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叮咚的流水和远山的鸟鸣正和阳光一起送进了屋内。
“我的晨课!”
正在榻上蒙头大睡的霜晨月忽然猛地坐起,一个鱼挺就跳出了屋门,连头发也未束便手忙脚乱地跑向后山。
师傅正在溪边一块山石上打坐,一般情形下,别人看到师傅这样都会远远避开,但霜晨月一直倍受师傅的娇宠,自然无所顾忌。从六岁开始她就围在这石头边上问东问西,师傅早已习惯了她没早没晚的存在。
果然,还未走近,师傅那不紧不慢不冷不热的声音就传来了:“书都看完了吗?”
霜晨月顺手扯下一根茅草嚼在嘴里,顺势往师傅脚下一躺,逼得师傅身子往后挪了挪。
“师傅,你老让我看黄老之学,难道你真想让我像你一样,做一辈子的道士?”
师傅捋了捋他那撮在外人看来仙风道骨的胡子,眼睛空渺的盯着远方,“还记得你为什么要上山吗?”
“记得啊,我想要学功夫,想要让爹娘不被人欺负,想要过上好日子。”
“那你觉得怎样才能让你爹娘过上好日子?”
师傅这个问题一下子把霜晨月难住了,六岁的时候,她一直以为只要学好功夫,保护爹娘就可以了,而今……
霜晨月的沉默,换来了师傅一声长长的感叹:“你是个女孩子,自你六岁上山,如今十个年头了,为师看着你长大,却知道这世间的事情不应该由你这样的孩子承担。你若能知足常乐,就是每个爹娘最幸福的事了。”
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悄悄地滑落了下来,但随即便被她一个轻似拂发地动作掩去了。想起云娘临行前的话,霜晨月忍不住问道:“师傅,你现在还认为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云娘她是骗你的。”
师傅沉默了一会儿,又缓缓道:“前尘往事,云间雾水,清与不清有何干系?你我十年师徒情分,为师不愿看你陷入这红尘纷扰。”
师傅没有留意到眼泪已经打湿了霜晨月的两腮,所谓的红尘纷扰究竟是什么,霜晨月不得而知,她只记得十年的前那场西风,那场冷夜,那场所谓的无法挣脱的命运……
清冷的秋风已经扫干净了村中的绿色,母亲将一把干草握在手中,眼睛却紧紧盯着篱笆墙外。
她脸上的长疤因为寒冷而变得通红,唯有一双明媚的眼睛在岁月的侵蚀中从却未失色,然而此时却写满了焦虑。
往昔这个时候,“傻子”父亲已经背着或多或少的干柴,唱着无人能懂的歌谣回来了,然而今天,暮色已经逐渐转得深沉,村口处却始终望不见父亲的影子……
忽然,一片狗吠声从远处传来,霜晨月和母亲同时站起了身子。
“娘,会不会是我爹……”
母亲手中的铡刀瞬间掉落在地。
霜晨月看到母亲奔跑中慌乱的脚步和脸上彻骨的寒意,一股不祥的预感也随之袭来……
母亲把父亲拖回来时,父亲的脸已经严重变形。
那是一张比丑陋更让人恐惧的脸,伤疤和血污,呆板与麻木,还有嘴角不时浮起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然而父亲的笑容并不是给母亲,他把这幅带着痴呆的笑容给了所有他见过的人,尤其是那些路过的女人,因此父亲经常挨打。
长这么大以来,霜晨月第一次看见父亲伤得这么重。望着父亲逐渐溃烂的皮肤,她不禁浑身颤抖。死神的脚步散发着令人恐怖的气息,她望向面色苍白的母亲,此时她正用毛巾帮父亲擦拭着伤口,噙着泪水的眸子带着无法言说的痛苦。
母亲用几乎流干眼泪的眼睛,熬过了一宿又一宿,当她终于也趴倒在父亲面前时,霜晨月听到自己凄厉的叫声哽在嗓子深处。她不知道自己六岁的肩膀能为这个家庭做些什么,但她知道,此时能撑起这个家的,只有自己了!
雨下了整整一夜,脚上的草鞋都磨破了,但泥泞的小路却总也走不到尽头。镇上号称“活神仙”的王医师家,也许就在不远的前方,到了那里,父亲就有救了,一切都好了……霜晨月在心里一遍一便地重复着,早已忘记了寒冷的刺痛。
雨和着菊花香的空气传遍了街道的每个角落,天亮时,人们看到王医师家门外,一个瘦小的身影静静地跪着,但没有人明白她瑟瑟发抖的身躯中的绝望。
不明缘由的行人也曾指指点点,但从天明到天黑,直到挂着“悬壶济世”的巍峨大门关上了,也没有人过问小女孩为何长跪不起。
夜,是如此漫长啊!漫长得如同疲倦蚕食着灵魂,恍惚间,霜晨月仿佛听到了母亲的召唤,抬眼间,母亲正坐在饭桌前,微笑的等着自己……
一个漫长的梦后醒来,霜晨月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人扔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墙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