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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惊魂“巴人洞3

石破天惊

1973年初夏,襄渝铁路建设工程已接近尾声,到处传来隧道打通的捷报。位于襄渝铁路324公里处,长1548米的第172号隧道——石庙沟二号洞也到了最后攻坚的关键时候。

营部决定在6月底前完成二号洞的所有工程,也就是上道坑下道坑的掘进,被服成洞全部完成。为了调动积极性,调了5个学兵连,分四班倒,比赛成洞。这就要求各项工程同时进展。

二号洞顺着汉江有千分之二的坡度,还顺着汉江朝南有一个弧度。二号洞不像不足500米的一号洞,短且直,这一头可以看到那一头的亮光。悠远的二号洞像一个长长的传声筒,孩子们下工的时候喜欢唱着歌出来,洞壁不断折射的回音使他们嫩稚的声音变得更加浑厚,更加好听。孩子们把自己能唱的歌都唱遍了,后来他们又找来外国的一些歌谱,唱会了很多外国歌曲,如:《小路》《喀秋莎》、《小白船》、《深深的海洋》、《三套车》等,但孩子们最爱唱的还是《国歌》和《国际歌》,尤其是《国际歌》,孩子们唱得最有劲,这可能是孩子们由于过早参加劳动而产生的自豪感在这首歌里得到宣泄。唱歌是孩子们在那艰苦岁月中的主要娱乐。歌声伴着孩子们走过青春岁月,走过艰苦岁月,走过如歌岁月!

那原来在洞外搅拌混凝土的平台,开始是搬到洞里10几米的地方,将它架空成真正的“平台”,这样下面可以行斗车,斗车可以在平台下面直接装从搅拌机里倾吐出的混凝土。随着隧道的延伸,为了保证混凝土的“新鲜度”,那混凝土平台一再跟随工程进度向洞中搬迁。

混凝土平台上除了开搅拌机的军人外,一般需要五人配合。一人整理水泥包,并把水泥包上的线绳解开,掌握窍门后,只要捏着两根线头一拉,线绳就完全脱离,水泥包就完全开了;另一个人就将开了包的水泥倾倒到搅拌机的料斗里,再加上大斗装的碎石,小斗装的沙子,那斗实际就是一个衡器,这个活做久了的孩子也就明白了,大斗要装多少锹碎石,小斗要装多少锹沙子。另一人就是将沙石料接到平台上来的人。大概没有许久,这平台上的活就基本固定为“辘轳、板带,死疙瘩、二赖”他们5个人干。“死疙瘩”实际是“大疙瘩”、“小疙瘩”的统称。

他们的分工是这样的,板带个子比较小,黄脸,倒眉,还长着两只倒三角眼。他的任务是整理水泥包,将水泥包拆开;辘轳个大,体形较胖,上下长得一样圆,真长得像一个辘轳,在连队里他是略逊与汪胖子的第二个胖子,在那缺吃少喝体力活又重的日子里,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保持胖体形的,他负责把水泥倒进搅拌机的料斗;大疙瘩负责装碎石料斗,小疙瘩负责装沙子料斗,并要负责把沙石料再倒进搅拌机的料斗;二赖则负责把这些料堆放到他俩面前。料斗里的“干货”倒进转动的滚筒里后,料斗还要在转筒上“咚咚”地磕几下,使料斗里不遗“货料”;加上一定比例的水,滚筒转动五分种后,混凝土就搅拌好了,正好够装一斗车;而他们在这五分钟里要再次准备好供搅拌的“货料”倒进料斗。严格来讲,他们干的活没有“挑混凝土”、“打风枪”、“出渣”等活累,但是他们的活主要是太脏太机械,那料斗往搅拌机里一倒料,水泥灰尘就弥漫开来,尤其是辘轳和板带他俩是躲都躲不掉,开搅拌机的军人是整天戴着个口罩。辘轳和板带还有一件额外的工作,就是把每只水泥纸袋的里外两层脏的牛皮纸拉掉,将中间两层干净牛皮纸留下来折成书一样,然后供应给孩子们每天上班前裹脚穿大胶鞋。

他们五人都是有特点的。辘轳永远不笑,似乎毫无个性,谁都可以“使唤”他,如果谁叫不动他,就会感到奇怪:辘轳今天怎么啦?他有一身肉和蛮劲却从来不打架,他是一个没有“精神骨头”的人。他的骇人之举是,他初来不久,曾翻越秦岭步行了8天回到西安,把脚骨都走出来了;在西安养好伤后,他爸爸才把这个不争气的逃兵送回连队。因为他贪凉,暑天老是一个人睡在沟底的大石上,听当地山民说,这里曾经出现过老虎。让连领导着实虚惊一场,以为他被野兽吃了。其实刚来几个月,有几十个人实在受不住饿,顶不住那艰苦的劳动,跑回了西安,但那是公开走的。指导员只有派连长和柳军去西安动员他们回来,而辘轳则是不声不响从沟底走的。“板带”是他从西安带来的外号,为什么叫“板带”,谁也说不清楚;他倒是一天笑呵呵的,只是那外号和“倒霉”的脸相让人感到难受,但他是“纸袜子”的批发中心,大家还是离不开他的。

大疙瘩耿直精到,小疙瘩淳朴快活。小疙瘩有一次的“特殊贡献”留给孩子们一次深刻的印象。他年纪小,爱尿床,尿水就滴在床下,孩子从田里弄来的黄豆撒落在他的床下,那撒落的黄豆靠着“童子尿”的肥力长出了肥硕黄灿的豆芽,几天后孩子们在大通铺下找东西才发现这些“宝贝”,即全部拔出来煮着吃。杨立国讪笑着说:“谁吃了谁就长生不老”。

二赖则像开杂货铺的老板,老谋又爱张罗。一次傍晚,江西他们下工回来。看见食堂边的小路上放着一只食堂的洋铁桶,里面竟有半桶煮熟的海带,显然是上夜班的孩子们剩下的,这可是“千年撞一回”的离奇事。孩子们立即拿来各种盛器,把那海带瓜分完毕;江西也抢到了半碗,等大家把那海带吃完,二赖就宣布,那海带被杨立国等几个孩子拉了尿进去,目的是和大懒打赌:有尿骚味的海带会不会被下班的孩子们吃掉。这一回大懒又输了。下工的孩子们哪里会知道好好的海带里有这样一个“陷阱”。但大多数孩子不以为然,绝对不会把好不容易吃进去的东西呕吐出来,甚至恶心的都没有,恐怕那海带已经消化掉了。孩子们只是有点不好意思,吃了杨立国等人的尿。江西听了以后,心里难受,实际上这也就是一个心理作用,而且是一个群体的心理作用问题。于是就跟二赖商量,如果他能再一次宣布刚才是给大家开了一个玩笑,江西愿意买一条羊群烟给他。二赖当然愿意得到一条羊群牌香烟,于是他照江西的话做了,自然引起孩子们的哄笑唾骂。后来江西并没有买烟给二赖,江西也“赖”他一回,二赖也不好意思再提此事。他们五人在连里的地位排在了最底层,但他们个个无意识的表现却像“好兵帅克”一样幽默滑稽;只是大家处在那灾难似的滑稽,悲惨似的幽默,小丑变巨人,巨人变小丑的年代而感觉不出来。

经技术员计算,还有几十米,隧道就要打通了,隧道里到处洋溢着兴奋的气氛。邓营长的嗓门更大了,在隧道里“上窜下跳”,一下跑到上道坑,一下又跳到下道坑;刘教导员仍然是儒雅若定的样子,一尘不染的折痕如熨的新军衣,一污不沾的乌光闪闪的新胶鞋,只有手中的长手电筒在晃来晃去。

这天江西干的是不轻不重孩子们最爱干的推斗车出渣的活。这个活是轻车进,重车出,出来时只要猛推几下,推车的俩人就可以跳上那飞驰的斗车靠着惯性一直滑到洞口。

江西站在飞驰的斗车上往洞口滑溜的时候,惊奇地发现矿车上的渣石怎么由闪着星点的金属亮光的天青色变成了米黄色,就像在虎穴和龙潭底下洞里的颜色一样。俗称“青石”的石灰岩被水侵蚀过后,就是这种颜色,这是碳酸盐类的可溶性岩石。巴山的地质主要以石灰岩、白云岩和变质岩组成,其中石灰岩和白云岩都属于溶岩,侵蚀严重的就叫喀斯特地貌。被水侵蚀过的溶岩显然比它的本岩要软,怪不得这几天的掘进速度一再刷新记录,原来岩层有了变化。

第二天学兵四连上下午班,江西在斗车里看见了钟乳石。来拉第二车渣石的时候,江西干脆跑到下道坑的掌子面,果然坑道里钟乳石和石笋犬牙交错着,水流到处喷涌,由于水的干扰,下道坑掘进的速度很慢。江西又跑到上道坑去看,上道坑也是和下道坑一样是水侵蚀过的米黄色的岩石,但比较干爽,这里就是有水也流到下道坑去了,而奇怪的是上道坑有很多空洞,好像曾被人挖过了的一样,那石壁上好象有人工划过的痕迹。江西异常兴奋起来,他央求正在施工的战友们暂时不要把那石壁上的痕迹搞掉。大山说:

“那不可能,我们正在赶进度,要和二连拼个高低,这样吧,你要哪一块,我挖下来给你就是。”

这个主意挺好。江西就在那石壁上来来回回地寻找,突然他看见一块石壁上红颜色刻画的五六个他不认识的古怪“方块字”,笔划均衡,每个字一般在6划至14划之间,真是太神奇了,这肯定是古代巴人留下的文字,这太有意义了。

大山按照江西的要求将那块写着“天书”的石块凿了下来。原来洞里挖出来过有虫鱼草木化石的石头,江西只是好奇地看看,从来没有说有收集保存的念头,那年头谁会去收藏保管一块石头?收藏保管一块馒头倒是最有用的。人的收藏往往和他的知识结构和对知识的好奇有关,江西正是这样的。江西抱着这块宝贝石头,第一个想法就是去告诉陈军医。

江西抱着石头来到下道坑,和他同推车的秋初积早已装满了车,等他来一起推车,实际上凭着他的蛮劲,一个人也就把斗车推出去了。江西将那块石头在车斗里放稳当后,便推着车风驰电掣地奔往洞外。将近1000米,如果走出来是够走一阵子了。

江西到了洞口,就跟秋初积说:“我到卫生所有事。”说着拿起那石块,头也不回径直向卫生所跑去。他后面传来秋初积“我等你”的招呼。

陈军医听江西的诉说,再一看那疑似朱砂划在石块上古怪的方块字,连说:“真让你发现了宝贝!你明天上什么班?我和你一起到洞里去看一看。”“那不行,洞里的那些遗迹,我们连里的人不搞掉,后面的班次要阔洞‘打拱’,肯定要把它搞掉;要去现在去,我告诉大山他们有遗迹的地方都不要动。”江西很是急切地说。

“那好吧!我也该到一线去巡诊了。”陈军医说着就去背药箱。

“有没有照相机,能把这些遗迹拍下来就好了。”江西突然想起陈军医有一台120的照相机,他和柳军曾用它拍下他俩站在石庙遗址上唯一的一张合影。

“好哇,江西!有好事不告诉我。”哪知此时美人款款从里屋走出来,又一手拍着陈军医的肩说:“我也去,我还从来没有到洞里去玩过哩!”

“那里面很危险,你问江西是不是?”陈军医一听她要去,有点为难了。

陈军医引过来的话,可让江西为难了,如果说在两年前他肯定会说,洞里是一个危险的不得了的地方,而现在或是智慧了或是习惯了或是麻木了,他真不知道隧道里的危险在哪里?大多数孩子进洞现在根本就不戴“绿帽子”,孩子们把绿色的安全帽叫“绿帽子”,孩子们戴安全帽的更主要的用途是在闲在那儿无处落屁股的时候,把那“绿玩意”拉下来当凳子走,屁股放在了刚才脑壳放的位置,虽然摇摇晃晃,但能稍许休息。真是搞不清楚脑壳和屁股孰轻孰重?说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也好,说是“生死由命”也好,孩子们已经感觉不到什么是危险了。但江西还是随和地说:“洞里是不很安全。”

哪知美人拿起虎撑,“叮叮啷啷”地边摇边说:

“我有这个,这个不是能护身么!”

这一下陈军医没得说,那个敢作敢为“破四旧”的年代,总不能说“女人不能进洞”,三线根本没有这种说法,反而“歧视妇女”可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陈军医这个“臭老九”就更要注意“政策”。他只有背上药箱,一手提溜照相机,一手牵着美人,美人的另一只手拿着一动就响的虎撑。

“正好这里面还有五六张胶卷。”陈军医向江西扬了扬手中的照相机说。当时120的黑白胶卷一卷只有12张。

“这个带不带去?”江西指着那块划着“字”的石头。

“带上吧!我看看是从哪里弄下来的石头。”陈军医点颌着说。江西看见窗台边上挂着两个安全帽,便一手抱那石块,一手提溜那两只安全帽。他想:他俩很少进洞,不能不带安全帽。陈军医见状,会意地笑笑,他接过一顶安全帽顺手就戴在了未婚妻的头上,又拿一顶戴在自己的头上。

美人一戴上那“绿帽子”就吃吃地笑。江西回神一看,那美人又是另一种韵味,和神韵秀逸、衣香鬓影的美丽又迥然不同。那绿色的安全帽好像是用橄榄枝编制的高耸的桂冠,配上她那孩子们原来没有见过的她自己做的叫“布拉吉”的一袭白裙,只瞬间她就将百媚千娇、万种风情化作了蛟花照水、弱柳扶风,美人顿时变成了清雅婉约冰清玉洁戚戚忧忧的样子,让人怜不是怜,痛不是痛的感觉。真是“美人如花隔云端,淡极始知花更艳。”

到了洞口,“有歇就幸福”的秋初积果真把斗车推到岔道上坐在安全帽上等他。秋初积看见江西和陈军医等人过来,便急忙站了起来。于是他们一行四人向洞里走去,江西为了示意他没有“偷懒”,将一只手搭在斗车上,另一只手抱着那块虽说不是很重但拿久了就感觉沉甸甸的石块;江西完全可以将那石块放在车斗里,但这样就会坠到空荡荡的斗底,他怕会损坏这块宝贝的石头,而且等一会儿要取出来,必须将斗翻过来才能取出。确实太麻烦了,不如就这样搂着。

真正让江西担心的是:怕美人有一个什么‘闪失’。因为洞里高高低低,不是坑就是洼,又是轨道又是枕木。而让江西后悔不迭的是,怎么忘记了叫他俩穿胶鞋进来。再一看美人步若梅花的小脚,哪里去找像“水晶鞋”一样的胶鞋,总不能让美人也用牛皮纸去裹那玉脚,再穿上大胶鞋,那可真叫用麻袋布去包珍珠,暴殄天物了。想到这里,江西也就释然了。

江西的担心确实是多余的。那双步若梅花的小脚像长了眼睛似的,蜻蜒点水地从隧道那杂乱无章的地面走过。到了上道坑的斜坡处,她那双一边绣着一只蝴蝶的黑布鞋,一点泥都没有沾上。那铺有拉斗车上去的轨道的斜道和卡口梁上铺着散乱木板的“天路”都没有难倒她,只是一遇到那些“古怪的路”,她就吃吃地笑,她似走非走就过去了,好像她不是肉体,而是一阵风,一股水。

因为陈军医在外围护着未婚妻,所以那美人就紧挨着江西走,江西感到一个天仙般的美女在身边走,真是浑身不自在。人人都想看美人的脸蛋,当江西如此近的有意无意看到美人的脸,只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江西想:原来美人是不能久看的,看久了头会晕;尤其是不能直视她的眼睛,那可是一对深渊,有不可抗拒的摄魂夺魄的力量。江西不禁想起刚读到的一首情诗:

第一不见最好

免得神魂颠倒

第二不熟最好

免得相思萦绕

这情诗好像是给石庙沟所有情窦初开的孩子写得一样,可以说没有一个不在暗恋着她呀!

天下无人不识君,何况在这窄小低矮的洞里。陈军医和他未婚妻的到来,隧道生辉,像地心里升起了太阳。孩子们纷纷向他俩打招呼,但眼睛又不由得盯上了美人。江西有些得意,他感到他把陈军医及未婚妻引来成了功臣。大山知道江西要他保留那些刻和画的痕迹是为了给陈军医看的,就更加热心了,就“这里还有,那里还有”的指给陈军医看。

柳军正在跟班,他看见有江西在陪着陈军医,就跟陈军医和他的未婚妻打了一个招呼,就忙着去了。虽然有排长尚守业在这里,但是他是连部来的,实际上上道坑的进度由他负责,而下道坑里鸭子在负责。

陈军医仔细地查看了那遗留的各种痕迹。他还不急于拍照,因为五六张胶卷一下就拍完了,胶卷只有到安康城才买得到。江西拿着那块石头像随从似的紧跟在陈军医后面,美人也好奇紧跟在陈军医后面,亦步亦趋。其他的孩子们因为两天来司空见惯了这些遗迹,再也不明白陈军医他们要干些什么,最关键现在正在进行热火朝天的竞赛,而且经部队技术员的计算,隧道今天就可能打通,他们都处在极度的亢奋中。

江西找到采下那块石头的位置示给陈军医看。陈军医轻轻拂拭着那遗迹,笑着说:

“江西搞得我改行了,现在我在学考古。”停顿了一下他又说:“这应该叫考古队来,但这又不是古墓葬,没有实质性的东西,这应该是古岩画,不对,应该叫洞壁画。”

大家被前面一块大的“壁画”所吸引,都屏住呼吸,没有说话。

在一块壁上画着四个动物,其中的三个很容易辨认出是熊、虎、蛇三种动物,还有一个有点像骆驼。

“这山区里怎么会有骆驼?”江西摇着头说。

“那也很难说,都是几千年前的事。远古时期河南就有大象,‘豫’就是一个人牵着一头象。”陈军医边揣摩着边有口无心地回着江西的话。

四个动物的身上还划着字,一共有6个,熊和骆驼身上各两个,虎和蛇身上各一个。那字是不能释读的方块字,如其中一个字,大口里两撇一捺交叉在一起是什么字呢?一个字像阿拉伯数字“38”的变形,这又是什么字呢?“蛇”身上的那个字很像“巴”字,但它下面的弯钩又转到左边来了,那字的上部分又比“巴”字小,这样看来活脱脱像一条昂首瞪眼傲立的大蛇,但不敢就此妄断这就是“巴”字。那字是标明动物的名称,还是在提示着什么?机灵的尚排长把掌子面的“小太阳”移了过来,一下把那一块洞壁照得通明。陈军医就把它拍了下来。再在前面一点的壁上是刻画的,算起来有12个字,分两段书写,应该是一个完整的句子。

陈军医和江西正在饶有兴趣研究这些划痕的时候,一注白光射到这些字上。他们正要回头看是谁的手电筒光,一个绵绵的声音传了过来:

“陈军医,你还有这方面的兴趣?!”

江西扭头一看,这不是刘教导员么,江西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怪不得嗓音是那么的陌生。

“没有没有,是这个叫‘江西’的学生感兴趣,我是来巡诊,碰上了,凑个热闹,你没有看见我还穿着工作服。”陈军医回过头笑着说,然后向江西努嘴,说明身边的这个人叫“江西”,又指了指身上的白大褂。

“打隧道打出了古迹,陈军医你回去写一个情况给我,我好向上级汇报,作一个备案吧!眼看这些曾消失过的东西就要永远消失了。”刘教导员手轻拂着石壁,眼睛望着沸腾的掌子面,神态里写满了眷恋和惋惜。

“我们可以把它们凿下来保存。”江西指着他抱着的石块说。

江西手上抱着的不过是大号鞋一样大的石头,大家再看桌面大的石壁,都摇头。刘教导员对着陈军医说:

“你还是尽量多拍下一点吧!如果能将它们凿下来,那是最好的,不过时间要快,这里的进度很快哟!”他说着用长筒手电筒向前照了照,他准备往掌子面那儿走的时候,又回头对陈军医说:“照顾好你的未婚妻哟!”

陈军医微笑着颔首。

上道坑的掌子面挖出了一个奇异的地质情况。中间是一根要四五人合抱的石柱,石柱四周是破碎的岩石,孩子们挖掉破碎的岩石就绕到了石柱的后面,孩子们绕开石柱继续掘进,在打风枪。

那石柱像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立在那儿。仔细看着应该是钟乳石和石笋长年累月生长长成的石柱。地下水对可溶性岩石进行了以化学溶解为主的地质作用后,溶岩石是按照水的节理成长,它没有了它原有的层面节理或裂隙,它变成了浑然一体,这就是他敲起来具有金属声响的原因;这样靠水塑造的某一单体,就比它原来的岩层硬朗的多。这个石柱孩子们炸了两次,都没有把它炸断,还有三分之一的石柱顶在那里。大山和柳军等人正在用18磅的大榔头把它砸掉。

刘教导员用他的长筒手电筒上面照照,下面射射,他疑虑地看着孩子们在砸还顶在那儿剩余的石柱,显然不砸掉它,它就是拦路虎,拱架没法搭建,隧道的拱顶就没法制作;砸掉它,刘教导员总感到那石柱似乎在支撑着什么,应该有一个东西替代它,再砸掉它才保险,那只有像下道坑一样搭排架;但是上道坑一般是不搭排架的,除非遇到岩层破碎有塌方的可能;在打拱顶的时候还要将排架拆除,如果岩层已压死了排架,那就要把排架处理到拱顶上去,和混凝土拱顶融为一体。总之如果搭排架肯定要增加大量的工作量,使工期延长。刘教导员就这样边心中忖量着,边绕着那石柱转着圈。

陈军医和未婚妻及江西已经绕过石柱,去到接近掌子面的前面去拍照。他们准备把重点的拍下来后,再考虑如何去凿下那些有考古价值的石壁。

掌子面上尚守业和公鸡正在打风枪,公鸡作为助手,还有两个孩子在扒渣。他俩打着打着,突然风枪向前扑了上去,只有遇到空洞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最近这样的事情发生多了,他俩也不在意,准备拔出风枪看个究竟。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他们打风枪的左边的岩石上,冲出一根还在转动的钢钎钻。他俩顿时明白隧道打通了。由于轰鸣的风枪声,双方都没有感觉到他们在相隔

不到一米的地方在向对方掘进。

双方都放下了风枪,用钢钎、十字镐和铁锹对挖,渐渐双方能看见对方的脸面,都在相互问好。两年多的奋战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刘教导员背着手忖度良久,决定让砸石柱的大山和柳军停下来。他刚打好招呼,掌子面就传来洞已经打通的喜讯。于是刘教导员和柳军、大山他们,陈军医和江西他们都涌到了掌子面。大家兴奋的一起动手,凿的凿、挖的挖、扒渣的扒渣,洞那边也在“扩大战果”,不一会儿就挖开了一个半人高的洞。这边的人就往那边钻,那边的人就往这边钻,见了人就拉手,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毛主席万岁!”于是大家都喊起了“毛主席万岁!”,每个人眼里都淌着幸福的泪花。

“胡发瑞!”

江西愣住了,谁在叫他的大名?因为除了连领导点名,寻常没有人叫他的大名,“江西”叫起来多么顺口啊!

一个胖胖的大个立在江西面前,来握他的手,这是谁呀,江西一下反应不过来了。天!这不是汤维胜嘛!原来“江西”的绰号只在二十五中和学兵四连流行,电工城和火石岩那边的熟人包括汤维胜并不知道胡发瑞有“江西”这么个外号,电工城的人本来就来自五湖四海,他们才不管你来自“江西”还是“山西”。

这可是一次奇异的见面,在他们奋斗的第一线,这是他们用自己的劳动打通的捷径。以后他们想见面,只要穿越三华里平直的隧道,用10几分钟就可以到达,而原来他们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这就是隧道的神奇和绝妙,它将古代神话的遁地法和缩地法结合在一起了。

当孩子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那还有一抱之粗的石柱在发出一阵吱响后突然自动断裂。还没有等大家回过神来,一块硕然大石从断裂的石柱上面砸了下来,那一声“咚”的巨响,掀起弥漫的烟尘,那在窄小的空间产生的巨响声波久久在隧洞里激荡,每个人耳朵里除了一片“嗡嗡’’声,什么也听不见,灯光也没了,显然那“大物”把电线给砸断了。刘教导员摇掉睫毛上的灰尘,睁开眼睛,把手电光射向那巨石,只见那庞然大物像坐着升降机一样缓缓地降了下去,接着传来的是巨木的断裂声,石头的破裂声,浓浓的灰尘又扬了起来。

刘教导员心想:不好,这家伙把中槽和下道坑的排架都压跨了!这一下出大事故了……

还没有等刘教导员想明白,更大的塌方出现了。那掉下的巨石顶上以及两边的石头突然排山倒海地压了下来,刘教导员只感到地动山摇,嗡声一片,灰尘扑面,地面像是船在巨浪上的甲板,颠簸起来,刘教导员站不稳,摔倒在地,又感到那地在往下坠落,“轰”地一声又像趴在木板上落地了一样,乱七八糟的声音终于停歇了下来。

真是一次痛苦的涅粲。刘教导员摇了摇头重新睁开了眼睛,他用手电筒来回地照着,灰尘正在渐渐散去。他看到七八个孩子都在他不远的地方横七竖八地趴着,看见没有东西压在他们的身上也就放心了。当灰尘渐消的时候,刘教导员的手电筒照清楚了他的左边是压碎的排架、褐黄色的巨石、扭曲的轨道,还夹杂着一辆变了形的斗车,显然左边是隧道的石庙沟方向,按理右边应当是隧道的火石岩方向,但刘教导员的手电筒射过去却是一片雾迷迷的空旷。

最先站起来的是陈军医,混乱之中他除了还背着药箱,手中还攥着那台照相机。他轻声唤了一下他的未婚妻,没有反应,就顺着手电筒光走到教导员的身边,这时他听到孩子的呻吟声。

“我没有事,去看看有谁受了伤!”黑暗中传来刘教导员那镇静的有着磁性的声音。随着手电筒的光柱,他俩来到孩子们的身边,显然孩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柳军已经爬起来了,正在一个个摸着躺着的孩子,他想看看是谁在呻吟,在教导员的手电筒的光照下,一个孩子的额头正在淌血,应该是地面摇晃时撞在洞壁上造成的。陈军医打开药箱拿出急救包递给柳军,柳军给他包扎时,发现不认识他,就问:“你是‘火石岩,的?”“他是我们连的,叫张喜。”汤维胜说。

“他是我们的汤排长。”张喜半眯着眼睛说。

借着手电筒的余光柳军向汤维胜颔首。柳军对他有印象,原来听江西介绍过。

经教导员和陈军医一个个询问,还好,除了张喜有伤外,其他孩子都基本无大碍;不过一个个蓬头垢面,现在不是凭脸面而是凭脸形来辨别了。循着手电筒的光,孩子们集聚在教导员的身边,教导员用手电筒的光束点着人数,包括他自己共有12人。如此奇难,一时大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陈军医急得来来回回走动,原来他的未婚妻一直没有露面,大家这才反应过来,那美人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塌方后,大家都在,她怎么不见了。于是大家在小小的巷道里四处寻找

起来。

“汉玉!汉玉!!”陈军医开始张大嗓门叫起来,殊不知小小的空间里声音是散发不出去的,只要小声说话,大家都能听得见,声音一大,反而什么也听不见,大家的耳朵里是一片“嗡翁”声。

“你叫她什么?”江西第一次听到陈军医叫他未婚妻的名字,估计在场的人也都是第一次听到,江西感到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汉玉。”

“汉女?”

“汉玉!”

“我听成了‘汉女’。”江西释然的说。于是江西和大家一起去寻找那美人不时地叫着那名字,但他还是把“汉玉”叫成了“汉女”。

基本没有人知道美人的名字。在石庙沟,美人叫什么名字无所谓,孩子们也不关心,对于天地间罕见的尤物,给她取再好听的名字也相形逊色,“美人”就是她最好的名字。

那巷道里,石庙沟方向是主塌方区,被砸的严严实实,显然这里此路不通,塌方前美人也没有呆在这个位置,美人不可能压在这下面。大家都跟着教导员,循着他的手电筒的光束往火石岩方向走去,只走出几步,他们便不认识这个地方了,很明显这不是他们干出的隧道。这时尘雾已渐渐消停,左边有一道斜斜的光线射了进来,他们终于看清楚了,面前是一个好大的洞庭,穹顶高深,好像来到一个洞途的十字路口,右边有一个不到半人高的洞口,似乎里面有流水的声音,前面是一个看不清里面仍然在弥漫着烟雾的洞口,而左边就是射进来一缕光线的洞口。而他们站立的洞口和洞庭地面大概有两个台阶那么高,明显看出本洞口和洞庭地面的挤接痕迹。洞庭里到处是断岩、错层、破石,其中有断裂的钟乳石,有倒了的石笋,洞庭地面的合隙处正在冒着白气。从洞貌来看,这完全是一次巧妙的地理组合,不知是什么样的鬼斧神工和地灵天力?

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恐、好奇、感叹,更是不知所措。陈军医不知道该往哪边洞去找他的美人,他对着那空旷的洞庭呼出雷霆般的一声:“汉玉!!!”左右前三个洞都应该盈满他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他从教导员的手中接过手电筒,他一只脚下到洞庭的地面,这时从右边洞口传出一声很浑厚拖音的呼叫:“汉玉!!!”大家都愣住了,片刻才品出,这原来是陈军医刚才呼喊的回声,大家都禁不住笑了,也不由得伸了伸舌头,哇哈!右边的洞有那么深!

还没有等大家回过神,左边洞里突然响起了“叮叮啷啷”的铃声,一个悦耳的女声也从洞里传出来:

“我在这儿,你快到这儿来呀!”

不用说,这是那美人的声音。陈军医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眼眶里一下就盈满了热泪,他用颤抖的嘴唇应答:“哎!我来了!!”说着就要下到洞庭地面转到左边洞里去,孩子们见状也准备一起过去。

这时从前面的洞里传来“隆隆”的巨响,孩子们惊异地向前望去,只见那里面烟尘翻滚,巨声阵阵,不知所状。孩子们的眼光还没有从翻滚的烟尘中收回,就见烟雾下面跑出一只比大羊还要大还要壮的一个动物,它毫无顾忌地直接向孩子们冲了过来,几个孩子刚刚伸下去的一只脚就赶忙抽了上来,突如其来的生物,陈军医也吓了一跳,他也跳回了原处。

江西突然感悟,喊了起来:“是白老虎!是一只小老虎!!”江西这么一喊,孩子们顿时万分恐惧,全部往后仰,后面的孩子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于是全倒在地上,把跟在后面的教导员也给压倒了,只有陈军医独自站在前面。

“别怕!别怕!!我们人多,快拿东西,拣石头!”教导员边说边推着大家。

这边的洞口地面比洞庭地面要高出几十公分,那小老虎准备往上跃的时候,抬头看见上面那么多人,尤其陈军医一身白衣,顶天立地地站在那里,一手拿着一根长长的白晃晃闪着光芒的武器,另一只手拿着黑黑的流星锤一样的武器,那小白老虎犹豫了,低下头来轻轻地吼了一声,又回过头,对着它来的洞轻轻又长长的吼了一声,倏地就冲进了右边的洞。

“注意,还有大老虎,学生们赶紧拣石头自卫。”陈军医眼睛直直盯着前方说。陈军医的话音刚落,在小老虎跑进的右边的洞里传来和小老虎刚才完全不同的叫声,孩子们现在已经是毛骨悚然,魂魄全无。

果不其然,从前面洞里摇摇摆摆又威严地走出来一只大白虎,那白虎像是中国画中宣纸上的白描,虎身上的斑斓黑道是恣意写意的,又是天则天成的,神来之笔是额头上那个威武大气的“王”字,看来王羲之也写不好他自己的这个“王”姓原来这个字天成在虎的额头上,他没法子临摹;如果他去临摹死虎额上的“王”字,那就不是活灵活现威武张扬灵性飞舞的“王”字了。

那虎是削瘦的,却是威森的凛凛不可冒犯。他出场后,对这边“台上”的一班人看都懒得看,昂起头来就是一声啸。本来这边“台上”是一组瑟瑟抖动的雕塑,这一下雕塑倒了,站着的坐下了,坐着的躺下了,躺着的趴下了;陈军医连连倒退了两步,好像那吼啸声有一股很大的推力。

这时那只小白虎从右边洞里一步一步退了出来,边出来边对着里面“呼呼”地吼叫。奇怪的是那小白虎毛都竖了起来,全往前面倒,右边洞里好像有一个很大的吸力,小白虎艰难的要往后挪,但是挪不动,两只前爪紧紧撑着地面。这时孩子们感到了一阵阵狂风在前面吹起,那风是透骨的寒,身上的衣服仿佛要飞走。那股腥臭似曾相识,江西感到要窒息了。

这时那大白虎愤怒了,对着右边洞就是一声怒啸,这啸声和对着孩子们那边的啸声又是不同,这啸声充满着愤怒和无畏,那啸声震得穹顶上的石头簌簌直坠,真正是飞沙走石。大自虎大概离小白虎有10几米,它坚定地向小白虎走去,虽然它身上的毛也竖了起来,他还是坚定不移地向小白虎靠拢。

刘教导员这时拣了一根钢钎和陈军医站在了一起,尽量让孩子们躲在他俩的后面。他看着这个情景直摇头,不知道下面会出什么事,也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

在大白虎向小白虎靠过去的那会儿,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从右边洞里突然飞出来一个血盆大口,那口还没有碰到小白虎,那小白虎就自动飞进那血盆大口里,那血盆大口就合了起来,但那小白虎的尾巴还露在外面。那大白虎一跃而起向那已经闭住的血盆大口扑了过去,但那闭住的血盆大口倏地弹了起来,伸向了空中,足足有3米多高,像一条传说中的龙一样,哇!一条巨人一样的大蛇立在那里,桃子一样大的眼睛傲视一切,脖子突起,因为它刚吞下一只小白虎,嘴巴紧闭着,那在嘴唇边扭来扭去的不是叫着信子的舌头,而是小白虎的黑白相间的尾巴!孩子们全部木然了,孩子们张大的嘴估计要去医治,才能叫它合拢。

那大白虎扑了个空,把沙石掀得到处飞舞。它掉头一个倒滚,腾地跃起向那高昂的蛇头再次扑咬。但那蛇又倏地往洞里缩了回去,鼓起来的粗脖子和牛头一样大的蛇头“嘭”地碰在洞石上,上面的大石随之就落了下来,还没有等那蛇头缩回去,那坍塌下来的大石砸在蛇脖子上,那蛇拼命地挣扎,但它越挣扎越把那垒若危卵的石头拉松了,掉下来的石头就越多,那蛇的尾巴死命的翻腾骚动,整个山洞都充满“噼里啪啦”的巨声,仿佛整个山洞即将倾覆坍塌,大白虎也在拼命地咆哮,山洞摇动,沙石扬起,孩子们抖抖索索地搂抱在一起,很多孩子干脆紧闭双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蛇死了,卡在坍塌的山洞里耷拉着牛头般大的脑袋,那曾经在它嘴唇上甩来甩去的小白虎那条白色的尾巴也从蛇嘴里耷拉下来。那大白虎对着死去的蛇头又吼了几声,然后向四处张望了一下,这只看来又疲惫又沮丧又饿坏了的大白虎,竟然向孩子们这边走来。刚才的折腾,那白虎看来累坏了,它没有一跃跳上这边平台的力量,它一步步向孩子们走来。

疲惫的蹲下来的刘教导员慌忙地站起来,边拿起手中的钢钎边说:“孩子们,快快快!赶快操家伙,老虎来了!”

有点木然站在那儿的陈军医像惊醒了一样,急忙挥舞手中那没有用的武器。孩子们全部往后躲,往后也就不到10步远,也没处躲。大山在塌方处找来了半截木棍,汤维胜找到一截黑色的橡胶皮管,那玩意打架是一个好武器,打老虎不知道有没有用;柳军拣到一块不大的石头,石头是天天跟孩子们打交道的,天天要从隧道里往外拉石头,可以说隧道里最不缺的就是石头,现在需要石头竟然找不到石头。要说找石头,老虎周围尽是石头,还就是孩子们呆的这地方没有石头,孩子们需要石头的时候偏偏没有石头,孩子们不要石头的时候到处都是石头,你说沮丧不沮丧?

那老虎是真的累了还是拿这些人不当回事,它慢腾腾地走过来。陈军医用手电光直射老虎的眼睛,那老虎只是迟疑了半步,又继续往前走,到了石台下边,然后脚一只一只踩上也就是几十公分的平台,教导员、陈军医和抄了家伙的孩子纷纷把东西砸过去,那老虎的爪子一划拉,就把教导员的钢钎拂到台下去了,什么木棍、橡皮管根本不当一回事,白虎的爪子划拉一下,什么都没了。柳军的那块石头砸到它头上,那老虎还算偏了一下头,把放在平台上的爪子收了回去,只片刻,那老虎又故计重施像要故意逗这些孩子们玩。

江西看到柳军砸下去的石头还起一点作用,突然感到自己还傻乎乎地抱着那块宝贝石头,这个时候这块石头还有什么‘凇’用?!就举起来朝那好像是在跟孩子们嬉戏的白虎的头上砸去,哪知道,江西的那块石头太小,江西的手劲也太小,那白虎只是甩了甩头,像给它挠了痒似的。

陈军医手上的手电筒太短,发挥不了作用,那铝壳子做的东西哪经得起去敲老虎的头,再则那东西也不是陈军医自己的;所以陈军医就挥动手中的120照相机去甩那老虎,照相机装在皮套里,有一根皮带子吊着,甩起来有一定的长度;这个时候不要说照相机,就是金棍子,银子弹都会打出去的。那铁壳壳子做的东西砸在老虎身上还不是给老虎挠痒痒一样,但白虎不知道是因为那照相机打在它身上发响,还是闻到了盒子的硝皮的味道,竟对那盒子发生了兴趣,一口咬住那装着照相机的盒子不放,它一甩头,就将那拿在陈军医手上的皮带子拽了下来,陈军医的勾着皮带子的手指是火辣辣的疼。那老虎叼着那照相机匣子突然发了火,他不跟孩子们完了,“呼”叫地就一下跃上平台,向孩子们扑了过来。孩子们“哇”地一下全部人仰马翻,教导员和陈军医也全部倒在地上,束手无策,心想:糟糕糟糕!完了完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阵奇妙的铃声响起,还传来了那银铃般的嗓音:

“我在这,你快来呀!”

正在发威的白虎听到那铃声和嗓音,突然停止了发威,撑着两只脚蹲在那儿,耳朵一动不动在扑捉那美妙的铃声。那铃声还在响着……

“我在这儿,你快到这儿来呀!”那天籁般的声音是如此的美妙。

那大白虎突然掉转头,跳下平台,倏然向左边的洞里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陈军医发疯一样跳下平台,跟着老虎往左边的洞里冲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容不得大家思考,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钟,教导员和孩子们也急忙跳下平台一起跑进左边的洞里。

左边是一个很宽敞的洞,有两米高,可以并排三个人行走。大家踉踉跄跄地往前跑,有人摔倒了,后面的人赶紧把他扶起来,那洞是越往里走越亮堂,等大家跑到洞的断崖处就看见一个人立在那儿,那不是陈军医么!只见他一只手趴着洞壁,头探到洞外,自言自语地说:“到哪儿去了昵?”

洞外是已经在暗淡的大巴山群峰。西南面似乎近在咫尺的天柱山傲立在群山中,它是如此的高大,像一面展开的旗子一样在暮蔼中猎猎飘扬;夕阳在遥远的西南留下如美人一样那鲜红的樱桃嘴,在给天地最后的一吻;吻别是痛苦的,于是爽朗的天空顿时哭丧般的阴暗下来,在等候弯月绽嘴微笑的那一刻。勾下腰朝外探看,就能看见那渺渺汉江。

明明听见这个洞里传出汉玉摇着的“虎撑”的铃声和她的“我在这,你快来呀!”的叫声,怎么这洞里面没有了人影。明明看见那大白虎跑进了这洞里,怎么连老虎也不见了踪影。唯一侥幸的是陈军医还在,他要是不在,大家会更莫名其妙了。

陈军医一手拿着手电筒伏在洞壁上,一只手攥着拳头捶着洞壁,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你在哪里呀?你跑到哪里去了呀?”

刘教导员借着暮色向洞外探头张望,洞四周是绝壁悬崖,不要说人或动物攀援,就是鸟也在上面立不住。但孩子们不管那么多,一起对着淡若蓝烟的大巴山和渺若轻纱般的汉江呼喊:“汉玉!你在哪里?!”

那呼出的声音真像蓝烟飘巴山,轻纱落汉江,不要说回声,像蚊音蝇营般气渺息无。叫了几声,孩子们自己都没有了信心。是啊!有道是“望山跑死马,隔江啸死虎。”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微细的光线中,大家才发现这洞只有20多米长,所以洞外的光线能照进洞庭。洞两侧堆满了东西,教导员从陈军医手上接过手电筒,他用手电筒向洞里一照,一看尽是干枯的人骨和骷髅,夹杂着绿锈莹莹横七竖八的青铜武器,平常无法无天的孩子们这才惊吓起来,不过比起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这不过是恐惧的闭幕而已。

刘教导员的手电筒光掠过洞壁,又发现洞壁上全是或刻或划的痕迹。刘教导员就用手电筒光从头到尾把两侧的洞壁全部扫了一遍,自然是江西最感兴趣了。除了上面有大量看不懂的“方块字”还有几处似乎是反映战争场面的刻画。大概是为了节省手电筒的电池,刘教导员很快就把手电筒关上了,洞里一片漆黑。这时大家自然以他为中心,他走到那儿大家跟到那儿。刘教导员又打开手电筒,来到悲伤着的陈军医身边,拍着陈军医的肩说:

“肯定是老虎的冲劲太大,连你的未婚妻一起冲进了汉江,汉玉会游泳吗?”

“我不知道。”陈军医抹了抹眼泪,他自己感到奇怪,这么多年,怎么就不知道她会不会游水。

“不要紧,水是有弹性和浮力的,而老虎掉到水里就无用武之力了。”教导员安慰着陈军医,“你现在着急和悲伤都没有用,现在我们要想办法从这里出去,出不去也要想办法把我们还活着,我们所处的位置告诉外面的人,也要把你的未婚妻掉入汉江的情况告诉外面的人,这样外面的人就会去寻找她,也会有方位的来救我们。”

听了刘教导员的一席话,柳军、汤维胜等人连连点头。

“教导员,你是领导,非常时期,我们一定听你的,你说咋弄就咋弄。”柳军虔诚的说。

“好!我们现在只有开动脑筋,才能度过当前的难关,我们先把人员清点一下,我的手电光照到谁,谁就报数。”教导员说着就打开了手电筒。

经过点数,共计12人,和在那“平台’’上点的人数一样。具体是:刘教导员、陈军医、柳军、尚守业、汤维胜、大山、江西、公鸡、张喜,另三人,两个是学兵四连的,另一个和张喜一样,是火石岩那边三中队,汤维胜那个排的。这也就是说经过“龙虎相争”的灾难,人一个也没有少。

“我们下面的任务是到处去看看,看有没有被困住的战友,再看看有没有可以逃出去的地方。”刘教导员说着晃着手电筒就往里面走,又忙着回头补了一句:“大家一起走嗬!在一起安全。”

可不是,这个时候谁还敢一个人黑不溜秋地呆在那里。

他们12人前呼后拥又来到了洞庭。在那洞的甬道里,教导员的手电光是照到了前面,照不到后面,到了洞庭大家反而能拥在一起。他们呆过的有平台的洞不用看了,那里虽然通向石庙沟方向,但被塌方壅塞死了;那个“蛇洞”不要说也被塌方给堵死了,那散着腥臭的巨大的狰狞蛇头,就让孩子们“退避三舍”。

所以教导员将大家径直带往“虎洞”,也期望在“虎洞”里找到逃生的出口。手电光在“虎洞”里四射,只见此洞比较宽大,但到处是新塌方的痕迹,中间堆着大量的塌方岩石,那塌方石上面正虚虚冒着白气,手电光射向那最深处,似乎看到有倒塌的砼拱的痕迹,显然前面应该是火石岩的方向,翻越塌方石再向前探索是危险的;而且在洞穹上有一条很大的裂缝,正不断地往下掉着尘灰和碎石,这是不是新的塌方的征兆?教导员将手电光射向洞穹,原来那裂缝一直往洞庭延伸,而且裂缝还在扩大。不好!又要塌方了,事不宜迟,教导员把手电光射

向洞庭大叫:“快!快跑出去!!”

孩子们沿着教导员的光柱迅速跑向洞庭,而洞穹的石块已经落了下来,教导员平稳地拿着射向洞庭的手电筒也迅速往外跑,但他要断后,要保证没有一个人落在他的后面,在他前面跑的是大山,大山横向的块头太大了,干活、打架、摔交、举杠铃那是一个好块头,但跑步却要略差一筹,等他快跑到洞庭的洞口时,一块大石正摇摇欲坠,大山完全可以跑出去,但他看到教导员还在他后面,便毅然决然举起双手顶住已经在下坠的大石,教导员赶忙从大山的臂下穿过,回过头来看见那硕然大石已经压弯了大山的手臂,站在洞庭的孩子们一起喊:“快扔掉!!!”

只见大山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他摔交时常说的几个字“嘿!放倒!”的同时把那要命的大石给丢开了,孩子们全被他的憨劲给逗笑了。那大石像万吨水压机的大锤“咚“地砸在地上,教导员忙把大山拉到洞庭中间,因为随着那大石下坠又掉下了一大堆石头,一直堆到了大山的脚前。而大山却像扔掉了一个超重的杠铃一样故作轻松地说:“没事,我说没事。”但可以看出他的脸都憋成了紫红色。教导员禁不住向他投去敬佩和感激的一瞥。

大家走投无路,又回到了“巴人洞”。孩子们对脚下远古留下的遗骸不那么恐惧了,但却是很小心地走在中间,生怕再碰到它们,似乎惊醒了它们会来跟孩子们争夺地盘似的。

洞外是满天星光,月亮还没有出来,看来它今天不但要上晚班,而是上“鬼班”了。惊恐疲惫了一天的孩子们也不管屁股下是石头还是骷髅都紧靠着洞口一带坐了下来。没有了太阳找月亮,没有了月亮找星星,寻找光明是人的天性。那眨着眼睛的星星不就是天上的顽皮的孩子么!

教导员见状,就招呼着说:“大家聚拢一下,我们现在开会。”孩子们又往洞口边挪了挪,而陈军医就坐在洞口的一块长长的大石头上,孩子们不用担心会从洞口摔下去。

教导员看孩子们已经靠拢了,就说:“现在的情况很严重,大家刚才看到里面还在塌方,这个小小的‘耳洞’我看也不保险;邓营长肯定在组织人抢险来救我们,但是这么大的塌方,不是一天两天能挖得进来,而且他们还不知道里面塌方的情况,知道的又被关在里面,幸亏我们找到了一个能看见外面的洞口,现在我们最要紧的是怎样利用这个洞口跟外面联系,大家都动动脑筋。”停顿了一下后他又说:“我们不知道要在这里面呆多久,所以大家要保存体力,静坐静躺,少动弹,如果要大小便,就用我的手电筒到洞庭那边去,但要两三个人一起去,一起去一起回,为了节省电池,没有重要的事就不再开手电筒。陈军医和学兵们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现在大家都饿了吧,饿一下不要紧,一下饿不死,从生理学来看,人如果有水喝,就可以坚持很多天,如果没有水,为了维持生命,只有自己喝自己的尿,大家要有这个准备。不过,这些洞就是流水溶蚀出来的,应该能找到水。”

孩子们听了陈军医的话愕然了,怎么还要喝自己的尿?那么,能找到水是最好的,但大家已经在里面巡回了一周,根本没有看见有水的痕迹。原来听见“蛇洞”里有水声,可是那个洞已经被塌方给堵死了,再,谁又敢去接近硕大无比狰狞恐怖的死蛇,孩子们离它几十米远都能闻到它散发的阵阵腥臭。孩子们这才发现,他们通过细微的星光能看见陈军医悲哀又严肃的脸,他是学医的,他可不是开玩笑。瞳孔调节后,借着星光孩子们能相互辨认谁是谁了。

“我们是不是可以用手电筒向外照射,也许会引起人的注意?”柳军说。

“只有江对面的山上才能看见我们的手电光,可是江对岸的山上哪有人,就是有人,谁又会注意这里?”陈军医说。

这时洞外传来两声汽笛声,虽然传来的声音很小,但被陈军医等坐在洞口的孩子听到了。他们探头向江中张望,黝黑的江面上有两个微小的从相对方向射过来的光柱,是师部的船在夜航,那汽笛声是会船时的相互提醒和致意。船上那探照灯的光柱偶尔扫过江边黑黝黝的山体。由于“三线建设要抓紧”,所以施工材料供应和后勤生活供应都十分紧张,师部的船是24小时不停地运输。

“有了,我们向行船打手电筒,开船的舵手肯定会注意,也许…他会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上级。”陈军医若有所思的说。

“可以试一试。”教导员点点头。

但刚才的两艘船已经驰远了,他们只能等候下一艘。现在他们有事做了,专门安排两人探头盯着江面的船只。终于他们等来了上游射过来的一个小小的光柱,陈军医将手电筒对着那光柱一明一灭地揿着按钮,那光柱缓缓地从大家的眼皮底下过去,理也没有理这边打过去的手电光。又从下游上来了一艘,陈军医重故技,仍然是没有反应。“开船的人只会盯着江面,哪里会往山上看,就是为是山上一盏普通的灯在一闪一闪。”陈军医看来是失去了信心。

大家都默然。

“假如把手电筒的光涂成红色,是不是会引起注意?”江西说。

“而且红色的穿透性好。”陈军医补充了一句。

“这里哪里有红颜料呢?”

这时陈军医正好用手蒙着手电筒的玻璃罩揿亮了手电筒,那手电光就透出了血色的殷红。

血不就是红颜料么?柳军看见手电筒透过手掌的殷红,心儿不禁别别地跳动起来,他把手指伸进嘴里,准备咬破手指。柳军紧靠着陈军医,当即看出他的用意,忙向他摆手说:“不要作无谓的牺牲,我这里有红药水。”说着就打开身边的药箱,拿出红药水和棉签,将那手电筒的玻璃罩涂红。一揿按钮,果然射出的是红光。这样他们又静静地等候江面上的来船。

终于远远的从下游上来了一个灯柱,陈军医似乎累了,将手电筒交给柳军。于是柳军学着陈军医那样,一明一暗地揿着手电筒的按钮,那条船毫无反应地开过去了。柳军不气馁,只要从上游来了一条船,他即揿动按钮。

神了,那船竞在没有会船的情况下,拉响了汽笛。柳军灵机一动,在那船拉响汽笛的时候,就一直揿亮手电筒,那汽笛声一停,他就松开按钮,关灭手电筒。那舵手肯定是好生奇怪那一闪一闪的红灯,才拉响那汽笛的,果然那船“嘟嘟嘟”拉了三声短促的汽笛,柳军也回应了它三次红灯。那船将探照灯射向黑黝黝的山峦,那粗大又淡白的光影掠过他们所处的洞口,经过几次扫动后,那一片光定格在他们所处的那一带,虽然船在动,那光影却恋恋不舍,教导员当即说:“快!我们一起喊:“救我们!救我们!!救我们!!!”

于是12人拿出唱秦腔的力气,使劲对着洞外大叫:“救我们!”

那洞是平行的,估计那声音是直的传出去了,并没有下坠到江面去。陈军医连着摇头说:“没有用,没有用,你对着几百米外的人喊话,人家听的见么?”

“滚几块石头下去,他们就会知道上面有人!”大山瓮里瓮气地说。

“这个主意好!”陈军医赞赏道。

“会不会砸到人家的船?”教导员说。

“那次大爆炸,满天的石头也没有把船砸成咋样,丢一二个石头下去还能把船砸沉?”下手抓在旁边插了一嘴。

这时教导员还没有下决心,那边孩子们在地下“窸窸窣窣”地摸着石头。

“没事的,我们在这里更困难,我们要保护这10个学生。”陈军医的话让教导员最终下了决心。孩子们递过来几个石头,陈军医用手电筒一照,天!其中的一个哪是什么石头,是一个骷髅,那手电筒上的红光照在上面,更加的怪诞阴森,教导员忙说:“别乱来!这可是我们的祖先。”

公鸡拿着骷髅的手马上缩了回去,说:“我说这个石头怪怪的,原来是一个死人头!”

“就你胆大,就你没眉没眼!”柳军对公鸡有气了。红光中公鸡伸了伸舌头。

几块圆溜溜的西瓜大的石头丢下了山崖,开始还听到了几声石头砸在山崖上跳起来的声音,后来就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那船实际已经驰远了,它早已收回了探照灯的光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但他们继续对着来往的船只实施着他们的“传讯计划”。

当师部的参谋把行船遇到的情况告诉邓营长,要他查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邓营长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不是教导员他们困在那里,给我们传递信息,还会是什么?当即他就带着几个人,把晏梢公叫了起来,他让船尽量靠着江南,用蒙着红布的手电筒在江北的山上照来照去,果然头仰到军帽掉下来的时候,看见了大半山腰上那一闪一闪的红光点,于是他就用手电筒对着红光点对射起来。

“教导员他们肯定扒了一个洞钻出来了,现在黑灯瞎火没办法,只有天亮了去救他们出来。”邓营长收起手电筒对着同去的几个军人说,“走,我们去准备绳子。”

魂消香逝

当一个红点从下游到上游对着山北闪烁的时候,教导员心知肚明:邓营长肯定知道了他们发出的讯息,这实际都是夜色帮了大忙,也多亏了随身不离的手电筒。看见江上的红光点消失了以后,他就把手电筒拿了回来。预料着这些是真的,还是一个未知数,这个破洞里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光明就是力量,必须节约电池。想到这里他准备合上眼睛休息,就说:“我们应该把我们的讯息传递出去了,邓营长天亮就会来救我们出去。我们没吃没喝,但是一定要养好精神,明天好从这里爬出去,现在大家睡觉,不过我们还是要注意洞里的情况,这个由我和陈军医负责,我俩轮流休息。”

听了教导员的话,从未这样惊恐和疲劳的孩子们在洞里横七竖八,放松精神,挨着靠着枕着远古的尸骨昏昏欲睡。

“江西”。陈军医轻轻地叫了一声。柳军让出一位置,让江西挤过来,于是江西就和陈军医一齐靠着那长石头坐下。

“你说汉玉到底到哪里去了?”陈军医对着江西的耳朵根子讲,那声音只有江西能听见。

“这个真不好说,你冲进来的时候看见了什么?”江西也用蚊蝇般的声音说。

“我只见一个白影子一晃,就什么也没看见了。”陈军医很轻的声音说。

“应该是被那白虎撞进了汉江,我感觉汉玉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

“她简直就像神一样,神是不会有事的。”

“她是我心中的神。”陈军医说,黑暗中江西分明看到了他欣慰的微笑。

孩子们极度惊恐之后是极度的疲倦,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惟有江西难于入眠,他在想:被二号隧道贯穿的虎洞、蛇洞以及巴人的古洞是不是他在偶然中曾经光顾过的洞?现代的隧道无形中穿越时空和几个古洞交错,岂不是一个千古的巧合?!

当万籁俱寂、人心也平静下来的时候,一个声音在响起:

“滴!滴!……”

“洞里有泉水。”江西轻声地对陈军医说。

“好了,我们再被困几天都没事了。”陈军医应着。

“滴!滴!……”

“你说那滴水在向我们说明什么?”陈军医轻声的若有所思地问。

“说明这洞里有水啊!”江西轻声应着。

“我是说那滴水在‘指向’什么?”

“‘指向’大地?!”江西顿悟。

“对啰!这应该是古人对‘地’称呼发音的启迪。”

“真的!古人生活在山洞里,一定琢磨着给万事万物起名。”

“‘名声’相连,有名就有声,声就是它的名,想起来是很有意思的。,,听了陈军医的话,江西把新年那天山民们分野猪肉时把“一条肉’’叫“一斤肉”的感悟讲给陈军医听。陈军医连连说分析的对。

“我们坐在什么上面?”江西问。

“是一个长石条吧!”陈军医答。

“不像,石头应该冰凉的。”

陈军医听了江西的话,用手摸了摸,又轻轻地敲了敲,果然不是石头。

“是槁干了的木头,长长的,莫不是一口棺材?”陈军医说。

“我看像,那么这个洞到底是怎么回事?”。江西答。

“这样就更搞糊涂了,莫非原来巴人躲在这里,后来又有人进行崖葬,这么、高,棺木怎么搬得上来?”陈军医说。

“明天天亮,能仔细把这里的一切看看就好了。”

“最好能把这里的东西带走就好了,可惜那岩画带不走,我的照相机也不知道哪儿去了?”陈军医忘记了是白虎叼走了他的照相机……

陈军医和江西就这样用轻微的声音聊着。

而刘教导员在想:在这危机四伏的山洞里又要让孩子们休息,又不能让这些孩子睡得太死,万一有什么危险,叫都叫不醒。于是他搭讪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孩子们说着话。

“各位学兵,你们知道么,不是现在才有‘学兵’的称呼……早在孙中山组建的队伍里,就有学兵连……红军时期,队伍里也有学兵连,都是你们这样半大的孩子……”

孩子们太疲劳了,对刘教导员这样知识性的话题,更是听的有一句,没一句的,只有江西听进去了还和刘教导员搭讪了几句。刘教导员是有才智和心计的,不出10年他便逐级晋升为铁道兵的大干部,那是后话。

不知过了多久,刘教导员没了声音,他睡着了;陈军医和江西以及所有的孩子们也都在催眠似的“滴…滴”声中睡着了。

晨光熹微,一缕淡淡的熹光映在洞壁上。孩子们仍然在睡眼惺忪中。洞顶的山崖上传来石滚沙流的响动,触动了孩子们敏感的听觉。陈军医忙扒着洞口朝外探望,但洞口是突起的峭壁,显然看不到洞壁上面的情况。接着又传来人的叫喊声,只片刻,犹如天兵天将一般,从洞顶壁上跳下一个人来,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邓营长,腰上绑着保险带,手上拽着绳子,孩子们一起雀跃起来,大家还没有来得及跟邓营长答上话,接着“咚咚咚”,又从洞顶壁上跳下来三个战士,每个人手里拽着好几根绳子。

“哇!真是神兵天降!”江西在大家还愣着的时候打趣地说。

“哈!不是神兵,这是我们铁道兵的看家本领。”邓营长显然对江西有点熟识。未等其他人开口,邓营长就对着教导员说:“从山上面的情况看,已经快冒顶了,塌方还在继续,赶紧把这些学生兵转移走。”说着就把身上的安全带解下来往江西的身上绑。

“我等一下走,我要和陈军医看看洞里的古物,还有这棺材里的东西。”江西说着拒绝绑那安全带。

“你不要命了,上面还在往下塌,都快塌穿了,这些破铜烂铁又什么好看的。”邓营长不由分说就用安全带把江西捆绑紧,然后把手拽的绳子使劲往下拽了三下,算是给上面发了信号,就把那绳子塞到江西手里,“你把这绳拽紧。”邓营长刚说完,江西就飘了起来,上面的人已经再往上拽他,邓营长和陈军医就赶紧扶住江西,把他送出了洞外。

“这次塌方贯穿了好几个古洞,我们抓紧时间到洞里面去看看吧!’’教导员挥着白晃晃的长手电筒说。

“对!对!对!这很要紧,看我们怎样整治这么大的塌方。”邓营长说着就和教导员往里面走去,而洞顶上正传出断岩的“咯咯”声。

柳军和江西等孩子们系着安全带、拽着绳子,在寥落着丛草灌木的岩壁上连爬带拽,在山上的战士和战友的拽拉下一个个都给拽上了山顶。

站在山崖边上迎接他们的是营部的军人和王指导员、毕连长等10几个孩子,他们一个个笑得脸上开了花。可不是,这些孩子经过如此劫难,能毛发无损地回来,该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

江西一登上山崖,就发现这里怎么这么熟悉。哇!这不就是大山下放到这里的山顶高台么!但山上还有山,那就是合掌峰。江西的眼睛情不自禁向那合掌峰瞄去,不对了,那耸立的合掌峰向中间相互倾斜,好像真的要“合掌”了。再往下一看,那赢大爷的吊脚楼没有了,一个人拼着命向合掌峰跑去,他像一个石碾往前滚动,那还有谁?不就是大山么!还有比他反应更快得么,他在这儿生活了快半年!江西见状,也撒腿向合掌峰跑去,柳军等孩子也急忙向合掌峰跑去。

两峰夹持着那吊脚楼下陷,那吊脚楼只剩下一个屋顶像是在水面上浮动。10几个军人正在全力抢救,把压着的石头和房屋的瓦砾搬开,因为那是一个下陷的深窝,人多了施展不开,所以战士们排成一个传递队,把掩埋在深窝里的废墟物和石块传递出来。合掌峰的下陷和赢大爷吊脚楼的下陷和掩埋,是邓营长带领战士们凌晨上山,准备抢救被困在半山腰的教导员等孩子们的行动中,天蒙蒙亮时才才发现的。原来隧道里的塌方是和这里的地质变故相关联的。

大山冲到废墟边,边喊着“赢大爷”,边拼命地去扒开那废墟。柳军等人也冲在前面去扒废墟,把先前在这里抢救的战士都挤到一边去了。江西排在战士队列里传递着物品。

孩子们还没有挖出多少废墟物,两边的山体又摇动起来,脚下的大山也在抖动起来,合掌峰仿佛摇摇欲坠,插不上手正在围观的人一起喊叫起来:“危险!!”于是正在深窝里抢救的战士和孩子们纷纷跑到高地上来,只有大山还在拼着命挖废墟,丝毫没有撤离的意思;于是在上头的孩子们也拼命叫喊:“大山!快跑!快离开!山要倒下来了!”但是大山仍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已经离开了深窝的柳军见状,即返身跑回深窝,不管三七二十一,拽起大山的胳膊就往高台上跑,大山还想挣扎,一看是柳军,也就半推半就地被柳军拽上了高台。

当柳军拽着大山安全地回到高台的时候,那耸立的两座合掌峰摇曳着下陷,带着巨大的轰鸣声,突然“咚”地一声巨响,那双峰猛地磕碰在一起,这恐怕是天地间最大最响的一声“掌声”,合掌峰真正“合掌”了,巧合的是它遥对着山顶上有古老的“巴霎寺”,犹如巨佛伫立的天柱山,这可是天地间最大的“一拜”。从此骆驼山的“双峰”变成了“单峰”。

在这地质奇异巨大的变动中,只片刻赢大爷的吊脚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片瓦砾也看不见了,仿佛世间原本就不存在这所房子。所有在场的人无不瞠目结舌。对于大自然,人类永远是渺小的。

大山见此是垂头顿足,哀伤不已。不用再去寻找赢大爷兄妹的下落了,天地已经给他们安排了最隆重的葬礼,合掌峰就是他们不朽的墓碑!

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刘教导员和邓营长站在高台上,他俩的对话正好被江西听见了。

教导员说:“这一下好了,隧道里可砸结实了,这也叫‘由乱到治…。

营长说:“这实际是一块上面分叉的‘滑动岩’,它像钉住大山的一颗钉子,本来起到稳定山体的作用,现在你挖倒了它,它就成了捣乱分子;而且它下大上小,你越挖它越往下掉,永远也挖不完,这么高的峰你怎能挖得完它,看来还要想好的办法。”

教导员说:“它是一座‘飞来峰’,这就是事物的辨证法,‘保皇派’变成了‘造反派’”。

营长说:“你讨厌‘造反派’”?

教导员说:“没有,‘造反有理’嘛!我只是比喻,我们也可以造几颗‘钉子’把合掌峰给钉住,这也叫‘以其山之道反治其山之身一’”。

营长说:“好主意!我们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思路了,真有你的。”

教导员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马上把困在洞里的这些人召集起来开一个会,这件事非同小可,不能宣扬出去,要保密……30年……,我来给上级打……”教导员的声音越来越低了,最后在营长的耳根子上说话。营长在一个劲地点头。江西听不到了。

他俩的对话使江西想起《古兰经》里的几句话,“他在大地上安置许多山岳,以免大地动荡,而你们不得安居……”(古兰经,第16章第15节)“难道我没有使大地如摇篮,使山峦如木桩吗?”(古兰经,第78章第6—7节),江西对《古兰经》那些讲山水的段落特别地注意。先哲的话确实有很多预见和启发。

邓营长他们果然用“钉山法”处理了无止无休的大塌方。沿汉江一线存在大量破碎疏松滑动的岩层,对松动的岩层采取“钉山法”的技术在襄渝线得到全面推广,从而大大加快了襄渝铁路的建设进程。听说陈军医的未婚妻掉进了汉江的消息,石庙沟的学兵们自动组织了好几个搜索队,找来了好几条木船,沿汉江而下至安康,找了几个来回,水性好的孩子冒着危险几次下潜到水弯处、水窝边,遍寻不见。

江西请了假,天天呆在寻找汉玉的船上,只要需要下水去找的,他就第一个跳下水。他感到内疚,他感到是因为他的原因,使陈军医的未婚妻失踪了。他再也不敢去找陈军医,就是在江上碰到在另一条船上寻找汉玉的陈军医,江西也红着脸低着头,不敢看陈军医。他再也不去关心巴人的遗迹,钻研巴人的历史,看到“巴人洞”被塌方摧毁了,湮灭了,他心里还感到愉悦些,因为他恨那个洞,陈军医也应该恨它,汉玉不就是在那个洞里失踪的么!教导员找他们开会,要他们对“巴人洞”的事保密,他不要说讲,想都不愿意想这个事。“巴人”啊“巴人”,你就像歌德《无限》中说的“你不会结束,这是你的伟大,你没有开端,这是你的造化……。”

仅仅几天,陈军医身体瘦了,眼睛红了,嗓子哑了,人像痴了一般,完全变了一个人。

在遍寻未婚妻不得的第九天,陈军医失踪了。在他的卧室里是洁净的床单,叠得有楞有角的黄色军用被子,所有的军装也都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闪亮鲜红的领章帽徽也都具在。他的诊桌也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听诊器等器械一样不少,只是靠墙摆得一溜书少了很多,剩下的基本是政治书籍。

陈军医是一大早出门的,也没有留下任何留言字迹,也许汉玉失踪后,陈军医认为一切都是多余的了。有的说陈军医顺江而下去寻找未婚妻去了,也有的说陈军医过江去了,到大巴山的深处去寻找那只白虎,因为是那只白虎把他的未婚妻带走了……

陈军医走的第二天,团部关于对军医陈哲夫执意要和地主成分的女儿汉玉结婚的处理意见终于发下来了,云云若干,结论是劝其退伍。刘教导员看完《意见》哑然失笑。邓营长看了,干脆让通讯员将《意见》放在了陈军医的诊桌上。这迟来的意见用了近二年的时间。

快乐地穿过这个时代行驶!

愿它的悲惨跟你无关而远离!

——尼采《星的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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