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照耀，新的一天开始。
露灵打着呵欠从干草堆上爬起来，面色潮红地钻进树林里。过了颇长一段时间，她才从树林中钻出来。
出来时，她从一个头发凌乱、粘着一身干草的少女变成一个气质高贵的公主，如同被施过魔法般。
白若不得不感叹女人在打扮上的天赋，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露灵也能让自己看上去能够随时参加舞会。白若无法想象她是怎么办到的，自问以自己的神力也做不到这种事。
露灵坐到白若身边，毫不客气地抓起烤好的野兔，胃口极佳地吃得一干二净。
白若自嘲地笑笑，如果让她的父亲看见神在为她的女儿做早饭，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一个多月来，他们就过着这样的生活。他们一路救济灾民、传播福音，足迹已经遍及半个王国，效率比白若想象中的要差一些，因为露灵总是会在一处灾区流连太久。
现在，她已经完全习惯自己背后的翅膀。白若也就懒得撤去加持在她身上的浮空术。随着信徒的增多，白若明显感到神力的加强。某些曾经需要大量神力的神术，现在也已经不在话下。这让他感觉自己没有白费力气。
不过，很少碰上需要他施展大量神力的情况。
吃完饭之后稍事休息，他们便向下一个城市出发。露灵握住白若的手，已不再会像第一次升空时那么紧张。与其说是她适应这一切，不如说是她完全地信任白若，就算松手，她相信白若也会第一时间抓住她。
他们越过王国的中部，来到最早被战火波及的南部。一落地，他们就马上被灾民围住。
和往常一样，露灵施济灾民，而一些病患则由白若来负责。
他们就这样忙到下午，连吃饭的空都没。
看着那些灾民领到食物时欣慰的脸，露灵纵有再多疲惫，也顿时烟消云散。
只是看到白若时，她感觉有些不爽。自己辛辛苦苦地做事，累得手都抬不起来，而白若却只是坐在那里，一挥手就治好一个人，然后再说上几句空话，却有那么多人千恩万谢。就连领取食物的人，口中的感谢之辞也多半是“感谢伟大的神”之类的。
更让她来气的是，自己明明那么辛苦，白若却连半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而是一个劲地在那边对着一堆人说教。
越看越生气，她大步走向白若，更确切地说，是飘向。
白若浮在半空，宣讲他的教义，至于具体的教义是什么，他一点都不在意，无非是一些劝人向善的老生常谈。他知道底下的听众也一点都不在意，那些人都虔诚得像个小孩一般，无论白若说什么，他们都奉之如真理。
他看见露灵气呼呼的样子，根本不用想就知道露灵想抱怨什么。他随手扔出一个神术，一道从天降下的光照耀在露灵身上，把她的疲劳驱散得一干二净。
每次露灵想抱怨，白若这样打发她，让她没有抱怨的借口。
这次也很成功，虽然有一肚子的火，露灵却发作不了，只能一个人郁闷地远离白若，在城市中游荡。
战争过后的城市中，景象都是差不多，到处都是一片破败的萧条。露灵独自一人在大街上走着，半天看不见一个人影，城中的所有人都在聆听神的教诲。
正在露灵极度无聊的时候，她的肚子叫了，她脸一红，想起自己还没有吃饭。她左右张望了一下，所幸周围没有人，没有人听见这丢脸的声音。
她找了一处背阳的墙角做下，掏出一个面包，刚想咬。
一只手抓住她的脚。
露灵一惊，面包掉在地上。
墙角阴影中的某个生物闻到面包的香味，蠕动起来，挣扎着向面包爬去。
露灵仔细一看，才看出那是一个男孩。
男孩细瘦的手紧握着露灵的脚，努力想要借力爬到面包旁。
露灵连忙捡起面包，拭去上面的灰尘，递给男孩。男孩接过面包，张大嘴，一口吞进嘴里。他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然后，还来不及咀嚼，他就死了。
露灵愣愣地看着男孩，第一次有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自她面前消失。
正在演讲的白若不禁一皱眉，尽管与露灵相距甚远，他还是能够用神视看清露灵的动向。他结束布道，让众人各自回家。
那些灾民一脸满足地离开，自心底赞颂神的恩德，他们很快便全走光，没有一个人敢违逆神留在这里。
很快，露灵抱着男孩的尸体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快救救他！”露灵泪留满面，扯住白若的手，“快点，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白若冷冷地说：“他已经死了，我无能为力。”
她对着白若吼道：“你不是神吗！怎么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到！”
白若不语，甩开露灵的手，转身离开。
只有泛神以上的神才有能力起死回生，正因为知道自己无法帮助露灵，白若才遣散众人，不让自己在众人尴尬。
看着白若远去的背影，露灵惨然一笑。“原来……你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她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放在地上，无法救他，至少要给他一个安眠的地方。露灵决定回到王城之后，厚葬这个男孩。
她开始挖坑，在回王城之前，不能让这个男孩就这么躺在天空之下。没有任何工具，也没有任何人来帮忙，她一个人赤手挖坑，从不干粗活的手瞬时被石片划出数道口子。她却如完全不知痛似的，任由鲜血淌在地上。
“笨蛋！”白若一把拉开露灵，“你知道你这么做多危险吗？”
面对突然出现的白若，露灵眼睛里露出毫不服输的倔强，她不答话，用力想挣脱白若的手。
怎么可能挣脱得掉。
白若对着男孩的尸体一指，破烂的衣服顿时化成碎片，露出他的身体。
露灵开始惊慌，只见那身体布满黑色的烂疮，白色的蛆在里面扭动。露灵一阵恶心，白若一松手，露灵跑到一边的墙角，扶着墙吐起来。早饭吐尽之后，她便开始吐酸水。
这时，白若才用神术止住她的呕吐。
“这不是什么伤口。”白若平静地说，“是某种疫病。连我都不知道的疫病。就这么饿死了，说不定还是他的运气好。”
虽然认不出这疫病，但白若还是知道怎么去控制。他一扬手，男孩的身体被火焰包裹住，在浓烟中被净化。
等露灵回过神，地上只剩一堆灰烬。
“你干什么！”露灵扑向白若，用尽全力一拳打在他身上，被反震之力震得手臂发麻。
“如果你希望瘟疫传播的话，就这么留着他也无所谓。”白若冷冷地说，“但是，正如你所说的，目前的我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对于一般的疾病，我还能治疗一下，可是对于凶猛的瘟疫，我只能保自身。”
“你算什么神！”露灵恨恨地盯着白若。
“你最好也注意些，还不知道这种病是怎么传播的。如果你得病，我也只能眼着你死。”说这话时，白若心中忽地一懔。
白若破天荒地在这个城市中多留了一天，第二天，众人在白若脚下集结，静待神的教诲。
白若看了他们一眼，微笑着说：“记住，我永远与你们同在。”
然后，他硬扯着露灵离开，留下一群一头雾水的人。
他透过神视看见，这里每一个居民身上都有细小的伤口。虽然目前还不明显，但已经可以认定是和那男孩同样的疾病。
这里变成一座死城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白若想不透，究竟是什么样的传播方式能让整个城市不同角落里的人同时得病。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这预感成真的话，对于他来说将会是灭顶之灾，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为了求证，他南下，向着更靠近战争源头的地方前进。
在一座城中，他亲眼看见一个得了这种疾病的人死亡。在临死前，那人不断哀号着，身上的烂疮喷出污血，血流个不停，怎么流也流不停。那人徒劳想用能够到手的一切去堵住疮口，丝毫没有用，仿佛皮肤之下就是一包血水。
众人围观着他，静静地看着。
那人哀号一天一夜仍没有死，最后，他并不是死于疾病，而是一个实在看不下去的人一刀让他解脱。
死的那一刻，从围观者到死者，每个人都松了一口。
看完一切，露灵却平静地出乎白若意料。她既没有从他们所藏身的地方冲出去，也没有大喊大叫。
“你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露灵问道。
“如果能够更具体地了解这种病的话……”
露灵打断他的话。“但你没有办法拿自己的信徒来做试验吧，那样会损及你的神名。”
事实上，白若已经在开始研究，只是没有人知道罢了。
“那么，就用我来吧。”露灵大胆地掀开衣服，露出洁白的身躯。象牙般的肌肤上绑着几条绑带，正不停地渗着血水。
解开绑带，几道黑色的裂口，这正是疫病初期的表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