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林风被林嫣喊醒时,天色还黑漆漆的一片,揉了揉因为睡眠不足而略微疼痛的脑袋,向林嫣问道:“嫣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四更天了,少爷你再不准备准备出发的话,就该迟到了。”虽然睡得更晚一些,但林嫣还是早早的就起床了,此时已然梳洗完毕,所以林风也并未瞧出什么异状来,只觉得被子上似乎多了一缕幽香,全然不知道他昨晚与林嫣“同床共枕”了。
等林风梳洗完毕,由林嫣送出家门的时候,林风这才发觉,他这个官似乎的确是混得惨了点。长期值夜班不说,俸禄至今还没领过,更为重要的是,从家里到含元宫,足有十多里路,却连个带步的工具都没有,平时倒不觉得如何,可现在却是黑灯瞎火的一个人走在路上,虽然并不害怕,可也是无聊得紧。林风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次无论林嫣再怎么说,也要雇几个人来家里做工了,二人世界的确温馨,但却委实麻烦了许多。
因为林风练过武,脚程算是极快,可走这十多里路,依旧用了大半个时辰,当林风抵达含元宫丹风门前的时候,五更的邦子已经敲起。天依然没亮,可丹风门前却是灯火通明,前来上朝的文武百官三五人扎在一起,商论着彼此的奏折,提前做个准备,而他们家丁下人所擎的灯笼,则把这里照了个通通亮亮。
林风是只身前来,也没带什么照明工具,瞧着这些官员基本都不认识,也不打算上前,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只等着早朝开始。
林风早已经习惯了晚睡晚起,今天起的这么早,刚才一直在赶路倒也没什么,可这一静下来,却又开始犯困了,四下瞄了瞄,也没找到什么可以依靠的地方眯上一个回笼觉。就在林风困得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时,却有人路过林风的身边,不小心撞了林风一下。
“抱歉抱歉,下官昨夜喝多了酒,今早起晚了些,走得急了点,惊扰了大人实在抱歉。”来人声音惶恐地连连向林风道歉。
林风倒是有些好奇,对方是如何断定自己的官职大过他。可瞄了瞄他的官服再瞅瞅自己的,恍然大悟。
被他这么一惊,林风的睡意倒是没了,朝他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没有迟到便好。”当年还在学校吃食堂时,人挨人、人挤人的日子他都习惯了,仅仅是轻轻的撞一下,林风可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林风这一抬头,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却被对方一眼认了出来。“这不是林大人么,刚才下官实是无心之矢,还望林大人恕罪。”
对方看上去四十出头,中等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总之是没什么特色,看官服是个文官,大约七品的样子。而最重要的是,林风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对方究竟是何许人也,竟然会认识他。
混在官场上的,无论官大官小,是文是武,多会把察颜观色的本事练个十成十,一看林风疑惑且略显尴尬的样子,对方哪能不知林风的想法,也不点破,只是续道:“五日前刚刚拜会过林大人,没想到这新年第一次早朝便又与林大人得见,实乃下官之幸。”
林风的脸皮也算是够厚的了,可对这种赤裸裸的马屁还是禁不住脸上发烧,这才想起,他在这长安城中大大小小也算是个名人了,年前去他家里送礼的芝麻小官的确是一堆一堆的,显然眼前这家伙便是其中之一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附近的人却刚巧能听到。按唐律,住在京城的九品以上五品以下的官员,只有在朔望日才可以上朝,也就是初一十五才能过来露一小脸,而外间一直盛传林风是武后面前的红人,再加上很多人都曾拜会过林风,知道他虽然讨厌麻烦,登门拜访也经常会扑个空,但他人却好相处得很,没什么架子脾气,与他打好了关系定然没什么坏处。
有了这么一层想法,附近便有不少人凑了过来,和林风打着招呼,套套交情。一时间,林风所站的这块地界,比当朝宰相身边还要热闹。而对于林风的出现,这些人也是议论纷纷,他们不像那些芝麻小官,早朝可是需要他们每日必到的,上个望日林风就没有来,而今天却出现了,这些官场老鸟都在猜测这种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一时间,林风竟成了全场的焦点,吸引了多数人的目光和成为了多数人谈论的中心。
林风并不擅长这种应酬,一时间脑袋有点胀,只是机械地和众人客套着。所幸五更两点已至,钟鼓齐鸣,随着官街鼓的敲起,丹风门的大门逐渐打开,文武百官也迅速恢复了秩序,上马的上马,上轿的上轿,依次向殿门中行去。
原本几个围在林风身边套着近乎的人也不得不整理了一下着装,缀在队伍的尾巴上,而林风的耳边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这些日子,林风每日都要进出含元宫,但是从这正门进入却还是头一遭。步入丹风门便是含元殿广场,而在广场之中,距含元殿门四十丈处,却横亘着一条东西走向的水渠,名曰“龙首渠”,渠上三架桥梁,当中与含元殿门正对的是皇帝专用的御桥,而东西两侧的两座桥,则是用来供文武百官上朝用的“下马桥”了,走到这里,武官下马,文官下轿,全部整队步行过桥,所有人带来的仆役和下人都必须等候在这里,不可跃雷池半步。
列队这种事情林风还算有些经验,小学中学的时候做课间操,也是这样站成两排,按照大小个列队。林风辨认着官服,找到他该呆的地方,迅速溜了过去,有样学样地站在人群中。
列队完毕后,文武百官便要依次上朝参政了,不过含元殿就那么大一块地方,显然不能让所有人一窝蜂的都涌进去,第一批进去的自是六部九卿等各部门的负责人,由他们先来禀报机要大事,处理完了这些,皇帝才会宣见其他有本上奏的官员。在这之后,如果皇帝还有那份心情,还会再宣一些外臣上殿,共叙君臣之情,安抚一下这些久久未闻圣听之人的疑虑。
林风不过区区昭武校尉,论品秩正六品上,武后虽然把他叫了来,但没有当面宣他上殿,他也只能乖乖的候在这里,吹着冷风,等着看日出。
林风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却觉得一股香风袭来,扭头一看,竟是李令月的贴身侍女雨荷。
“林将军,请跟我来,天后叫你进去。”雨荷低声说道,因为官员们站得并不是很密集,除了林风之外别人并未听到她在说些什么。
“雨荷姑娘,不知天后有什么吩咐?”林风注意到,不是由唱名的大监宣他入殿,而是雨荷悄悄过来叫他,这明显与规矩不合,当中定然有什么蹊跷。一路跟着雨荷,林风低声探着口风,也好提前做做准备,免得被弄个措手不及。
“张达将军身体有恙,天后命林将军你暂时接替张将军之职,入殿充作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卫。”这次倒是很痛快,雨荷立刻回应道。
林风一愣,多少想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恐怕张达有病是假,武后放他假才是真,而武后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让林风可以入殿听政。当年钟春离凭一番话说服了齐宣王,做了王后,林风有些闹不准,是不是他的那番“人才说”打动了武后,让她彻底起了栽培之意。
从“下马桥”到含元殿不过区区四十多丈,就算是要从侧门绕行也没多远,只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林风便已经跟着雨荷进了大殿。
因为李令月并无官职在身,所以武后虽然要求她来上朝,却也不能列席在百官之中,只是让她躲在龙椅后面硕大的屏风后旁听,希望她可以多学习一些东西,多知道一些东西,收敛一下小孩子贪玩好动的性子。
李令月都没有资格列席,作为她的临时侍卫,林风自然也没资格。由后门悄悄溜进来之后,便被雨荷带着,径直到了李令月藏身之处。由于含元殿的设计和布景,林风的到来并没有被殿中的大臣所瞧见。
原本李令月正坐在胡凳上无聊地掰弄着手指,见到林风过来,露出一脸惊喜的笑容,张口就想说些什么,吓得林风赶忙捂住了她的小嘴,这里可是含元殿,文武百官正在上朝的地方,李令月是高宗武后的宝贝女儿不怕,但他的小命可是只有一条,被抓出去顶罪就彻底玩完了。
屏风之后除了李令月和雨荷,就只有林风一人了,所以林风也不虞他的动作被别人瞧见。而李令月也没想到林风会做出这样的动作来,平日里虽然玩玩闹闹活泼的不得了,但与林风如此接触尚是首次,小脸瞬间绯红一片。
看到李令月的变化,林风也觉得刚刚的动作有些不妥,连忙把手收了回来,以极低的声音说道:“不要大声说话,如果你刚才喊出来,估计我就要被你害死了。”这是林风对李令月说话的一惯语气,就连雨荷,都已经听习惯了,也不觉得他有什么不敬了。
李令月没有说话,只觉得刚刚被林风碰触过的嘴唇现在还是火辣辣的,烫的不得了,脸上也烧得厉害,看着林风望向她的目光,臻首不由低了下去。
林风也感觉到了气氛似乎是有些暧mei,摇头甩开了脑中的绮念,现在他可是真正明白了武后的心思,作为李令月的侍卫,明显是为了避开他的身份限制,让他可以从侧面参予到早朝中来,学习文武百官处理事务的经验,如果这个时候他在后面再和李令月玩闹,过后被武后一问三不知,恐怕悲惨的下场就会注定了。
“如果你不想我的小命儿就此交待的话,就先让我好好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好不好?”林风再次低声说道。
“嗯,不过下了早朝后,你要陪我出宫去转转,这些天一直闷在皇宫里,无聊死了。”李令月同样低声回应道,因为心情逐渐平复了下来,脸上的红晕也在慢慢消散,语调也恢复了正常。
林风赶忙答应,其实也容不得他不答应,收摄心神,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殿前,倾听着前面议论的内容。
这个时期的大唐,天山之战打得*迅速衰败;利用新罗与百济的矛盾,纳百济于大唐版图;又利用高丽的内乱,灭高丽,设置安东都护府与平壤;白江口海战,唐军以少胜多大胜日本,使得日本完全折服在大唐国威之下,从政治制度、文化生活到哲学宗教完全效仿大唐,甚至连年号都定为贞观,铸出不少的“贞观通宝”来。
在三军将士的一致努力下,东方战线全线告捷,而在西征的路途上,唐代府兵制的弊端完全显露,国内第三代将领匮乏,远未成长起来,在大非川之战,正是由于将帅失和,作为副手的废柴郭待封拥权自重,全然不听主将的战略布署,至使此役大败,打破了唐军不败的神话,也导至了薛仁贵戎马一生唯一的一次战败,吐蕃因此信心爆棚,屡屡寇边。直至青海之战,黑齿常之和娄师德的崛起,大唐与吐蕃讲和,才得以战事稍息,更是直至调露元年,裴行俭才平定了阿史那都支等人的反叛,王方翼筑建了碎叶城,大唐才重置安西四镇。而这时大唐的对外政策,也由于安边三策的采纳而由进攻转为防御。
这些内容都是林风做了这个所谓的昭武校尉后才慢慢接触到的,有的是通过侍卫的口述,有的是通过一些书册,还有些是通过大臣们的闲聊得知的。
而在了解这些内容的过程中,林风发现他在以前犯了很多错误。因为先入为主,林风曾人云亦云的认为唐高宗李治除了懦弱无能绿帽子一大堆外就别无长处了,可这一大堆的事实摆在他的面前,林风却发现,李治即使称不上文治武功,淑德贤明,但在执政手段上,却还是相当有一套的。
高宗即位之初,掌权的实际是以“拖孤重臣”长孙无忌为首的权力集团,高宗只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帝,而他通过册立武后等一系列事件,最终成功击败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确立了他的皇权帝位。
而在他执政期间,对外征战屡战屡捷,唐的版图达到最大,而创造这些大捷的高级将领,几乎全部由他所一手提拔:裴行俭、王方翼、刘仁轨……全部都是忠于李唐的勇将,甚至有许多还是武后的政敌,即便是创造了大量神话的薛仁贵,虽然是由唐太宗所发现提拔,但给他更广阔施展舞台的也是高宗李治。
最让林风感到惊惧的是,武后现在虽是二圣之一,看似权力滔天,但实际上真正的权利核心依然掌握在李治手中,多数大臣也都心系李唐,忠于李治。武后所依仗的,仅仅是李治心中对长孙无忌集团的阴影,对她的信任超过对大臣的信任。而武后能活跃于政治舞台,也正是有基于此,而且直至此时,多数政令的通过和颁布全部需要李治的首肯,近些年他的病情加重,武后依然仅仅只能起个辅佐作用。
当然,有些内容林风不可能从他人口中或是书册之中得知,但他结合后世所编撰的唐史,却也可以猜出个大概来。李治的形象之所以被扭曲,被丑化,全因他信任老婆超过信任大臣,至使了武周代李唐,一代女帝的出现。
躲在屏风后面听了半天,林风也没听到有什么实际意义的内容。因为现在还是冬季,自是不会有什么水灾旱灾蝗灾虫灾。战火从未波及到中原地区,多数百姓的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自然也不会有陈败、吴狭之流上演出小泽乡起义的闹剧。西域有王方翼坐镇,河陇有黑齿常之捍边,边境也太平得很。天灾人祸都没有,其它一些关于预案发展计划一类的东西也早已定夺,所以文武百官的奏折多为表述新年新气象,祈福祈愿的折子,一大堆没营养的东西听得林风直想打瞌睡。
“众卿在过去一年的表现,朕都看在眼里,朕心甚慰……”
高宗李治终于说了一句话,在林风听来,声音很沧桑,甚至可以说是很颓废,但却拥有一种可以让人心神平静的力量,林风有种错觉,原本很安静的含元殿此时变得更安静了。
不过片刻之后林风就恢复了正常,他对男人没什么兴趣,李治的嗓音怎么样和他是别无关系,而让他感兴趣的是李治所说的内容,让他想起了念书时的班主任。“同学们在过去一年的表现,老师都看在眼里,老师很欣慰,在这一年里,有的同学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有些同学却因为身体家庭等各方面的原因成绩没能取得什么进展,但不管过去的一年怎么样,老师希望同学们可以放下包袱,在新的一年取得更好的成绩,为了你们更为美好的未来而努力学习!”
李治接下来的话却粉碎了林风的胡想,李治又道:“如今我大唐国泰民安,离不开众卿的努力,也离不开其它诸州文武百官的努力,朕准备在本月初三于鱼藻宫内宴请百官以慰众卿。”
“谢皇上赐宴,臣等必不负吾皇苦心。”皇帝赐御宴,这可是莫大的荣耀,众官员齐齐叩拜谢恩道。
“而在本月初六,朕将与皇后共同驾幸东都,沿途与民同乐,并于正月十九于东都洛阳宴请诸王诸司及诸州都督刺史,届时将由太子监国,望众卿尽心辅佐。”百官刚才地上爬起来,李治又扔下一颗炸弹,这次就连林风都惊讶起来,没想到李贤与家人的关系僵化,却仍旧可以获许监国,这是不是李治在向外人表明什么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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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中所提到的有史所载的大小历史事件,因情节需要,发生时间多作调整,但调整时间基本都在一年之内,可视为主角穿越所引发的蝴蝶效应,后文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