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月落夜里睡不着,摆弄着手指头数绵羊,越数越觉得自己算术学的不错。
数着数着,鬼使神差的,心里默念的变成了一个人的名字,秦昭。
秦昭,秦昭,当今的九殿下。长于行伍,斗于深宫,如今龙游浅滩。
穆平邱此次名为送嫁,实际上是为削弱秦昭的兵权。
如今天下兵权三分,一分在豫州九殿下,一分在皖南王秉正,一分在帝都。而帝都的兵权又分为驻军,禁军和御前侍卫。驻军由招远候宇文否泰调控。禁军头领为五公子之一的漠然成峰,容漠峰。御前侍卫则由正三品中郎将穆平邱统领。
帝都兵权看似错综复杂,其实是太子占据了优势,主导了帝都兵权。而皖南王氏的家主王秉正向来谨慎,事关储位之争赌的是身家性命的买卖,他是不会轻易下注的。所以皖南是中立的,至少在帝王之争明朗化之前王秉正不会表明态度。
是以,太子党这几年的目的无非是要分化秦昭的兵权,而秦诺玉的出嫁恰好给了他们这样一个机会。
但是秦昭兵不血刃的就化解了这次兵权的危机,穆氏怕是没有想到,秦昭会这样直截了当的要了穆平邱的命。或许他们以为穆家独子的身份是他人不敢妄动的保证,因为动手之前是要先思考一下是否承受得住权倾天下的穆氏的雷霆之怒的。谁料到,孤女复仇,性命早就置之度外了。
穆平邱死后,御前侍卫是否还会是无二心的太子党,怕是要另当别论了。而朝云这颗棋子,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埋下的。至少在成月落到边城的时候,朝云就已经挂牌凤凰楼了。由此可见,九殿的深谋远虑,远比他为人称道的武功高远了些。而他对于帝都大正宫中的那把椅子的追逐,怕是要执着到底了的。
若要是下棋而论,秦昭无疑是个中高手。所谓高手,便是一步落子之时,可以想到往后几步甚至几十步的走法的人。成月落甚至不由的猜测,怕是秦诺玉的自请下嫁于匈奴都是这盘棋局中的一步而已。
成月落起床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听到院子里有不小的动静,似乎是兵器相交的声音。匆匆的披上外衣就冲了出去。
却见,一男一女,一人一剑的缠斗在院子里。二人武功俱是不弱,男子一身黑衣使的是软剑,以守为主。正是禾日。
女子红衣飞扬,握着一把柳叶细剑,攻势凌厉,招招精准。
但禾日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他能够从你的招式中看到你接下来的意图,从而将你的攻势化解。
见成月落出来,那女子恼怒的把手里的剑扔到地上,抬头看了眼禾日严肃的表情,吐了吐舌头弯腰又把剑捡了起来,拿在手里,定是知道禾日见不得武者懈怠兵器的鬼脾气。她嗔道:“不打了,不打了。我想出什么招你都知道,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成月落惊讶的看着女子,日前她刚刚见过她,那时候她一身大红锦袍,气度雍容,寥寥几句便镇住了气焰嚣张的廖凡。
而今日,她肆意张扬,还带着点无赖一般的冲禾日说话。着实令成月落不能将她认作是夷华公主秦诺玉。
然而,她冲成月落道:“成姑娘,我们昨日见过。”
成月落慌忙屈身行礼道:“卑职参见公主殿下。”
“快起来。我是偷跑出来的,切勿声张才是。”
“卑职遵命。”
成月落拿眼角偷瞄了下禾日,他白了她一眼道:“我饿了。”
成月落恭敬的说:“昨个还有粥剩下,热热可好?”
禾日尚未答话,秦诺玉便喊道:“甚好,甚好。我也正有些饿了。”
昨晚的剩粥勉强对付下禾日还行,要是给公主殿下喝,成月落就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幸好腊肉还够,就重新煮了新的。趁着煮粥的功夫,她偷溜了出去,去街头买了几张馅饼和小菜,又买了两小坛子竹叶青。
秦诺玉看到酒的时候格外高兴,拍着禾日的肩膀说:“九哥,成姑娘不仅心思缜密,看来居家也是不差的哟。”
禾日嫌恶的拍开秦诺玉的手,抓起张馅饼就啃。
秦诺玉好整以暇的看着成月落问:“我叫他九哥,你不觉得惊讶吗?”
成月落平静道:“我若是惊讶,怕是会让公主殿下失望吧。”
秦诺玉笑道:“不错。真不错。真是七窍玲珑心呀。我原以为帝师那样的性子,生养出来的女儿也活泼不到哪里去。”
禾日轻声斥道:“诺玉。”
秦诺玉瘪嘴道:“我没有讽刺的意思,绝对没有。我只是……我只是……用词……”
“我明白。”成月落微笑的看向禾日道:“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你我结束对彼此的试探和考验,坦诚相见。但有一件事,我必须诚实的告诉你。”
“你说。”
“秦昭,我并不知道传国玉玺的下落。”
秦昭倒了碗酒送到她面前,眉眼之间有淡淡的笑意道:“我知道。”
“那……”那我与你有何用呢?
秦昭狡黠一笑道:“可是别人不知道。”
秦昭与她碰杯,酒碗相撞是溅出了些许酒,凉凉的洒在手腕上。二人仰头喝干碗里的酒。
秦昭道:“但我不知道的是,你是何时知道我的身份的?”
成月落擦了擦嘴角的残酒,“其实你给我留了很多破绽,让我发现你的身份,给我时间去考虑今后是否要和你同路。但其实,我却是从你的武功路数上发现你的身份的。”
“哦?”
秦诺玉不可置信的问道:“以你的武功,居然能看出来九哥的师承何处?”
“我武功是差了些。但大家只知道我有位位及帝师的父亲,却很少有人知道我母亲的来历。我母亲来自江湖,而且师出名门颇有些来头。未曾嫁于我父亲前,在江湖上也是有些名气的女侠。自小她虽然不曾教授我武功,但是枕边的故事都是关于江湖的名人轶事,有时兴起还能拿出几本破旧的画册给我看。所以,我大概能看出各大家的武功路数。包括四方庙中香火传承千载的四大派。”成月落平静的看着秦昭,将那个名字说了出来,“剑宗传人,你好。”
秦昭眸色程亮的将她淡淡看着,慢悠悠的道:“你的母亲出身青山祠。”
成月落讶然道:“你竟然能猜到?”
秦昭嘿嘿一笑,又干了一碗竹叶青,便不再说话。一口饼一口酒的吃着。
吃完了饭秦诺玉就不大情愿的回去了。剩下成月落和秦昭二人大眼对小眼的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阳光的光华落在他俊朗的脸庞上,让面部的轮廓更加立体,平添了几分刚毅之色。
这几年街头巷尾,或者在茶楼听书,成月落听过了许多九殿下和他的连营骑的故事,那传言中深入大漠荒地,直捣匈奴王庭的铁血军队,金戈铁马,所向披靡。不曾想,这被如战神一样标榜的男人,如今就倚在她院子里歪脖柳树下,穿着件半新不旧的黑衣,眼中带着笑意的瞅着她。
成月落忍不住走过去,蹲在他身前,把他从上倒下看了个仔细。临了还捏了捏他脸上的肉。
秦昭笑嘻嘻的看着她道:“你轻薄于我,可是打算负责?”
她顺手又捏了捏他大臂上的肌肉,“也成,听说你还没有正妃,看在你教我功夫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吧。”
他仍是在笑,但眼中殊无笑意道:“你长在世家,应当知道我的正妃为何空悬吧。”
“哎,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你的正妃位置是你给支持你的世家最好的保障,这位置只有一个,你定是要给对你帮助最大的家族的。”
秦昭给了她脑门一下,“帝师德高望重,为人正直。怎么你……”
“我自学成才。”成月落揉了揉脑门说:“我爹那样的品性只适合于太平盛世,乱世之下尔虞我诈,正直这种品质,尚不足以保命。”
“哦?我看你断案倒是有些天赋的,不如来说说戚非成为什么要杀荒庙中的人吧。”
“因为你。”成月落看着秦昭,悠悠然的说:“荒庙里的死者出身军营,胳膊上有新月形疤痕,我本以为是九殿遇刺,因为虽然不是天下皆知,但九殿下在同大漠苍狼都计然比武的时候留下新月形伤疤,引得夷华公主秦诺玉心之所向的事儿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是发信询问之后得知九殿无恙,我的思维也陷入了死胡同。戚非成乃是刀魔门人,这世间能劳动他远赴边城刺杀的人,怕是不简单。而杀了人惊动了衙门却并不离开,反而留了下来,我猜想原因无非两种,他在等人,或者他要杀的人还没有杀完。这其中的缘由,直到我知道了你的身份才想明白。”
“哦?”
“戚非成要杀的人本就是你。而你,大约是得了消息但却不详尽,你不知道杀手是谁,武功如何。你不想冒险,索性在凤凰楼喝花酒欠下酒债,被关进衙门的同时,派出替身引杀手现身。得知戚非成之后,你虽有把握胜他,却不想暴露你剑宗传人的身份,于是出手的是薛璁。”
秦昭点头,“薛璁和我师出同门。”
成月落盯着秦昭看了片刻,终是一咬牙问了出来,“我看那替身的疤痕是旧疤,也有些年头了。你……你谋划这一步多久了?”
“要说替身的话,在父皇没有登基的时候就开始了。至于那疤痕,我有了,替身自然也应该有的。”
成月落讶然无语,景帝没有登基的时候,秦昭不过是个孩子吧。若是那个时候就日日生活在刺杀中,需要豢养替身的话,时至今日,他长成了这种深谋远虑,一步落子远瞻八步的性子,也是说得过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