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协和寇彦卿并肩跪伏下去，全身上下已是大汗淋漓。只有王权仍端坐如钟，面无表情，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李振稍沉了半晌，叹息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三人不再多言，一起起身告退。
门开门合，一阵风雪涌入，烛火乱晃了好一阵，忽明忽暗，稍顷火光稳住。
宣武镇判官裴迪从内室走了出来，站在李振面前，一对小眼眯成一线，内里神采锐利，唇上两撇鼠须更添精干油滑之气。
这裴迪虽是李振的下属，但其主管度支，钱粮大事，全都是朱全忠亲自过问，因此李振也要敬他三分。
“裴大人请坐吧。”
裴迪落座，道：“大人，这一次的事，下官不敢推卸己咎。”
李振一扫方才的震怒之气，宽和地道：“裴大人不必说了，挪军粮、修殿宇，是我失察，罪咎算不到你身上。错就错在用坏了人，下面的人竟敢自作主张，今年只是购置御用陈设，他们竟还挖了一方湖景，扣下一个月的粮饷不够，便又私扣了三个月的粮饷，连提前征收的夏粮税都被他们扣下了一半。”
裴迪道：“这些事，也不能全怪崔协，他也是阅历尚浅，大功在前，后又有人怂恿，便就急功近利。其实他还是个堪用的人，若非他及时回头，把事情讲了，下官和大人还被蒙在鼓里呢。此刻并非追究他的时候，咱们还得想想法子，好在大王那里过关。”
李振若有所思地道：“裴大人说得不错，崔协是个堪用的人，金榜进士，岂不堪用？可惜啊，还是比不了那个王权。挪军粮、修殿宇，说白了就是他一手促成，连崔协都被他骗昏了头，好本事啊。”
裴迪道：“此人一向野心勃勃，他这么急切于洛阳殿宇的工程，其实就是想顺应大王迁都的心思，顺便推行自己的方略，以求出人头地。不过咱们为了平复这件事，很多事还要用他，便也不能责怪他了。倒是另有一人，咱们得全力应付。”
李振道：“你是说许错？”
裴迪点头道：“不错，许错和王权、卢导、杨凝式，并为王府的四个年轻俊杰，绝非省油的灯。他虽然进了节度府的大牢，却不会乖乖就范。”
李振叹道：“确是如此。这几日大王虽没过问这个案子，可许错毕竟是王府的人，咱们不得不谨小慎微，万一这个案子没处置妥当，往大王脸上抹了黑，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裴迪颜色微变，问道：“大人有何打算？”
李振道：“见招拆招吧。明日我去见大王，先试探一下大王的意思。今年长安时局动荡，南司和北司已经亮出凶器，过了这个年，一出正月，朝臣和宦官之间必有一场好斗。只要长安乱下去，大王就要靠我梳理那边的局势，咱们的处境也就不会太差。况且这件事还牵连到王府，大王顾及自己的脸面，也不会一门心思查下去，咱们可以速战速决。”
裴迪另有忧虑，于是说道：“大人说得是。不过下官以为，不论查不查挪钱粮修殿宇的事，今年在钱粮上可是欠了诺大一个缺，来年若是不能补齐，大王恐怕也不会轻饶下面的人。”
李振叹道：“是啊，还有前方折损那么大，兵员也需补充。这两件事如何解决，裴大人可有良策？”
裴迪道：“一是要增加赋税徭役，募资募兵，不过这是盘剥百姓，一旦施行，定会有人出来阻挠。”
李振道：“还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裴迪道：“有倒是有，大人可还记得《靖辅策》？”
说到《靖辅策》，李振又是火大。此策正是出自王权之手，年初的时候，他献出了这套方略，因观点有些犯了忌讳，在大梁各个衙门间引起了争论，尤其受到敬翔的阻挠。也是因为这件事，原本属于敬翔系的王权，开始靠向宣武节度府。
李振没好气地道：“王权这个人，才学是有的，可惜不懂审时度势。他这套《靖辅策》，虽顺应了大王的迁都心思，可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迁都这件事，敬翔是极力反对的。二十多年了，大王对敬翔，虽不是千依百顺，可敬翔反对的事，大王是不会轻易施行的。偏偏王权不懂这些，《靖辅策》已经被驳了，他还不甘心，私下里笼络了崔协，挪军粮修殿宇，自己找死，把咱们也都拉下了水。裴大人，你还提他这个方略干什么？”
裴迪道：“下官寻思着，敬翔纵然受宠信，但也不敢直接拂逆大王的心思。他反对迁都，其实是以拖延为主，声称无论财力物力人力，以及国朝政局，都不容贸然迁都，应将此事放缓。而王权没看透这一层，一个劲儿地推动迁都，他那《靖辅策》自然不能施行。不过据下官所知，《靖辅策》被驳之后，王权痛定思痛，已经想通了自己的症结，又作一篇《翼要》，给《靖辅策》加以诠释，其中就颇有几个增收钱粮的法子。”
李振心中一动，问道：“裴大人知道是哪些法子？”
裴迪道：“知道。下官管着度支，王权想这些法子时，倒是来和下官商讨了。”紧接着便把王权作的增收钱粮之法说了出来。
李振听过，转喜为忧，道：“这一招，似乎阴损了一些。”
裴迪道：“这个咱们就不必担虑了，篓子是王权捅的，自然应该他补。他拿这《靖辅策翼要》去补篓子，补上便罢，补不上了，也和咱们节度府无关。咱们只要把挪粮的事掩盖下去，别的就不用去管了。副使大人，您觉得呢？”
听了裴迪这么周密的算计，李振松了一口气，阴沉了一天的脸上终于绽出笑容：“唔，是个好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