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外面兵戈相交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大声呼喊,操的却居然是契丹话。余烈大喜,立刻意识到这是有辽军前来劫营,说不定就是为了搭救他们这批俘虏而来的。他毕竟是一个护卫太保、辽主禁卫军中的长官,当机立断的应变本事是很强的,一闪念间,便去将帐中的俘虏一一推得醒来,对他们道:“自己人来了,等一会我们一起冲出去干掉哨兵,去与他们会合!”
众俘虏惊疑不定地望着余烈,一个文官面露惧色,畏畏缩缩地道:“这……要是给金人截住如何是好?”
余烈怒道:“胆小不敢随我去的,就留在这里等死罢!”
另一人也道:“太保说得没错,反正是死,不如拼一拼看,说不准还可以逃得出去。”余烈对那人报以感激的眼色,道:“我来打头,愿意跟着的就跟着,不愿意的只要不拖我们后腿,那也由得他去。时间紧迫,谁要来?”一面说,一面伸了一只手出来放在众人面前。
众俘虏面面相觑,刚才附和余烈的那人第一个放了一只手上去,低声道:“萧狄里的性命就此交给太保。”跟着又有五人愿意跟从,余下的几个却说什么也不肯,宁愿安安稳稳地呆在营帐里,就算是死好歹也死得晚些。
余烈慢慢站起身来,拖着脚腕上沉重的石头,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走到帐篷门口,示意萧狄里与他对面把住了门,忽地深吸一口气,大声叫道:“喂,喂,有人造反呀!”他这句话是用平时记来的女真话叫将出来,外面那哨兵听了,便即拔出腰刀,喝道:“叫唤什么?”一面掀开帐子低头钻入。
刚踏入一只脚,余烈和萧狄里两面同时扑上,一个捂住他的嘴巴,另一个卡住他的脖颈,用力拖了进来,跟着另一个契丹俘虏抢上前去夺下了他的长刀。
余烈用夺来的刀给众人斩断脚上捆缚,跟着提刀叫道:“木叶山的好男儿们,奇首可汗的后裔们,跟金狗拼命去!”说着一刀划开帐篷,当先钻了出去。
出得帐来,只见俘虏营内已经是一团混乱,来来回回似有一些契丹人骑着马匹在与金兵拼杀,但是更多的却是女真人渐渐聚集起来的身影,不多时那些辽军就被金兵分割包围,左冲右突,怎么也杀不出去。余烈拼着给马蹄踩死的危险,夺了一名金兵的坐骑,一面提刀冲杀,一面寻找自己人的头目,见一个契丹兵正在几名金兵中间苦斗,当即杀了过去,替他解了围,大声喊道:“你们是哪位将军部下?”
那契丹兵微一愕然,旋即答道:“我们是梁王帐前麻答军,梁王殿下何在?”有辽一代,亲王大臣自己多拥有私兵,多者千余,少的也有数百,就归王府私有,国家有战事的时候往往率以出战,当作自己的亲兵,这一支麻答军就是梁王耶律雅里所有的私兵。
余烈听那契丹兵如此说,也愣了一愣,高声道:“梁王殿下并不曾被俘,你们为何来此追寻?”话音刚落,又是一起女真兵杀来,余烈急忙抵御,一时便顾不得与那辽兵答话。
女真人越聚越多,辽兵人少,很快落在下风,不少帐篷里的俘虏都借机跑了出来想逃,乱战中刀剑无眼,有人就给砍死,有人刚露个头,就吓得重新缩了回去,当然也有极其个别的一两个鸿运当头,竟给溜掉了,那些却是后话。
却说韩石在乱军中注目细察,很快给他发现辽兵有意无意之间都向着一个方向聚集过去,凭着他的经验,立刻便判断那里要么是敌军主将,要么就是格外重要、须得特别保护的人物,于是立刻对撒改禀明,亲自带着几十骑冲了过去。
乱军之中,他的目光果然捕捉到一个披盔带甲的辽将,正自挥刀在那里指挥辽兵集中兵力准备突围,从他的身上韩石感觉到一种不安和恐惧的气氛,那是只有经历过沙场的人才能觉察出的感觉,韩石知道这个辽将正在害怕,而且是十分害怕。
撒改曾经教过他,两军相逢勇者胜,敌人如果不怕自己,那就想办法让他怕;如果敌人本身已经怕了,那就让他更怕。带着几十骑突杀一个来回,韩石勒住马调整一下队形,举刀一指,几十名金兵排成三列的纵队,成楔形直往那辽将的方向杀了过去。
辽兵的防护很快被突破,那辽将慌了手脚,被韩石一铁剑砍去,正中肩甲,身子一侧,几乎坠马。韩石想活捉他,抢在他坠地之前伸手拽住了他的绑甲带,用力踹了他的坐骑一脚,跟着手臂使力,便把他抓过马来。这还是阿虎迭教他的,韩石苦练多日,总算今天派上了用场。
韩石拿住那辽将,周围辽兵一阵骚乱,便给后面的金军砍杀不少。正要旋马冲出,忽听左边山坡一阵震天价的喧呼叫嚷,黑暗中似有一支部队飞快地向这边金兵扎营的山头移动过来,韩石吃了一惊,来不及多想,忙舞动长刀杀了出去,带着那辽将赶到撒改身边,叫道:“勃极烈,那边怎么了?”
撒改皱紧眉头,道:“似乎另有一支伏兵,趁着我们对付这帮辽人的功夫上了那边山坡。那边的哨马刚刚败回,说好像是谟葛人。”
谟葛人又来了,这一次他们终于发起攻击,只是时机好死不死,正好选在金兵势力最微薄的时候,真是欺软怕硬。
忽然只听一个略略有些颤抖的声音自自己马侧传了上来:“谟……谟葛设令菹尼刮失援救我军来了,他们有三千多人,你们敌不过的,还是快点放了俘虏,我们立刻就走,绝不跟你们为敌。”
韩石愕然,才想起原来右手里还拎着一个辽将,说起来他的身体也真够轻的,韩石一路把他提着回来,手腕只是微微有些发酸而已。他想了想,一把将他扔在地下,几个女真兵登时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将他捆了。
撒改得知此人便是辽兵带头的主将,不禁大喜,赞了韩石一句,便去问那辽将道:“谟葛人是你们邀来的帮手么?”那辽将刚才胡吹大气,本来是想吓唬撒改令他害怕,没想到撒改非但不惧,更露出一脸兴奋的神情,哈哈笑道:“好,好得很,来三百是死,来三千一样是死!”他给斡离不扔来押送俘虏,一路的闷气全都积在肚子里,此刻乍遇敌人,战意陡起,只觉无比爽快,举刀大叫道:“全军整军,速速把契丹狗子踩扁,来作弄谟葛部的小儿们啊!”
辽兵在金军的集中攻击之下很快溃不成军,除了被俘的、战死的以及少部分逃去的之外,余下人等尽皆弃械投降。撒改令少数士兵去处理降兵,自己领了余下大军,面对谟葛人驰来的方向严阵以待。
谟葛人的数目并不如那辽将吹嘘般多,根据撒改的目测,顶多也只有五六百骑的样子。他们只与金兵前锋打了一个照面,远远望了望晓色中逆风飘扬的白色旌旗,甚至于连第一次攻击也不曾发起,立刻就掉转马头往来的方向遁去。撒改哈哈大笑,举刀指着那辽将道:“这就是你找来的脓包?”那辽将脸色惨白,任凭撒改嘲笑,低着头一语不发。
撒改怎可任凭这一只到口的鸭子飞走,当即留半数士兵守营,亲自带着另外半数金兵挥军追了上去。谟葛人的马快,在前面拼命奔逃,后面的金军在撒改带领之下一味咬住了追赶,渐渐拉开了距离,只有撒改领着五十余骑亲军奔在最前面。
虽然明知自己这是孤军追敌,撒改仍然没把谟葛人放在眼里。他们像草原上的兔子一样容易受惊,这么胆小的敌人能够对女真勇士构成什么威胁?他只是发疯一样地拼命追着,把周围人的劝告完全置若罔闻,一心只想在谟葛人身上好好发泄一下斡离不给他带来的郁闷。
追过一处山脚,忽然从旁边山坡上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撒改惊愕地勒马望去,只见一缕晨光之中,坡上黑旗招展,并非什么谟葛人的乌合之众,而是一队以逸待劳的辽兵。他心下大叫一声不好,知道中了辽兵与谟葛人联手设下的圈套,先以谟葛游骑示弱于前,等把撒改勾引入伏,便以辽兵集中攻击,若在平时撒改绝不会上这种当,昨晚真是得意忘形,居然被敌人给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