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六月二十三日,在北方战线传来的噩耗,彻底把曹韦的如意算盘打破了。
这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宁静夏夜,哨兵在岗楼上里来回巡游,他们不时跺脚咒骂着这没事呱呱的乱叫的老鸦,羡慕同伴们可以躺在凉席上呼噜大睡。
士兵们杂七杂八地发着议论:“今天这是怎么了,我的右眼怎么老在跳?”
“这老鸹子怎么都叫了半宿了还不停?”
忽然,某种细微的声音传来,有人出声问:“你们听到什么了吗?”
“你过敏了吧!三更半夜的,怎么可能有人来呢?”话音刚落,连最迟钝的人都能感到地面在微微地震动,远处传来低沉的闷雷声。
哨兵咒骂道:“见鬼了,难道又要下雨了?”说完他把头探出哨楼朝远处张望,身形骤然僵硬了,接着凄厉的尖叫撕破了深夜的安宁:“警报!敌袭!”
大地的尽头传来闷雷般的回声,黑黝黝的地平线似乎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这里移动。在夜幕的掩护下,这黑潮狞笑着向着毫无准备的岗楼扑来,它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开来,就像传说中阎罗王的十万冥兵鬼将一样从地下涌出。在新兵还在目瞪口呆的时候,有经验的老兵已惨叫出声:“飞虎军!飞虎军来了!”
庞大的骑兵群猛然从高坡上俯冲而下,蹄声轰隆,成千上万骑兵的黑盔黑衣黑马黑甲,这黑的纯粹,这黑色正是传说中地府阎君最喜欢的颜色,飞虎军骑兵此刻正如阎罗王手下的鬼族士卒一样,虽然没有声音,但是这些哨兵们却都明明听见了死神的那无声的狞笑。
天上的月亮似乎感觉到地上即将有一场惨剧发生,匆匆的披上一件云雾躲到山后去了,骑兵们猛然跃过一道道鹿寨和壕沟,犹如一道黑色的洪流滚涌而过,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敌袭!”尖利的警报声一阵接着一阵,观察哨的叫声此起彼伏:“东面发现敌人!”
“东北方向发现敌人!”
“东南方向发现敌人!”
飞虎军阵容如铁,白底黑边的大旗迎风飘扬,斗大的“崔”字在黑幕的掩护下发出一阵阵嗜血的狂笑。
阵地指挥官面色惨白:没人猜到崔家会选择三更天发动进攻,林家边防军的大部队都还躺在洋州大营里睡觉呢。
骑兵的冲击势如狂飙,在旋风暴雨般的马刀砍杀下,阵地上的步兵还没来得及集结就被砍成碎片,骑兵冲垮了薄弱的抵抗,直直地冲往阵地后方的洋州大营。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中,洋州大营一片惊乱。只穿着内衣的士兵从梦中被马蹄声惊醒,整个大营混乱,拥挤,惊惶,嘈杂,数万人混乱不堪,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外墙被整个击倒了!
“杀!杀!杀!”惊天呼声裂天而起,无数骑兵策马而上,排山倒海地跃入营地,马刀闪亮,对着那些只穿着内衣的林家士兵,他们猛扑而上,犹如饿狼扑入了羊群中,大群骑兵冲入又砍又杀,人头和断裂的肢体满天飞舞。
仓促投入战斗的林家士兵大多数没有武器,身上没有披甲,有的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还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就被马刀劈成了两半。清醒过来的也没有意识到自己遭遇到了什么,只知道慌慌张张的跟着人流跑来跑去,而这混乱不堪的人群被飞虎军驱赶着,分割着,就像一个人在啃一个肥美的蹄髈一样,一口下去,连皮带肉要吞下一大口。常常是十几个飞虎军骑兵驱赶追杀着上百乃至于近千个手无寸铁的林家士兵,只要哪一个稍微跑的慢了一些,凶狠的马刀马上就会落到他的头上。
第一波的突袭刚刚结束,率先冲进来的飞虎军已经和林家士兵犬牙交错,形成不了骑兵冲击了。这时营地外又扑进了更多的骑兵,骑兵们排成阵势,密密麻麻的长矛朝面前的人群乱戳乱打,将试图抵抗的林家士兵一步步向大营后方压缩。
虽然林家士兵也试图组织起抵抗,并且他们表现的很顽强,不时有林家士兵飞身跃起,一把抱住落单的飞虎军骑兵把他撞下马。
一旦被拖离了队列的飞虎军士兵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一瞬间,那个落单的倒霉蛋就被无数愤怒的手用各式各样的武器:木棍、石头、钢刀分解成碎片,肢体被高高地抛起,鲜血溅得遍地都是。
飞虎军也用同样的残忍回报。弩弓手攀上高墙居高临下地朝人群射击,刺枪将手无寸铁的士兵高高地挑起在空中刺穿,马刀砍得头颅满天飞,骑兵们毫不犹豫地纵马踏过躺了满地的伤者,惨叫中鲜血飞溅。
在黎明的曙光回到大地的时候,地上躺了一片尸首,有崔家的,也有林家的。
在这种惨烈的厮杀中极少存在伤者,凡是倒地的都被狂热的战斗双方踩成了肉泥,空中弥漫着强烈的血腥味。
当北部战区都督金涛进到营区时候,还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的厮杀喧嚣声。飞虎军的前军第一营指挥使史雪亮、前军第二营指挥使沙展、金州中军指挥使费清等几位将领站在门口迎接她。
史雪亮走上来行了个礼:“都督,战斗进展顺利,还有半个小时就能结束了。”
金涛微笑道:“诸位将军干得都很漂亮,我想亲临第一线,看看我军的威武英姿。”
费清站前一步说:“都督,里面还在清剿林家残余,请允许下官先向您汇报一下本次突袭的战果和损失。”
“费清将军,想必本次突袭是大祸全胜吧。”金涛笑说:“有陈老将军制定的作战计划,又有我家最精锐的飞虎军打头阵,此役必定大胜!”
史雪亮凑近前低声禀告:“都督,不是下官有意扫您的兴,实在是林家的抵抗有些超乎我们的意料。”
顺着他的目光,金涛低下头,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脚底下有一条“溪流”,只是这条溪里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浓稠鲜红的血液,血水在低洼处积满了,又顺着地势向远处流去,一路冲刷着泥土和杂物,汩汩流淌着。
金涛面色发白:“伤亡有多大?”
将领们面色凝重,费清面无表情的轻声回答:“抵抗非常激烈,我军全歼敌军近五万人,但是自身损失也不小。飞虎军第一营投入一万名骑兵,阵亡四千八百名,重伤四百名。第二营投入八千名骑兵,阵亡四千三百名,重伤二百名。金州军投入八千名士兵,阵亡……三千名……”
凝视着那一汪不断扩大的血泊,金涛眼中神色复杂。
“以有备算无备,以精锐主力对付正在睡梦中的边防兵,居然给我们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飞虎军前营几乎全部报销,接下来的战怎么打!你们说!”
一甩披风,他转身大步走进营地,将领们紧紧地跟在他身后,踩着那条流淌的“血河”逆流而上。
所见之处,堆积如山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被踩得稀烂,根本看不出谁是谁来,只剩下一种暗红色的、难以形容的糊状肉酱飞溅得到处都是,断肢残骸洒落各处,帐篷顶、树枝上、屋檐上随处可见被砍断的手脚残肢,白色的脑浆和黯红色肉酱混绞在一起,血水汇得浸过了脚腕。
铁石心肠的大都督丝毫不去理会周围将领们的生理反应,他铁青着脸,一路视察过去,一直转到洋州大营的中军大帐,帐口堆满了尸体,金涛用马靴踢开几个林家士兵的尸体,一低头,走了进去。身后诸将面面相觑了一阵,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在里面,只看见金涛负手长立,长长的叹了口气,“林家步军的强悍确实远出我等战前意料,既然如此,非是天不助我,乃是天不亡林。立刻派人四百里加急送信到荆州,就说洋州一战,虽然全歼敌军,但是我军损失过大,无力前进,且战役目标已经达到,准备班师。”
众将领莫名其妙的对视了一眼,史雪亮忍不住出声问道:“大都督,我们既然攻破了洋州大营,为什么不再乘胜追击,直取洋州呢?得了洋州,兴元府就在我军马蹄之下。到那时,不是可以……”
金涛竖起一个手掌:“不用多言,全歼林家洋州大营,只是‘真武’计划上的一步小棋,我们只不过是在配合南部集团行动,又怎么可以贪功冒进呢?再往前,兴元府周边驻扎着的是林家最精锐的汉中军,以我疲惫之师去硬碰敌人严阵以待的精锐部队,岂不是自投罗网。传我将令:金州军在洋州城外二十里处驻扎,飞虎军除了留下斥候部队外全部撤回金商防御圈内!”
“是!末将得令!”
“另外,飞虎军的撤退要做的小心隐蔽,千万不能让人看出痕迹,金州军要将洋州团团围住,不能让他们看出我军虚实,等到汉中军一旦渡过洋河,金州军立即撤回这里。”
金涛的手指在林家的作战地图上划了一个圈,“在这里,我们再打他一个伏击战。”说完,他抬眼看了看诸位将领:“林家步卒固然强悍,可到底也是血肉之躯,这回我们我们付出了一万三千名士兵的代价才歼灭了五万手无寸铁的林家士兵。这种代价太高,我们承受不起。所以我们要在这斜谷里,用火来彻底消灭他们。明白了吗?”
“都督,万一林家不过来怎么办?”
“不过来也无所谓,别忘了,我们只是侧卫,正主儿还没有登场呢。”金涛笑了,“以后有的是和他们交手的时候,下回绝对不会再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