苏格兰威士忌,罗素调头转向罗德男爵,后者思索了一秒钟,回答他道。
“白兰地,谢谢。虽然首相颁布了麦芽税,高地人的威士忌要靠走私才能搞到手,但现在从法兰西连走私都难得交易到正宗的干邑。对了,不要给我的侄子喝酒,他还是孩子。”罗德接过了罗素递过来的‘生命之水’,却禁止伯爵将同样的饮料递给跟他一起来的年轻人。罗素只好用发哮过的红茶来招待這個小家伙。塞德里克微笑着接过了,慢慢品味茶香。
“我说罗德,这样是否有些厚此薄彼,香槟自己可不会醉人。”李笑着说。
“那不一样,李。他还是个学生,没有独立养家的能力。”罗德男爵突然用他的大手猛拍了一下塞德里克的后脑。“还是个大孩子。”
“哦,你像妈妈一样操心。假设是在巴黎,踏入社交圈子的孩子已经是成人了。”肯辛特在那里起哄,同时做怪声嘘道。一点也不像在约克郡置办有十多所产业的贵族老爷。
“可这里是伦敦,你这个坏家伙。况且现在的巴黎已经乱七八糟。”罗德男爵一本正经,他下巴上的长胡子朝肯辛特一翘一翘的。“塞德里克就读于皇家医学院,他之后还会遇到各种各样儿的人。作为叔叔和长辈,我带他来见识见识正经人之间的社交,好让今后把握的住。我可不喜欢他和那些混迹酒吧的浪荡子搅在一起,这会毁了他的。真可惜,今天汤姆逊来不了,他可一直对李上次关于爱尔兰的发掘发言耿耿于怀,听说费力气收集了很多翔实可靠的资料。这种好机会可不多。”
“汤姆会好起来的,罗德。而下次聚会我也会再次向尊敬的汤姆逊博士证明他在罗马地方文明标志上还是又陷入了一个怪圈。”李说完这些,心里数一下现在沙龙里的人数。除却侄子罗德男爵的侄子塞德里克和病倒在家的汤姆逊博士外,基本上人都该齐了。罗素伯爵的沙龙对于伦敦他们这个圈子里来说还是很知名的,不是被他们这个圈子里大家都认同的人是很难进去,所以人数也一直保持在极少数之间。
这时罗素伯爵喝完了手中的白兰地。开口向沙龙里的众人说道。“先生们,今天我要介绍你们认识一位新同伴认识。他在我们这个圈子里虽然平时声名不显,但请相信我,我保证,他绝对是和我们一样同类的人。”
“别故弄玄虚,劳尔,说出他的名字。不要让我们胡乱猜测。”肯辛特又在他躺着的沙发椅坐垫上一贯的大声叫嚣,可罗素闭紧了口,一点儿消息也不透露,只是说“马上你们便会清楚了。”
像是回应罗素伯爵的话一样,他刚刚说完这句话之后不久,门厅的男仆便高喊着唱名。
“马嘠尔尼爵士到!安德鲁伯爵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