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王妃还在抽抽泣泣,潘姑姑为首的一干妇人轮番上阵苦劝,王妃依旧哭泣不已。这期间,洛小琪被这群人挤到边上,着实好笑。
洛小琪缓缓找个椅子坐下,双眼微敛,唇边淡笑,似乎毫不在意。这一出闹剧,是刻意演给她看的,想要说明什么,母女情深还是其他的?
有人上门来报,柴郡王前来探望王妃,襄阳王妃才慢慢止了泪,众人慌忙打水洗面。王妃对洛小琪勉强笑道:“娘一时着急……静娘……”
“这么些年,我也一直很想娘。”洛小琪目光诚恳,“娘,女儿不孝,让娘受累了。”
襄阳王妃没想到洛小琪说这样一番话,很有些愕然。过了会才勉强笑道:“孩子,你受委屈了。”
说着,她又将魔喉罗给洛小琪戴上,叮嘱道:“这东西要好好戴着,别弄丢了。”
说话间,外面又有人来催促,说柴小郡王已经在客厅候着。王妃沉吟片刻吩咐:“我看着小郡王长大,也不是外人。请他到西棠厅,那里亮堂些。”
这地方洛小琪记得,厅外有几株海棠树,虽然现下棠花已谢,还是有几株花抓着春风的尾巴不放,景色颇能入眼。
襄阳王妃带着洛小琪到西棠厅时,柴云早已等候多时。洛小琪见柴云奉承襄阳王妃的模样,便知两人相熟已久,心想难怪上次在瑶华宫,柴云能与襄阳王妃一道出现。
想到瑶华宫,她想到了宁素。不知她现在日子如何,是否担心过自己。又想起了清悟和孙姑姑,在自己离开瑶华宫前日,还特地叮嘱了好些话,当真是关心自己的。
她本想找时间回瑶华宫,却一直被阻拦。襄阳王说要待她的名字重新上了皇家玉牒才能出去,王妃又是一副她出了门就再也不回来的神色,说上两句就要掉眼泪,洛小琪着实怕了她。
还是自己找个时间偷偷溜出去吧。
一想到桃夭的眼神,洛小琪又是一阵心烦。冷冰冰的比刺还锐利,梗得心里不舒服。
思忖间,襄阳王妃被柴云几句话逗得笑意盈腮,转脸对洛小琪道:“静娘,听你爹说,你与阿云还有一面之缘。这不,阿云还专门来看你。”
洛小琪瞥了一眼,见柴云依旧散漫无端,挂了虚应的浅笑。襄阳王妃又说了几句,便借故离开。西棠厅外便是丫鬟婆子,厅内只余两人大小眼相对。
“嘿嘿,那个……”情势不同往昔,柴云还不好直接开口唤人,舌头打了好半天的结,才挤出两字:“琪娘。”
洛小琪没理会,自顾自端起茶杯饮茶,目不斜视。柴云又不能像往日那般动手动脚,好歹顾及名声,一时间厅内安静得有些尴尬。
“我……小王……”柴云方在思量措辞,忽听茶碗一声脆响,洛小琪扫来一个眼刀:“有屁快放!”
柴云被骂了一句,反倒通体舒泰,连忙表忠心:“我选了一个钗子,精致得不得了。”见洛小琪淡漠地转过脸,心底发狠地添了一把柴,加了一句:“连韩二爷都看上的。”
洛小琪的心猛地一跳,立即抬眼望住柴云。被这双赛秋波的眸子盯住,柴云心神一荡,气息一凝,笑道:“你一定喜欢!”
闻听此言,洛小琪却想起那支竹节钗,曾被一人细心地插在发首,也被自己在灯下细细摩挲,更被自己无情地拍在桌上。师姐曾告诫自己,不可轻易取下。如今看来,凡是皆有天定,人力难以窥得一二。
洛小琪眼角流露的伤意太过明显,连惯会插科打诨的柴云也一时住了嘴,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人对坐桌旁,倒像是谈生意的对手一般,怪异非常。
“过两日,看隋堤烟柳如何?”柴云大着胆子问。
洛小琪又想起那一日大雨,她与韩彰在路旁石亭中避雨。韩彰脱下衣衫罩在她身上,彼时春雨连绵,春风忽急忽缓,她的心却是暖融融的。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我凭什么跟你出去?”声色黯淡,不若往日的明亮婉转。
“琪娘,”柴云心底拧过一丝疼,“你现在是郡主,不是江湖女侠。”
洛小琪低声反问:“郡主?”忽地冷笑一声,“我宁可我只是洛小琪!”
说罢,她立即起身往厅外走去。行至厅外,一队仆妇丫鬟急急跟上,为首的红衣女子向他投来淡淡一瞥。柴云不为所动一直目送,直到所有人身影全数消失。
过了许久,柴云才站直了身,脸上的调笑之色尽数不见,是洛小琪从未见过的严肃深思。
琪娘,若你能好自为之,我必全倾相救。
襄阳王妃将洛小琪好一顿埋怨,洛小琪只是应付了几句,试探地提出门的要求。
果不其然,襄阳王妃苦劝不要出门,潘姑姑也上前说道,大道理一堆堆的砸来。洛小琪听两人说话都如念经一般,好生不耐,心里的厌烦如雨后春笋般蹭蹭往上窜。好不容易找个借口回房,还被潘姑姑说了一路。
偏生还发作不得。
这什么郡主,真是难当。洛小琪想起跟随师父师娘游历江湖的日子,当真是自由自在,如水中撒欢的鱼。那时心想口出,也不必忌讳那么多。洛疏年和余绮又从不拘束她的性子,哪像现在一举一动都有数十双眼盯着自己,难受非常。
从王妃居处回屋,要经过襄阳王的书房。洛小琪走得心不在焉,被潘姑姑指正了几处也懒得改,只做充耳不闻。正漫不经心,忽觉不远处站着一人。抬眼望去,正是熟人。
洛小琪略一怔,见柳行舟满目关切之色,心中微觉有气。她一直疑心,柳行舟在此事中出了不少力,现下她如被蛛网缚住的小虫,相思难耐,却连半分力气都使不出,心里的气一直乱窜。
柳行舟见洛小琪神色冰冷,心里不觉一凉,脸上看不出异样,只躬身行礼:“见过郡主。”
“当不起。”洛小琪硬邦邦地顶回去,看也不看他一眼。身后忽传来一个低低的女声:“柳先生可是王爷的贵客,郡主如此对待,不怕寒了王爷一片苦心?”
潘姑姑立刻出声:“桃夭,自去面壁!”
洛小琪回眸看了两人一眼。桃夭满眼愤恨,几欲喷出火来,潘姑姑一脸严肃,倒比桃夭多了几分威严。
桃夭微抬下巴,与洛小琪对视片刻,忽地半跪在地:“桃夭谢郡主赐。”
那一刻,洛小琪分明见着桃夭唇角微动,闪过一个极细微的嘲讽。若不是她察言观色入微,定然是忽略不见。
这笑好生熟悉。洛小琪稍一回想便忆起,这几日时常在襄阳王妃唇边出现,只是她人老成,唇角自带少许细纹,不留神也看不出。
连日来的不安愈发明显。洛小琪偷眼一瞥,四处皆是陌生仆妇,一个个如盯着肥肉的饿狼般,目露凶光。偌大的王府春光满园,在洛小琪眼里如寒冰窟一般瘆的慌。
洛小琪回到房间,想屏退众人,却依旧看得见窗外影影绰绰。心下不禁苦笑,想不到她洛小爷聪明一世,竟然被拐入牢笼。
在窗前坐了许久,洛小琪也没想通这一切的缘由。倒是襄阳王来了一次,言谈中说起对洛疏年的推崇,一副心向神往已久的神色。
洛小琪暗道,你老人家就差把“洛疏年请到王府供着”几个字写在脸上。她使了个巧,既不顺着说,也不反着说,直接提出:“我写封信给师父吧,若师父肯,也接来王府小住几日。”
襄阳王笑而不语,良久才道:“为父也想感谢洛门主,抚育你这么几年,听听你幼时的趣事。”
洛小琪心底既生了疑,不管襄阳王有神色都觉得有三分假。她只得时常低了头,掩住几分神色,就怕自己把持不住露了马脚。
襄阳王又闲话了几句,看着她吃了王妃亲手做的糕点,这才离去。洛小琪倍觉可疑,刻意盘坐运气,却没发现异常。
难道是自己太多疑了?
洛小琪暂且将这些事丢在脑后,假作休息。她早就拿定主意混出去,将王府地形烂熟于心,就等晚上夜探。
听得众人都歇下了,洛小琪这才爬起身来,换上偷偷藏下的短衣。她先是轻推开窗,故意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仔细听去无人回应。她自来王府的第一日,就声称不喜打扰,将上夜守夜的丫鬟仆妇全部遣走。因此一到晚上,服侍的人都在离她的闺房远远的,只有她拉动铃绳才会出现。
洛小琪仍是谨慎万分,听得没有脚步声传来后,才放心大胆的打开窗扇,仅容她一人出入,蹑手蹑脚地溜出窗外,翻身往屋顶跃去。
举目望去,白日里熟悉的亭台楼阁尽披夜色,说不出的峥嵘,只有几处房舍还透出亮光。洛小琪略辨明了方向,飞身往东边跃去。她记得,东边有一处院落,经过了两回没见人来往,若遇到府里巡逻的侍卫亲兵,还可暂且藏身。
出了居处,洛小琪小心翼翼地行走,不时抬眼看路。她发现,透着亮的房舍依稀是襄阳王书房方向,心下嘀咕,不知王爷爹有什么忙的,白天忙得见不到人,晚上忙得见不到鬼。
一身凉风吹来,洛小琪忽听得一阵幽怨的哭声传入耳边。大半夜的,着实吓人不浅,差点站不稳从琉璃瓦屋顶上跌下来。好不容易稳了身子,再寻声看去,这声音就是从她看中的院落中传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