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现在该清楚我的底细了吧。”
石方的话唤醒了呆滞状态下的老周头，老头不由得点了点头，紧接着却又摇了摇头，脸上神色也是变幻不定，有几分了然，有几分迷惑，间中还夹杂着几丝自嘲的意味。
“我托你老出马，一来你人面广，各国都有路子，二来，这生意场上的事情，还得是你这样的大行家我才放心，粮食，尤其是人口，可不是随便什么商家都能接的买卖，还望周老多加费心了。”石方说着行了一礼。
“大人吩咐，老朽敢不从命。”老头这会儿倒也爽快，没怎么犹豫就接下了活，他也清楚，这不是犹豫或推却就能了结的，天知道这位大人还会有什么后手，还不如光棍点好。
“周老果然痛快。”石方“大喜”，装模作样的又是好一阵子恭维。
“不知周老可知道这里。”石方按捺了半天，这时才取出海图，指着一点问道。
老头眼睛略微一扫，转眼间脸色一变，老眼之中竟是滚下两滴泪来。
“这是何故啊？”老实说，猛不丁的来这么一出，石方还真就是被吓了一跳。
老头擦了擦眼睛，这才哽咽着答道：“不瞒大人，这处所在，小儿去过。”
石方听了就是一愣，他儿子去过？他儿子不是挂了吗？
“那一年，小儿带队前往高丽北岸，谁知途中遇上了罕见的风暴，船队被吹散了，小儿一路漂泊到了此处。”老头说着在图上点了点，眼睛又红了起来，顿了顿才接到：“那里是生番的天下，小儿当时被几名生番所救，后来见那些番子部落实在困苦，将船上盐茶等物相赠，倒是结下了不小的良缘，回程时，还有一个生番就此跟了回来。”
石方前面半段听的不是很在意，人都挂了还惦记个屁啊，待听到最后一句，却又像是火烧了屁股一般，整个人都蹦了起来：“那……那个生番如今安在？”激动得缘故，老石的说话都岔了音了。
老头不满的横了石方一眼。也是，人家儿子都没了，不见你上前安慰，反倒是对区区一个生番念念不忘，这什么意思啊！
“周老莫怪，实在是事情紧急，还望老爷子海涵。”石方多机灵的一个人，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好，赶紧忙着补救。
“那生番后来做了小儿的从人，此次出海也跟来了，小儿罹难之时，他也曾拼死相救，只可惜……”老头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石方心里那叫一个急啊！死老头，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啊！
老石就觉着自己嗓子眼发干，眼睛都快往外冒火了，偏又不得不强自按捺住性子……
“此番大难蒙大人手下相救，那从人也是生还者之一……”老头总算是止住了悲伤，幽幽说道。
“吁……”石方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石方为什么着急找老头想办法？为的就是万一有个熟人什么的，能最大限度的避免消耗。石方不怕打仗，手下那帮狼崽子也没人在乎，但他心里也很清醒，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手里一共就这么点资本，现在还不是耍横的时候。老头的话无疑超出了石方的预计，不但有人，还是地地道道的当地人。这是什么概念？只能说老石头上顶着两个大字：鸿运！合在一起就是鸿运当头啊！
石方强抑住心底的兴奋，也没追着要那人马上来见，人就在自己地盘上，还能怕他飞了不成？再回过头看看老周头，石方又打从心眼里可怜起老家伙来。
“周老请节哀……”除了这句干巴巴的劝慰，石方实在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来，老来丧子之痛，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的，更何况据说还是独子……
“唉……”老头长叹一声，伸手抹了把脸：“老朽失态，叫大人见笑了。”
“这是什么话，此乃人之常情，晚辈又岂是那种没心肝的人。”
老头嘴角一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却没再说什么话。
气氛，就此僵了下来。
“我观周老，年纪虽说不小了，但身体还算强健，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老树开花……”石方半是打趣，半是劝慰的说道。
老头黯然摇了摇头：“我这辈子，先后有过三个儿子，前两个都夭折了，亡在天花之下……”
石方一听“天花”两个字，心里猛地一动，右手条件反射的掩上了左臂，嘴略微张了张，复又紧闭无言。
老头还犹自沉浸在回忆里：“小三也没逃过天花这一关，兴许是老天可怜我先后亡了两个儿子，小三竟奇迹般的挺了过来，除了额上留了几点麻坑，身子倒比之前犹要壮上几分。从那时起，我就相信，小三是老天爷特地留给我传香火继家业的，那孩子也没辜负我的一片苦心，打小就懂事，稍大了点就常常跟我出海……”老头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可恶的倭狗，是他们！是他们毁了我的小三啊！”老头突然大声惨号起来，其声音之凄厉、之怨毒，令得屋内温度陡然降下了不少。
石方很明智的没有阻止老头的发泄，必要的发泄，对他来说还是有好处的。
一时之间，屋里形成了一个很诡异的局面，一人纵声狂嚎，惨到极处，声若厉鬼，一人默然相陪，却无片言劝慰，至多只是摇摇头，脸上表情也是怜悯大于哀伤……
良久良久，老周头才慢慢平复下来，瘫坐在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毕竟年龄不饶人。
“周老，别的话我也不说了，岛津家那档子事，我帮你了了就是。”石方这会儿才开口，与其说是劝慰，不如说是许了一个承诺。
老头面无表情，像是没听到一般。
石方有点下不来台了，大声怒叫道：“你个老家伙给我听清楚了，老子干掉岛津，不要你一点报酬！”
老头这才有了反映，眼珠子转了转，但更多表达出来的，是一种疑惑。
别说老头了，连石方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还是我吗？怎么会做起赔本的买卖来了。转念又一想，似乎也不算什么，小日本那里迟早是要收拾的，没老头这档子事，自己还不照样下手？这样一来也好，至少卖了老头一个天大的面子，不求你怎么感激，你老人家用心帮我办事就成。
“周老，你子侄辈可看得上眼的，过继一个不行吗？”石方又突然转换了一个话题。
要说人啊，还真就是感性的动物，脑子转得太快。这不，石方转念间又反应过来了，老头在日本可是有银矿的。不要报酬？那不是损失是什么？还是换个话题好，免得自己控制不住了，那才叫丢人呢。
“子侄？”老头冷然一笑：“老朽可没那般福气。”
“怎么会呢？”石方当然不相信，老头的底细他调查的不是一般的详细，子侄辈的，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这年头，大家族人口比例就是这么夸张。
“自从找不到生母的骸骨之后，老朽就再没有什么亲戚了。”
石方微微一滞，老头说的很坦然，听在他耳朵里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得！又是所谓的豪门恩怨，不关老子屁事！
石方感叹归感叹，眼珠子转得却一直没停过，冷不丁的，老石又问了老头一句话，差点没把老头吓趴下。
石方的原话是：
“周老，我给你当干儿子要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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