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
秦昭和成月落拿着公文,自柳州大牢中提出了在边城犯案的那名人犯。三个人一同上路,返回边城。
走了两日,第三日傍晚他们到了边城四镇之一的平阳镇,因为只是路过,带着人犯入镇又诸多文书上的麻烦,秦昭和成月落决定在镇外的一间破庙歇上一晚。
这间破庙本是土地庙,破败多年,已经成了乞丐们的居所。往来边城四镇公干多次,这几年,成月落也曾在这间庙中打过尖,对庙的情况地形都有了解。
庙内已经有了不少的乞丐,随着天色渐黑,不时的有入城乞讨的乞丐回来。有几个乞丐正围着正中的大锅煮饭,有的三三两两的围聚在一起说话,有的则蜷缩在一角呼呼大睡。
对穿着捕快服的成月落等人他们选择了无视,往来公差借地打尖儿的事儿,他们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乞丐们向来是合群的,因此那离群索居的人自然有些引人注目。
成月落注意到了她右手边的角落里的那名乞丐,他不与他人交谈,没有眼神上的接触,大伙吃饭的时候他也没有加入,只是从怀里掏出了半块干硬的饼嚼了几口,然后又放回了怀里。
恰在此时,一只掌心大小的黑色蜘蛛自屋顶缓缓而下,落在那乞丐眼前,再往下就要落在他的腿上了,只须臾功夫,只见他拿起地上一根稻草杆儿,直插入蜘蛛体内,一甩手蜘蛛连带着稻草杆儿就不见了踪影。速度之快,如若不是成月落一直盯着他看,怕是根本注意不到的。
成月落下意识的看向秦昭,只见他神色如常,似乎是没有看到这一幕一般。
那乞丐显然身怀武功,且身手不错,但远不是秦昭的对手,便是成月落使出风华也能胜他。应该是……无虞吧。
深夜,土地庙中一点也不安静,此起彼伏的鼾声甚是热闹。
成月落本就睡的轻,此番更是根本睡不着了。
因此,庙外那一声异动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她立刻警醒的去看秦昭。
借着月光,只见秦昭的眼睛刷的就睁开了,眼中满是警戒之色,哪里有半分睡意。
看到这一幕,成月落心里有些酸楚,世人眼中的九殿秦昭是身份尊贵的皇子,是手握重兵的一方将帅,是令男儿羡慕女子仰慕的传奇人物。殊不知,他陷于明枪暗箭的罗网之中,必须时刻保持警醒。
秦昭看着成月落,轻轻的摇了摇头。
成月落看着庙内睡得散乱的乞丐们,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要声张。就算此时告知那些乞丐将要有必杀之袭,他们四散奔逃,也不一定逃得了。而在刺客进入破庙,心神最为紧绷的时候,乞丐们的慌乱逃命,可以为秦昭赢得些机会。
随着外间刺客的逼近,最先动的不是秦昭也不是成月落,而是角落中那身怀武功的乞丐。他无声的坐起身来,扭头看向秦昭,两个人微寒的目光在寒冷冬夜的凄凄月色下相交。
然后那乞丐动了,在成月落的手已经按上腰间的软鞭的时候,他身子如梭子一般笔直的向外窜去,竟然是要逃。方才看向秦昭的那一眼,他只是要确认来人是冲着谁来的而已。
可惜他不知道以秦昭的身份和武学造诣,为了击杀他而布下的局,怎么会容人在此刻逃走呢?若是能逃,早些时候秦昭和成月落也就逃了。
迎着那乞丐的去势,两只短箭破空迎击,在他为了躲开短箭身形稍偏的时候,一把长剑携着凌厉剑气从侧方飞掠而来,乞丐反应倒是迅速,一个后空翻翻回了破庙中。
成月落与秦昭对视一眼,随机扯着嗓子大喊一声,“杀人啦。”
破庙里静了一下,下一刻乞丐们慌忙爬起来四处张望,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黑衣刺客自屋顶破瓦而入,起手间便割破了数人的喉咙,鲜血飞溅在四处,彻底的惊醒了乞丐们,顿时四散而逃。庙里一片的混乱。黑衣刺客手起剑落,在纷乱奔走的人群中无差别的杀人。
秦昭和成月落混在人群之中,利用这乱势以最简单直接的招式击杀黑衣人。
庙外自然是还有埋伏或是剑阵等着守株待兔的,不时有凄惨的叫声自外间传来,逃出破庙的乞丐们没人能够活着离开这方圆之内的。
喧闹归于平静,夜间起了北风,呼啸北风自残砖断瓦间吹进庙内,吹得神龛上的布幔呼呼作响。
破庙内的地上横七竖八的满是尸体,有乞丐的也有黑衣人的,风一吹血腥气扑鼻而来。只有两个人没有倒下,秦昭和成月落一人持剑一人握鞭,侧身靠在一侧的墙壁旁,气息俱是平常。
成月落小声问:“闯出去吗?”
秦昭摇头,“此间狭窄,宜防暗箭。第二次攻击来的会是高手,你如果不能力敌,就尽量闪避拖延。他们定是设了剑阵拖住了我的暗卫,约莫也拖不了太久。”
成月落这才留意到庙外隐隐的有刀剑相击的声音。
这时,庙外有一人朗声道:“既然你们不出来,那只有我进去了。”随着他的话音刚落,自庙外先行闪进来一人。
在他双脚尚未落地的时候,成月落的鞭子便甩了出去,如腾蛇一般横向掠向来人。那人手中横出一物,月色下闪过一道幽光,直接迎上了成月落恭候多时的软鞭。“咄”的一声锐利清鸣,成月落手中的软鞭仿佛撞上了坚硬的墙壁一般,被一股强大的真气弹开,在空中翻腾了数下才落在地上。
成月落对来人的内息之法颇感熟悉,不由仔细的看向来人。只见他一身黑衣,身形高大,脸上戴着鬼脸面具,手中拿着的赫然是一把玉箫。
秦昭一直没有出剑,冷眼的看着来人一招逼退成月落的鞭子,此刻方才出声,“青山祠的内息之法果然霸道。”
成月落幡然醒悟,原来是青山祠的功法,难怪。再看来人脸上的面具和手里的玉箫,不由的问道:“洞箫神曲,楚天与?”
来人笑出声来,“姑娘认错人了。”
此时,三名黑衣面具与此人同等打扮的刺客才自庙外进来,看来此人的身法速度亦是不凡。
这三人一进庙,那人手中的玉箫便起了一式,掠起了一方月色,看似简单却气劲满满的向秦昭而去。
与此同时,三名黑衣人的剑划破北风向成月落刺来。成月落不敢硬接硬拆,软鞭凌空兜出半圈,将剑势缓了缓,她则趁机跃出三把剑织出的剑网。
秦昭曾将成月落的轻功身法看了个仔细之后告诉她,授她轻功的师傅很有可能师承无极道,只是无极道向来神秘,世人知之甚少,秦昭也没有十足的判断。但成月落的轻功确实是以身形诡异,善逃命也善防守为长的,此特点也恰是武林中人形容无极道门人身法的描述。
三把剑越来越快,留给成月落的空隙越来越小。成月落发现自己拖延不下去了,三名黑衣人显然不是俗辈,数十招过后,对她的身法已经熟悉起来,彼此之间的配合越加默契,钩织的剑阵不出十招便会将成月落逼入死局。
秦昭的剑和那人的玉箫金玉相交,光亮连串迸射,正斗得难解难分。根本无暇施以援手。
如今之计,唯有击杀一人,破了剑阵成月落才有生机。
恰在此时,只见秦昭剑光大盛,长剑啸吟,北风戛然而止,剑意凛然竟然比寒冬瑟瑟北风更加凉入皮肤,众人皆是一顿,如此锋芒的剑招都是头一次见识。成月落心想,这难不成就是剑宗的光华九式?
在众人微顿的时机里,秦昭左脚踢中地上的一块小石头,径直的打在一具倒在地上的尸体上。而后他平直挥出一剑,又补了一剑,方才的光芒便遁入了夜色之中,不留痕迹。倒像是众人的幻觉一般。
而接受到秦昭深意的唯有一人而已。
三名黑衣人自极短的怔忪中回神,未见成月落出其不意的使出杀手,犹自庆幸。成月落却很懊恼,机会稍纵即逝,不知道秦昭突然秀剑势华丽是为了什么。
很快,秦昭的意图便见了分晓。
一名黑衣人的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低下头,面具下的只露出一双惊恐不可置信的眼睛,盯着自身后穿透胸膛的那把剑看。然后他倒下,露出了身后站着的人,一名乞丐。
这次成月落反应的很快,软鞭已经注入了真气,如毒蛇吐信似薛璁那锥子样的兵器一般,径自穿透了另一名黑衣人的心脏。
第三名黑衣人倒在了乞丐的剑和成月落的鞭子的夹击之下。
此时,庙外传来一声笛音,那持玉箫的黑衣人虚晃一招,连退三步,退到秦昭的剑势之外,道:“不愧是九殿亲训的暗卫,竟然能突破由青山十八式换变而来的剑阵,可敬可佩。”
秦昭似是接受了他的赞美,“不如摘了面具打个痛快?”
那人摇头道:“我的任务是刺杀,不是比武。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九殿下,来日方长,我们下次见。”
说罢纵身而去,成月落刚要追出去看,被身边的乞丐拉了一把,就听“铛铛铛”数声,数枚暗器钉在了门边的墙上。
成月落借着透入庙内的月光看向那乞丐,这是她今夜头一次看清他的脸,不由的怔了怔,这是一张被毁掉的脸,像是被药水腐蚀一般,血肉模糊之后结痂,疤痕交错,除了一双眼睛依然黑亮之外,只大约看得出嘴巴和鼻子。
“谢谢!”
乞丐的脸上已经很难分辨出表情来了,只眼睛盯着成月落看了一瞬,摆摆手。然后他冲向秦昭,指指自己,艰难的吐出一个嘶哑的音节,“走?”
原来嗓子也被毁了,他在问秦昭,他是否可以走了。方才混战之中,他倒地装死,自问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却仍是被秦昭看破。那枚石头,不仅是要他救成月落,也是他的自救。
秦昭略有迟疑,成月落道:“你现在走很危险。”她知道秦昭对此人仍有怀疑,但这乞丐方才救过她两次,卷入此番杀局也是因为他们二人,实在是不能如此的恩将仇报。她看向秦昭,眼含请求。
秦昭道:“那人是不是楚天与先不论,但他确实是青山祠的门人,你也是江湖中人,应该知道青山祠的武林地位。只是不知道你所躲避的仇家是否有青山祠厉害。如果没有,我建议你还是跟我们同行一段吧。”
乞丐穿着一件破旧的已经看不出来本色的短襟上衣,容颜丑陋骇人,手中仍握着尚在滴血的剑,庙内月光并不透亮,这一幕看过去本应是阴森恐怖的。可是不知怎的,成月落反而觉得这乞丐在遭遇变故之前,应该是位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面容俊美无涛,仪态风华俊秀。
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