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贾胡堡,太原“义军”主帅李渊所居的中军帐前,右领军大都督李世民不顾父亲有言在先,坚持求见,悲呼长号,直到惊得李渊披衣起身,出帐怒喝:
“你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吗!”
“只要爹爹能听我说一句话,要杀要剐,随便爹爹怎么样!”李世民以更大音量吼回去,“反正我家离全族诛灭也不远了!”
雨夜静谧,他的喊叫远远传出去,半晌后才湮灭在淅沥沥的雨声中。帐外昏黑,虽然离得近,李世民和柴绍都看不清李渊的脸色,只能看到唐公大人胸膛一起一伏,仿佛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柴绍心下暗自戒慎,稍挪一步,预备着万一李渊怒砍亲儿,自己得及时上去拦住劝架。
“你进来!”一个转身,李渊入帐,只给忤逆儿子留了这一句话。
李世民和柴绍郎舅两个都是一愣,没想到李渊会如此处置——只是微微一怔,李世民便举步跟进去,没理会姐夫暗扯他衣袖的举动。
“不是要说话吗?”进帐后,李渊背对着儿子点亮了油灯,语气仍是冷冰冰的,“说吧!”
年轻的李家二郎咬咬嘴唇,单膝跪倒在帐内毡上,先行认罪:
“儿子不孝,惊扰爹爹休息了。但现下情势,实是危殆万分!我军草创,军纪未严,这些‘义士’大多只凭着一股血性锐气勇往直前,希图富贵,一旦失了这股锐气,缩回孤城自保,就会军心动摇不战自溃啊!到那时宋老生从前方霍邑出城追击我们,刘武周再从后方马邑破袭太原,腹背受敌,兵无斗志,怎么能不覆亡灭族!——爹爹!”
最后这声“爹爹”竟带了哭腔,叫得李渊心中一软,方才那点怒气是消散无踪了,瞧着昏暗灯光下爱子水淋淋的全身,犹带稚气的脸孔,眸中含满的恳求祈望,一时踌躇难决。
再想想他这一次的说辞,和白天那过分乐观的假设迥异,全是剖析撤军后面临的险恶处境,细细咀嚼之下,好象还真有点道理……
“大军都出发了,你还想怎么着?”李渊苦笑,“军令已下,岂是儿戏?”
“左军虽出,右军未动!左军也没有走太远!”李世民抢着道,“请爹爹再下一道军令,我这就去把左军追回来!”
不知为什么,李渊心头突如其来地涌上滑稽感,忍不住大笑出声,伸手去揉搓儿子湿透了的头发:
“好啦好啦,算你有本事!爹爹拗不过你,你去看着办吧!反正一家人生死成败都在一起,好歹就这样了!”
李世民大喜,叫一声“多谢爹爹!”,拔腿狂奔出帐。
雨仍不停,但似乎小了些。李世民向帐外支着耳朵侍立的柴绍挥了挥手,没有停步,准拟先跑回自己营帐,骑上马去追左军。
深暗夜幕中,营内道路上渐渐浮现出一组黑影,近了,才看出是一个人,手里牵着两匹马立等:
“二弟?”
“大哥?”李世民急刹住身子,“你怎么……”
穿过幢幢帐篷间射来的微暗光线,映得李建成半边脸上表情隐约可见。唐公长子、左领军大都督笑了笑,将一匹马的缰绳递给弟弟:
“上马吧,我跟你一起去追左军。”
“哦……好。”李世民翻身上马,与大哥并骑一段,心头仍有疑惑,“大哥,你知道……”
“假如这世上能有一个人劝得爹爹收回成命,那也就是你了。”李建成语声带笑,“快走吧。我先前命左军缓缓进发,不必着急,如果路上顺利,天明就能追他们回营了。”
兄弟俩出营后纵马疾驰,很快奔入雀鼠谷。谷中狭窄,左军是分两路走不同小道回太原的,李建成兄弟商量一下,也分别走不同道路去追。
李世民心急之下,不断催马。雀鼠谷地势本来就崎岖险峻,加上天色昏黑,野兽出没,他所乘又不是自己驯熟了的“白蹄乌”“特勤骠”等神骏坐骑,一声虎啸传来之后,马失前蹄,硬生生将他掀翻在地!
好在他马术精良,打个滚跳起身,倒没受什么伤,但受惊的坐骑撒开四蹄狂奔而去,很无情地把他孤零零抛在了深谷里。
怎么办?要掉头回军营吗?
一咬牙,李世民步行继续前进,披荆斩棘,奋力追赶比他早出发半天的太原义士左军。
这一追就追到了天蒙蒙亮,透过咸腥的雨幕,前方军队的脚步声、交谈声、晃动的旗帜和身影,终于由远而近、由模糊到清晰地进入李家二公子视野中。
而当冒雨行军一夜、清晨稍憩的左军将士们,发现这个浑身泥泞、气喘吁吁的追赶者后,不由得发出了响彻山谷的呼叫声:
“妖怪啊——山魈呀——有鬼哪——”
……………………
“哈哈哈哈哈!”
次日中军大帐内,听李世民讲完经过,全家人哄堂大笑,李渊更笑得涕泪交流呛咳不止。
“爹爹还取笑我!”沐浴更衣后的李世民移到父亲身后帮他抚背顺气,“这下我成了全军话柄,估计几年之内都翻不了身!”——他那“英俊贵公子”的良好形象啊……
李渊笑得够了,渐渐收声,蹙起寿眉:
“这倒提醒了我……”
“什么,爹爹?”李世民问。
“嗯……激励全军士气的办法。”李渊拈须微笑。本来嘛,左军虽然追回来了,但反复折腾之下,士气更加低迷,天雨、缺粮、后方不稳等问题又一个都没解决,以现在这种状态强攻霍邑城,风险仍然太大了,不想个办法鼓舞军心怎么成?
第二天,有一位身穿白麻布衣、貌似仙风道骨的老人扶着手杖来到军门前,声称是霍邑山神派来的使者,要见唐公李渊传达神意。守门卫士不敢怠慢,上报给右领军长史柴绍,柴绍却一口回绝,声称他的岳父李大将军“弘达至理,不语神怪”,就连佛僧道人都不深信,何况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老?
正吵嚷着,大将军李渊却“恰好”在此刻出营,“偶然”路过这边。白衣老人一眼就看出这位“大度豁如”的将军正是唐公本人,遂上前拜见,说道,他本是这霍山神祠里的庙祝,昨夜上香时,忽听祠堂中有人语:“你去告诉大唐皇帝:如果要攻下霍邑,可以走山里东南那条小路,我会保佑皇帝破城,将来要为我立祠庙塑金身!”
“神意”传达完,白衣老人一个转身,瞬息不见,旁观众人这才大惊拜伏,纷纷传言——霍山山神都来襄助唐公取霍邑、下长安了!
满营闹嚷嚷的兴奋中,柴绍避开旁人,悄悄绕到营后一片小树林里,正见自己的兄弟柴继在小溪边摘胡须、洗头发上的白颜料。
“这东西真难洗!”见哥哥出现,身法轻捷的少侠柴继直埋怨,“头发都给粘成团了……”
“少废话,”柴绍打断他,“那个东南小路怎么回事?我没让你胡说那个!”
“大哥你忘了?前些天唐公命我入山去打探有没有攻霍邑的捷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一条呢!”柴继笑道,“假借成山神指示,不是更能激励军心?”
果不其然,霍邑山神亲自出马指点太原义军攻城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军,人心大定。而似乎是天助李家,此后两三天内,太原粮秣运到,刘文静带了突厥资助李家的五百名骑兵、两千匹战马来到,最重要的——天终于放睛了!
花了一天时间命全军在太阳地里曝晒军器铠甲,隋大业十三年八月初三,唐公李渊率军取道霍山东南,秘密前往霍邑城,城中守军尚未知觉,太原军已突然出现在坚城之下。
沿山道行进时,雾气还很大,一旦来到开阔地,雾气就迅速消散,天高云淡,秋景澄明,两翼青山巍巍欲倾,中间一座高大城池固执地矗立在眼前。
“景色如此,天似为人啊。”李渊在马上叹息一声,回顾身边两个儿子,微笑,“今天这一战,就看你们两个的了!就怕宋老生怯而不战,闭门死守——你们说该怎么办?”
李建成兄弟对视片刻,在大哥示意下,仍是当弟弟的发言:
“宋老生这几年讨捕盗贼,颇有战绩,也算得上大隋名将了。京都留守代王这次派他来守霍邑,一定给了他丰厚犒赏慰劳,假如他不出战,那就是‘畏敌不前’,左右上报朝廷,他能有好下场吗?是以儿等以为,只要稍加引诱,宋老生立功心切,必定倾城出战!”
“不错!宋老生不趁着我军被困贾胡堡时主动出击,我就知道他是个庸才!”李渊笑道,“你们又跟爹爹想到一起了——只要我父子同心协力,何事不成!”
当天午后,李渊将三万兵马在城下布阵,命李建成兄弟各领数十骑巡防,时时挥鞭指点,好象要安营扎寨的样子。霍邑守将宋老生在城头上望到,见敌军竟然想在城下扎营,对自己轻蔑到了极点,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下令开启东、南两座城门,也领了三万兵马出城对阵。
鼓声隆隆,马蹄翻飞,大地和城墙在战场中颤抖,扬起的漫天尘埃遮住了好不容易露脸的太阳。
李渊挥鞭,军幡前指,三万人马如春雷迸炸出天崩地裂的呼声:
“杀——————”
刀枪胜雪,人如潮涌,滚滚向前。守城隋军也不甘示弱,奋勇迎上,六万人在霍邑城下展开血肉大战。
城上守军居高临下,不断发箭以助已方声威,颇具杀伤力。李渊见状,命李世民带兵绕到南城门旁边,预备切断宋老生归路,命李建成带兵前往东门,整体全军向后撤退些许,用来引诱宋老生离开城下,失去城上弓箭手掩蔽,也更容易生擒活捉。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战术策略,李渊带兵多年,用过无数次,大都很奏效。但这一次他却忘了一件事——此刻他手下的兵马,不是训练有素、进度合据的大隋府兵,而是一群草莽乌合之众。
撤退倒是很顺利地撤下来了,但一撤如山倒,好不容易脱离流血杀戮的“义士”们,只顾往后跑,本队长官喊破嗓子都喝止不住,义军顿时呈现溃散败像。
大隋名将宋老生自然不会放过这对方不战自乱的机会,如下山猛虎般率军狂扑过来,一口气冲入敌阵切瓜砍菜,却也果然越追越远。
“老爷和大郎这诱敌功夫干得不错啊!”城南,李世民身边的王保手搭凉篷眺望着,“弄得跟真的败了一样……”
“不对!”李世民突然大喝一声,“儿郎们跟我冲!”
一马当先,身后阿史那大奈、段志玄、刘弘基、高甑生、卢君谔、雷永吉等人紧紧跟上,蹄声轰响,从背后冲入宋老生军中,大呼酣战。
前后受夹击,隋军立时乱了。李渊那边也借势回头反攻,柴绍纵马出阵,作为先锋切进隋军,手起刀落,一口气劈了十几名敌方军将,止住已方败退之势,太原义军由此转入全面反扑。
战场局势大逆转,隋军向着霍邑城退潮。兵荒马乱之间,李渊下令,唐军将士齐声大喊:
“已经活捉宋老生——”
“宋老生被活捉了,快投降吧——”
乱军之中,哪能分辨真伪?留在霍邑城头的隋将听说主将已死,连尚在城外没退回来的几千兵马也不要了,急命关闭城门。
那宋老生不愧是大隋勇将,被义军团团包围之下,左冲右突,竟然杀开了一条血路,且战且退到城下,一见城门已闭,不由得仰天大骂。这时太原军离城门只有咫尺之遥,隋军说什么也不敢开城了,只能垂下一条长索让主将握住,城上快速拉升,准拟将他吊上城楼。
太原军见状,一个个不要命似的撒腿狂奔,冒着城上射下的箭矢冲向城门,人人都想擒杀宋老生,立此起兵头一功。但那长绳索升得甚快,跑在最前头的刘弘基离他还有十几步距离,宋老生的身子已脱离马背,高高吊在半空中,刘弘基无论如何也够不到了。
风声疾响,长箭破空。
一道黑光倏忽急至,不偏不倚射向那条城上垂下来的绳索。扑地一声,一枝黑羽狼牙箭深深嵌入夯土城墙,长索应声而断,宋老生百多斤的长大身子就从半空中摔落,在两方数万将士眼睁睁的注目下,砰然落在城门前。
刘弘基正好于此刻赶到,一刀砍下他的人头。
主将身亡,隋军大势已去,下剩的战斗几乎不值一提了。没有攻城器具,太原军以肉血之躯强行攀城,太阳西斜时攻入城内,残余守军再无抵抗意志,束手投降,困窘太原李家“义军”一个多月的霍邑城就此成为唐公李渊的囊中之物。
破城后论功行赏,手杀宋老生的刘弘基被列为头功,受赐金银绢帛。但无论将官士卒,全军上下谈论最多的,却是那枝仍然牢牢嵌在城墙上不掉落、射断长绳的神箭——发箭者,右领军大都督李世民。
“你为什么不直接射死宋老生?”李渊问儿子,“那么大的人身块头,不是比细绳子好瞄多了?”
李世民只是笑,一时不答。旁边李建成猜测着代回:
“就算射死宋老生,他的尸身仍然会被城上牵拉收回去,一时间生死难辨——二弟是想让双方大军都亲眼见证宋老生之死吧?”
“才不是……射绳子比射人难,二郎就是爱出风头耍帅……”站在李世民身后的王保自言自语咕哝。
让别人猜够了,自己也笑够了,十八岁的李世民向父兄姐夫供认:
“当时我只是觉得那条绳子可恶,明明已经把宋老生堵在城外了,这绳子偏要教我军功亏一篑……一生气,全副心思就都放在‘断绳’上,根本没想到还可以直接射人……”
“…………”
李家父子翁婿大笑之际,帐外行军主簿求见,来向大将军李渊请示一件事:
“在霍邑之战中立功的奴仆,可否与平民良家子同等受赏?”
—— 隋末之季,由东汉南北朝沿袭下来的门第等级观念仍然浓厚,高门大姓与普通士族之间、士族贵人与平民“良家”之间、“良家子”与奴仆贱民之间,泾渭分明,差异极大,奴仆贱民尤其遭人轻视,哪怕后来身居高位,也摆脱不掉这种出身的“耻辱”。如方今天下大乱之际,颇有几位奴仆出身的武人扯旗造反、独霸一方,但别人说起他们时,都称之为“奴贼”,其中所含蔑视之意一听皆知。相应的,崔、卢等“山东高门”就算穷得上街讨饭,一样能趾高气扬地告诉别人“我乃清河崔氏也”,而居然也就会有富贵人家争相求娶这崔叫花子的女儿,以“抬高自家身价”……
“自然同等!”李渊指示,“奴仆和良人并肩上阵厮杀之际,乱箭飞石难道会对他们特别照顾不成?出了多大力,就该受多大赏,这跟出身隶属无关!”
李世民听得暗暗点头,心下敬服——父亲处置政务总是公允得当又能切中要害,果然三十年宦游生涯不是白过的呢。
忍不住瞟了小仆王保一眼,见他早低头转开了脸。
王保并不是李府的家生奴仆,事实上他是南朝大将王僧辩之后,父祖在周隋几朝都是显贵高官。但十几年前,王家卷入隋皇室纷争,策动汉王杨谅(杨广之弟)起兵造反,被镇压后诛夷九族。王保那一年刚刚记事,因年幼免死,与家中妇女孩童一起籍没为奴,后又被皇室赏赐给李渊家……有这样的出身背景,又兼他后来成了二公子李世民的贴身得意伴当,也难怪他比一般仆役胆大妄为得多。
霍邑城攻下,满天阴霾均为之消散。李家以三万草头兵击溃固守坚城的三万精锐隋军,等于是向世人展示了太原“义军”的强横实力,一些原本仍在观望风色的小股兵马至此不再犹豫,遣使来向李渊归附的各地势力络绎不绝,其中最让李渊欣喜的,是原河东户曹任瑰,说服了控制黄河龙门渡口一带的农民军首领孙华,前来向他投诚。
任瑰就是李建成在河东护家时,奉父命结识的最亲密的朋友。后来李建成得知太原起兵的消息,带着李元吉逃出河东留守屈突通的掌握,任瑰从中出力甚多,为此自己也在河东呆不下去了,逃出城外投奔附近“山贼”。他是河东本地人,交游广泛,本人又足智多谋口才极好,研判天下大势,知道李渊总有一天要渡黄河、入关中、下长安,就抢先笼络了控制黄河渡口的孙华军,作为迎接太原“义士”南下河东的一份大礼。
龙门壶口以东不过五十里,就是大隋名将屈突通据守的河东郡城,也是李渊老家所在。两个月前,正是在这里,“反贼李渊”留在老家的姬妾儿女被屈突通逮捕,押送长安,一家人只逃出了长子李建成和四子李元吉。
隋大业十三年八月末,唐公大将军李渊率领数万大军,包围孤城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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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的长安附近郊县,烈日炙人,但只要一入荫翳蔽日的终南山林,立刻就感到遍体清凉。就算不入山,只住在山脚下,借着林子里刮来的清风,也能觉出舒爽宜人。毕竟,这个燥动的夏天就快要过去了。
终南山脚下的鄠县县城内,近来人心惶惶。官府贴出告示,说是“女贼”李氏招募各地盗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近又图窥县城,所以申饬城内居民,无事不得前往鄠县东南(李氏庄园附近),如有人勾结“女贼”更是全家杀无赦。但城里的老百姓却私下传说,那“女贼”李三娘开仓放粮、仁义厚道、军纪严明,从不侵害百姓,只跟官府作对,所以归附她的人越来越多——如果她攻下县城,赶走那帮贪官酷吏,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无论哪一边所说是真,一场大战看来是免不了的了。家里还有些资财的小民赶着收拾家底,买粮囤积,预备熬过困难日子,县城集市上人来人往,一时倒煞是热闹。
人流之中,有两个身影与众不同,他们信步游荡着东瞧西看,似乎很是悠闲。
“三宝,如果攻城的话,你看哪边城防较弱?”
身装薄麻长袍的白衫人低声笑问,她身后作仆从打扮的男子仰天无语,只差滚滚泪下。
这两人正是李家三娘慕兰和马三宝主仆。自从李慕兰女扮男装前往司竹园,招降了丘行恭等人,“李三娘”的声名大震,旬月间,投奔到她手下的军队已有数万,分别驻在司竹园、鄠县李家庄园等地。慕兰一直忙着整顿各路兵马,尚未向外攻城掠地,而义军内部对于下一步的行动方向也有争论,主要是决定不下该先攻打扶风郡城,还是先攻下鄠县?
坐在屋里听几个首领吵来吵去,实在烦了,这天慕兰就托言散心,又带了马三宝出来,男装微服潜入鄠县县城,打算先实地观察一番再作决定。
走在街上,左顾右盼之际,忽然有个十二三岁的小乞丐蹿到慕兰面前,一手托个破碗:
“公子,行行好吧!”
慕兰一皱眉,回头看了下马三宝,后者摸出几个薄薄的旧钱,丢进小丐碗里,主仆俩继续前行。没想到那小丐仍然不走,跟在两人身边:
“公子,公子,能不能说几句话……”
“嘿,你小子想干什么!”马三宝警觉上前,一把推开纠缠女主人的小无赖,“找揍是不是?滚!”
马三宝跟着主人柴家兄弟练过几年功夫,手劲很大,那小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也顾不得什么了,半爬起来,向着慕兰背影呜咽低喊:
“三姐姐!”
这一声很耳熟,慕兰悚然一惊,止步回头。那小丐爬起身,又跑到她面前。这一次,马三宝也不再拦了。
细细分辨黑泥污垢下的这张少年脸孔,李慕兰惊呼出声:
“道彦!”
这肮脏邋遢的小乞丐,竟然是她的堂弟、十三叔李神通的长子李道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