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闪动,杀气破空而起。
虎啸刀背染血,夜色中如罂粟花开,血腥的妖艳。
虎啸刀刀势刚猛,有着摧枯拉朽的劲道,直袭无名背心。
无名身子腾起,空中翻转,挥出钢刀去挡。二刀相碰,金星飞溅。震得四周树枝频频抖动。
短兵相接,虎啸刀毫无停滞,微微一斜穿过钢刀一晃,化作千重万影,迎面逼来,成月落看不出刀在何处,只知道不过一瞬间的事儿,虎啸刀就几乎封死无名所有的出路。
无名半空中无处借力,身子渐渐下坠,眼看便要落入虎啸刀编制的刀光之中。
成月落蹬地而起,软鞭缠上无名的腰,使尽全身力气将他甩出半丈远。
戚非成右手握刀,向后一扳,虎啸刀劲儿刚猛,一股气劲迎面而来。
成月落勉强侧身闪过,胳膊上仍是被开了个血口。尚没有回神,巨大的气劲就从侧面兜风而来,沿着腰部斜斩而来。
方才那一鞭她用了八成力道,又被虎啸气劲所伤,此刻血脉翻腾的厉害,想施展轻功却提不起气来。
生死一瞬间,成月落似乎又看到了那一双温暖和煦的眼睛,深褐色的眼眸将她望着,明明冷厉不起来却非要摆出严师的姿态训斥她,不轻不重的敲她脑门一下,“丫头又偷懒,赶紧练功。”
丫头,丫头,自他温润的嗓子唤出来,甚是好听。
成月落苦练轻功三年才有今日小成,倒不是因为敬畏师傅才改了幼时顽劣心性潜心练功的,只是因为不自觉的想接近那少年师傅。那年她九岁,他十五岁。
成月落心中突然生出了一分执念,她是不愿意辜负那少年师傅的教导,更加不能就这样死去,没有与他重逢就先死去。
丹田处涌起热气,成月落几乎是无意识的腾空而起,转身侧旋,窜出了虎啸刀的攻击范围。
但听戚非成冷哼一声,左手手掌擦刀锋而过,暗红色的血染上青龙大刀,朦胧月色下发出妖冶糜烂的血光。当刀锋浸上鲜血,原本厚重的大刀瞬间轻盈了许多,刚劲不减,速度加快。
戚非成对成月落冷冷一望,瘦削的脸凝着寒气,“丫头轻功不错,正好给刀祭血。”
说罢挥刀直冲她来,成月落本就是强弩之末,哪里禁得住这等架势招呼。顿时觉得万物灰灭,人世间的这一遭就这么走完了,着实有点一事无成了。
大刀迎面而来,却有人猛的推了她一把,兵器相撞的金属声响起。成月落急忙回头去望,无名已经与戚非成拆过数招,无名的肩头挨了一刀,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出,血流如涌。
成月落扑过去,扶住无名,双手都在颤抖嘴也哆嗦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尽管不是第一次经历将死的危险,但是这种感觉是经历多少次都不能应对的,一种唤作绝望的情感一丝一毫的侵占着你的思维,直到你放弃生的希望。
无名扯出一丝笑容,“月落,不要放弃。”
因为怕戚非成发现,齐叔带着人埋伏在凤凰楼外面,没敢靠的太近。听到兵器打斗的声音,刚刚赶来。
二十几名衙差手拿兵器,加上齐叔和李兴旺,阵仗乍一看倒是不小。
但是成月落清楚的知道太平盛世下那些衙差是什么样的战斗力,这会儿来恐怕是来给戚非成的破刀祭血来的。
他们救不了她和无名,不过是白白送命罢了。
成月落挥起软鞭在众人面前横扫而过,逼得他们生生后退,大喊:“都走,赶快走。”
戚非成似笑非笑的看着染血的虎啸刀,说:“丫头倒是个明白人,可惜了。”
齐叔和李兴旺的视线双双绞着成月落,深沉的情感在这一刻毫不掩饰的迸发。
成月落怒吼:“不要留下送死,走。”
不过就是一个眼神交递的瞬间,她没有看清楚李兴旺眼里挣扎的表情,只见他拉着齐叔转身喊道:“走。”
齐叔没有动,相反的他推了一把李兴旺,把他送向远处。齐叔脸上仍是冷冷淡淡,平静的说:“兴旺,你们走。月落,不论生死齐叔都陪着你。”
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也比不过这句生死一刻平实的言语,成月落感到双眼涨的发涩,一咬牙挥出一鞭,对戚非成道:“来吧。”
戚非成道:“好,老夫成全你们。”
齐叔文人出身,即使习过些武功,根基到底是弱了些,遇到高手的话就不够看了。成月落和无名一鞭一刀,挣扎在戚非成用青龙大刀舞出的杀招中,身上的伤痕是越添越多。
没有人能够救他们,他们只能自救。
就在成月落想这点的时候,无名已经挥刀而上,直直的冲了过去。
伴随着成月落的一声大吼“不要”,是虎啸刀穿透无名身体撕裂一般的声音,无名的位置算得很精准,刀自他肋下而过穿过他的身体,卡在的肋骨之间。
戚非成眉头微皱,用力拔刀。无名双手死死的握住刀刃,鲜血直流,嘴角也涌出血来,却是带着微笑的看着戚非成。
没有时间给成月落犹豫,她怒吼一声,软鞭直奔戚非成脖颈而去。
然而却只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道伤痕,他的人就已经弃刀蹿了出去。无名的身子连连后退,沉重的刀插在身体里使他身子向后倒去,露在外面的刀尖触到地面,又将无名的身子抬起,成了支在地上的斜面。一滴滴的血顺着刀背淌下来。
成月落运足了内力挥出数十鞭,皆被戚非成挡了过去,他道:“丫头,刀不在手老夫杀不了你,你也奈何不了老夫,今日就此别过吧。”
“休想。”她怒目而瞪。
“呵呵,对,你轻功不错追得上我,但是你功夫不济杀不了我。待我找到合适的刀不是一样可以杀你吗?”
成月落明白,他说的是事实。
习武多年,她头一次恨自己武功如此不济。
“未必。”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打破血腥的黑夜,声音里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好不容易喝次花酒,偏偏被你扰了清净。”
阴影处的角落里走出来两个人,身上仍穿着那件脏了的黑色裘衣的是禾日,身后跟着的是青衣黑靴的薛璁。
突然出现的两个人让戚非成神色一紧,问道:“你是想说你们二人杀得了我?”
禾日的眼睛亮若繁星,嘴角掠着微笑的弧度,食指指着薛璁道:“不是我们二人,只是他。”
在没有见到薛璁出剑之前,成月落也和戚非成一样认为禾日不过是大晚上的趁着风凉开了个玩笑,然而,未到百招,倒下的是没有虎啸刀的戚非成。他被一把锥子一样的钢剑刺穿心脏,致死都带着不可置信的惊恐。他圆睁着眼睛,极为恐惧的说:“你……你……你是……”
然而他还没有说完,薛璁的剑再一次划出弧度,割断了戚非成的咽喉,薛骢的剑和他的人一样,沉默不起眼却实用,且冷酷。
禾日负手而立,自始至终只是看着,看着血气翻飞的生死场面,看着已经断了气的尸体,对薛璁道:“好歹是刀盟门人,埋了吧。”
乌云蔽月,北风阴冷。
在戚非成死去的时候,成月落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快意,只觉得心里的黑洞越来越深,有着无法救赎的恐惧。
她扑向无名,无名身下的地面上已经是一滩血河,齐叔沉重的冲她摇了摇头。
眼泪早就已经泛滥,她使劲的擦去脸上的泪水,用力看着无名,看着他渐渐失去血色的平凡的脸。
无名脸上的表情没有濒死前应有的挣扎和恐惧,反而是平和的,他温柔的看着我,嗓音嘶哑的说:“无论何时。”
他曾经说过,“月落,不要放弃。无论何时。”
他要她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弃生存的意志,他要她带着诸人的呵护和祝福坚强的活下去。
“我答应你。无名。”
无名欣慰的笑了,用尽最后的力气做了一个手势说:“无名无愧。”
原来如此。成月落终是明白了。
父亲一生刚正仁义,施恩无数,却从来不图回报。不想,他种下的种子,获得收获的人却是她。
成月落以为隐姓埋名,避世于此,从此世间再也没有洛氏颐妍,再也没有朝代更替引发的权力纠葛,再也没有阴谋权术背后的你死我活,却不曾想已经被打上烙印的生活原本就是宿命,摆脱不了。
既然无名能够看透她的身份,那么也许用不了多久,有心人也会发现。这五年边城平静生活便是终结。
或许已经发现。
成月落知道,对于那样东西的找寻,他们从来没有停止过。尤其是在当下,储君虽立,夺位之争怕是远远没有结束。
作为唯一知情人的洛逊已经身归黄土,化为尘埃。那么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将这个秘密传承下去的人就是成月落——洛颐妍,洛氏家族唯一的漏网之鱼。
可惜,她却遂不了他们的愿。因为父亲从来都没有告诉她一个地点或是零星半点有用的情报。洛逊行刑前,成月落扮作送饭的狱卒去见了他最后一面,他身陷囹圄,饱受折磨,神态却依旧威严如山,一丝不苟,在她面前全然不像将死的亲爹,仍然是严肃的父亲大人。成月落那时不过是个十二岁大的孩子,冒着生命危险前去探他,他却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国将不国。”在她离开的时候,洛逊深深的看着她,那种深刻而复杂的眼神包含太多,怕是言语也无法描述的。昏暗的光线中,成月落看到他红了眼眶,那是她唯一一次见到父亲柔软的一面,却也是诀别的一面。
第二日正午,前朝世家洛氏一族三百二十四口,包括那挂着洛颐妍名牌的替身女子,被斩于菜市口。成月落试图去想三百多个人头被砍下来,那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却始终想象不出,也没有去观刑的胆量。
那个时辰,她已经骑着一匹瘦马在前往边城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