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接过细看之下,不由的心中一喜,喜的是手中多了一份筹码,但可惜,这份筹码却犹如张居正那份手笔般,也是不好用的。
冯保的心细之处就在于,他明知任何一个内臣都不可能在明面上得以撑天,而必须借助于外官。但张居正在世时,以张的精明,冯保自然无法立起一个既听命于他又能代替张居正的人。同时他也明白,比之张居正,他确实是老了,老的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去争些什么,也没必要再争什么。
但张居正却不同,张居正对冯保的反感早在裕王府时就留下了,冯保相信,总有一天张居正会将矛头指向他冯保,而比起自己,张居正要想在宫里树立起一个代言人,比自己在朝官中立一个要容易的多。
他只所以跟张居正联合,乃是出于共同的目的,但这种为了利益而走在一起的联合,其本身的脆弱性,冯保自然明白。于是,为了保住自己,他将自己与张居正彻底的搅在了一起,形成了错综复杂的局面,张居正想要动他,就不得不好好想想自己的利益,一刀下去,纵是割下别人一块肉来,也难保自己不留下一淌血。
但冯保没想到的是,张居正居然会先他一步死去,而且还在临终之时,宁愿赌上自己的名声,也要除了冯保。由此可以看出张居正对万历的疼爱之情,但这却乱了冯保的阵脚,他不得不急于在张临终时将潘晟塞入内阁,却是未能成功,随后的一切又因为历史的改变,而变成现在的样子。
但冯保此前对张居正所使用的搅局掺和的手法,还是让现在的万历也不得不为之所困。如果自己用了这两份沈一贯及潘晟的供词,冯保自然知道这是张居正有意留下的一手,或许会就此一怒之下咬张居正一口,那自己一直想要保全张居正的目的就势难达到,而不用,这两份供词也就毫无用处了。
万历毫无表情的坐着,问道: “以冯保的势力,怎么会对你毫无所觉呢?”
“冯保为人极为自负,他向来对自己看上的人非常信任,谓之疑人不用,用之不疑。而且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奴婢这一招棋的存在,他从不授意东厂及锦衣卫监视奴婢,免得让他们看出来,不单如此,他还授意一些东厂的人有意的帮助奴婢,这为我在宫里的活动提供了很大的便利。先生当内阁首辅后,为了减弱东厂影响,让奴婢开始在宫里建立起新的消息来源,这十年来宫里大半的人都为我提供过消息,现在,冯保每天从东厂处得到的各种消息,我都知道,而且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冯保误就误在他过以自负,一对奴婢信任,二自负于东厂及锦衣卫的能力,却不知这10年来,东厂及锦衣卫已大半被我所收!”王德说至此,不由的感到一丝得意,但随即一叹:“万岁爷,奴婢已然将所有事情全数说出,奴婢死不足惜,只请万岁爷能保全先生!”
“你就不怕你说的这些会让朕给先生多安一罪吗?而且朕还会杀了你!”万历说着眼里闪过一丝杀意怒瞪着王德。
“回万岁,奴婢猜想以海瑞性情,明日可能就会上本参奏先生,此风一开,官员们就会以为乃是万岁圣意,起而效之,到时万岁纵是有意阻止,也就晚了。奴婢确是未经细想,就匆忙前来面圣,只求万岁能连夜阻止海瑞。先生是否会因此多得一罪,奴婢想来,就以先生本中所记,已然是犯天大罪,又何差多得一罪呢?至于奴婢性命,倒真没想过,先生有恩于奴婢,且这些事情都是奴婢一手造成,所以前来求情,只求万岁能看在过往种种放过先生!”王德说至后面,脸上已是一片黯然,一副等死的模样。
“先生当时因为怕动了朝局安宁而没有为难大伴,你这么做就不怕动了朝局?”
“万岁将如此众多之人召入京来,自然是要动动朝局的,奴婢又何需担心。再说,王国光等人口口声声说是为保先生名声才不为难冯保,最终为的还是他们自己?”王德说着喉中冷哼一声:“实际上先生并无做下对不起朝廷对不起万岁的事,只要不刻意安些什么罪名,他们手里的那些东西还动不了先生!”王德说罢再一次抬头看向万历,意思仍然是只要你不刻意这么做,别人是不可能动的了张居正的。同时,也希望从万历反应中能看出心意来。
万历现在对王德所说的事情,已经不怀疑,怀疑的是他的动机,他就真的是为了替张居正求情而来?
于是依然阴着脸问道:“你来求情,朕就会听吗?”
“奴婢不知道,事已至此,这已是奴婢唯一能为先生做的事情了,”
“哼,你倒是挺忠于先生!”
王德听万历一直是大伴、先生的叫着,语气又毫无变化,冷得让人心慌。但现在他能做的就只有回话:“回万岁,奴婢只忠于万岁,这也是先生生前一再教诲的,奴婢对先生所行的只是报恩!”
王德说的这句话,万历根本不可能听出真假来,但要想知道王德说的是不是真的,他倒有一个法宝,只要将电脑请出便是。
万历想定后,嘴里不置可否的问道,“月娘现在何处?”
“他在奴婢的河南老家,说是老家,可奴婢哪还有家啊”说着王德不由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那里只是奴婢安排起来骗骗冯保的,冯保一直把给奴婢的恩惠交与张一受负责,所以骗起来倒也不难!”
“那么说王德也不是你的真名了?”
“是的,奴婢原名叫王守礼,先生说守礼即为德,所以将奴婢改名叫王德”
万历总算知道了王德的身份,但对王德来找他的真实目的感到怀疑,并且知道了王德的原名叫王守礼。
“王守礼?”万历在口中轻念一声,心里实在想不起历史上有这么个人物:“起来吧!”
“奴婢不敢,奴婢自愿领死,只求万岁保下先生!”王德说着再次趴俯与地。
“起来回话!”万历严声道。
王德无奈叩头谢恩站起。
“大伴最近都忙什么啊?”万历一派威严的朗声问道。
“回万岁,此番如此多的人进京听差,在京官员个个人心惶惶,冯保亦是如此,就连皇母太后已经恩准他封爵的事,冯保也不敢跟万岁提及”王德躬身回道。
“求爵?他还想做刘谨吗!”万历冷声低哼道。
王德听罢没有言语,这倒让万历对他心生好感,一般的人,这时候多数会选择落井下石。万历接着问道:“你都跟他说了什么?”
“奴婢不敢多言,只说万岁每日里只是一个人待着!”
“他就没些想法?”
“据奴婢所知,大名、真定二府官员押至刑部后,冯保有意一探万岁圣意,着镇抚司办差的人尽速定罪,可万岁将内阁议罪票拟一压数日,冯保心生猜疑,奴婢就跟他说万岁并未看过票拟”
“朕最恼的就是你这种人擅作主张”万历历声喝道:“你怎知朕就不想让他猜疑?”
“奴婢该死!”王德跪下说道。
“你是该死,张大宝!”
门外的张大宝应了一声,推门进来。这个张大宝自从上次被万历召进宫来,经过一个月的宫里规矩训练,领着御前侍卫中最低的七品衔,于九月初时开始当班值勤。万历只所以外面那么多的御前侍卫却偏偏叫来张大宝,实在是怕其他人是王德的人。
王德听到此,以为万历是要给他下罪了,倒也不惊慌,口中说道:“奴婢自当一死,还请万岁保全先生!”说罢连叩三个响头。
“张大宝,带王公公回他住处,看紧了,莫让他与任何人接触”
“是”张大宝大应一声,这就要前去将王德架走。
王德又连叩三个头,哭声说道:“万岁….莫毁了先生名声啊!”说罢一只手已被张大宝挽住拉了起来。
“王德!”万历叫住道。
“奴婢在!”王德应着一把想甩开张大宝的手跪下听旨,却是没甩开,于是一只手仍然被挽着,只能侧身单腿跪地,一手撑住地面,颇为滑稽。想来这张大宝规矩是学会了,可是不知变通。
万历没想让王德跪得舒服,接着道:“明日海瑞不会参奏张居正,他也不会参奏冯保,至于如何治你的罪?。。。。。”万历停了一下,向张大宝挥挥手:“带下去吧!”
王德被张大宝一把拉起,踉跄着被往外拖去,脸却一直朝着万历露出笑意,口中唱道:“谢万岁恩典!”
万历之所以发怒,也真有因为王德这种做情报工作的人擅作主张感到恼恨的原故,本来东厂锦衣卫这样的情报机构的存在是再合理不过了,难怕是到了后世不也有各种各样名目的情报机构嘛!错就错在明朝皇帝对这情报机构管理不善,一来给的权力过大,二来没有监督机制。东厂锦衣卫办的差事,那都是皇差,外面的官员是谁也没敢放个屁,说是直接由皇帝负责,可皇帝一个人哪管的过来?失去管理就必然大乱。
在万历心里,重组情报系统是势在必然,可惜他一直都找不到一个适合的情报头子。王德的出现,无疑是个很好的选择。
但王德是否真能为自己所用呢?
王德之前的话语,已然让万历消除了“了解后世历史必能事事抢的先机”的想法,他不敢自己做下判断。虽然一直以来他都想尽量避免太过依赖电脑的判别能力,因为电脑总有一天会没了电,那时自己岂不是无法做事,无法识人了?但是情报机构的作用不亚于军队,军队是明面上的刀光剑影,而情报工作则是地下的硝烟,而且往往这种暗地里的事情比军队还更加有作用,让王德享受一回戚继光才有的待遇,也无可厚非!
第二天,万历将电脑开启放在床下,叫张大宝将王德带到乾清宫寝居。万历什么话也没说,就那么让王德跪在面前,跪了十几分钟后,又让张大宝把他带走。等万历搬出电脑一看,不由的大喜,自己一直缺的情报头子,总算找到了。
于是,当天下午,王德又被带到了上书房。
“朕要叫你王德还是王守礼?”等王德行叩拜礼后,万历问道。
王德不明所以的说道:“奴婢就是王德”
万历点点头:“你就不怕死吗?”
“怕!”王德回道的很直接,轻笑一声:“奴婢从小就怕,要不然也不必为了活命而进宫当太监。”
“你就不恨张居正让你做了太监,断了王家的后?”
王德一听万历以张居正姓名称之,又如此问他,还以为是万历有意拉他入伙一起倒张居正呢,慌忙说道:“万岁,奴婢不恨先生,当年若是有其它办法,先生绝不会让奴婢入宫,先生当内阁首辅时,又替家父正了名,对先生,奴婢只有敬,绝无恨。先生在世时,对万岁扶佐之情有目共睹,虽然为师时对万岁严了些,但严师方出高徒,一切都是为了万岁,为了大明江山啊,请万岁看在先生一片忠孝之心,放过先生。一切皆因奴婢而起,奴婢是怕死,但奴婢还是愿代先生一死!”
万历听罢不由的笑出声来:“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太监,凭什么可以代先生死啊?”
“是,奴婢只是一个太监,可先生已然故去,奴婢却还活着,请万岁让奴婢当下这个罪责吧!”王德着急的说道。
“若有一天,朕要你一死,你肯吗?”
“肯!”王德很肯定的回道,转而问道:“万岁是不是要让奴婢出来举证冯保?”
“朕昨日跟你说过,朕最恼的就是你擅作主张!”万历严声喝道。
王德重重的叩头说道:“奴婢该死!”
“这一点你要给朕记清了!”万历大声恐吓道。
“是,奴婢遵旨!”王德趴俯于地答道。
“起来吧!”万历说着走回书案坐下。
“谢万岁!”王德说着站了起来,心里还是猜不准万历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德,朕想让冯保造反,你有什么办法?”万历说出句惊天的话,脸上依然毫无表情。
王德一听,大感意外,他实在是摸不准万历到底如何决定:“万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敢造反呢?”
万历冷冷的说道:“要朕再重复一遍吗?”
“这…”王德被万历锐利的眼光所慑低下头去:“回万岁,纵是借冯保一千个胆他也是不敢做下这大逆之事的”
万历当然也知道,要不是我也看出冯保不敢,还用得着问你有什么办法吗?这样的想法在万历心里存在了很久,这大明朝要想进行一次彻底的改变,单靠自己去换掉一批人,时间太长了,而且很多东西,并不是换上去的人能够想明白的,必须有一些因素刺激一下,自己也正好以此推动朝政变局,以前只是想却是不敢做,也做不了,但现在有了王德这张牌,刀光剑影之间,血光四溅之时,就是万历挥动手中权柄之日。
“你可知道,朕纵是有意保下先生,可冯保与先生纠缠过深,除去冯保时,也难免会伤及先生啊!”万历说罢叹了口气,他当然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王德此时哪还不明白万历的意思,心想,这皇上是要对冯保下手了:“万岁…”轻唤一声,王德已是激动的哭出声来。
“莫哭了,朕知道冯保不敢,但朕就是要逼着他做!”
王德忙收住声,想了一下,说道:“万岁,奴婢这倒有一个计较!”
“说!”
“就算万岁落罪于冯保,冯保也不会做出这种事,但是,有一人却是会做的!”
“谁!”
“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徐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