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送们仅离开一个多月的时间，老河底的形势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土改运动在这个河畔山村正搞的如火如荼！村里进驻了由三名工作队员组成的土改工作队，队长是一名姓谭的年青人。村长劳天起、妇女主任劳针针等村干部一律被撵下台靠边站，接受审查。新冒出来的勇敢分子、六爪的儿子禾山豹受谭队长赏识，被委任为新的农会主席。禾震江因与劳天起争女人闹矛盾被禾山豹所拉拢保住了民兵队长的职务。中共晋绥分局在这次土改运动中发出《关于彻底平分土地的指示》。晋绥边区行政公署发布了《告农民书》，谭队长在全村群众大会上宣讲文件时特别强调：“我们在这次伟大的土改斗争中，要深入发动群众，依靠群众，要完完全全、不折不扣地贯彻群众路线的方针，群众要咋办就咋办，群众要斗谁就斗谁，一切要由群众说了算！”
天那！群众是谁啊？！这样一来，像憋了亿万年的地火被撅开了，报私仇的泄私愤的图私欲的与劳苦大众的阶级仇民族恨便圪搅一起汹涌地喷发出来！喷得昏天黑地，人妖难辨！喷得岩浆炽热，邪念也炽热！喷得罪恶恐怖，正义也恐怖！喷得恶鬼哭泣，冤魂也呐喊……这就是后来所称谓的“搬石头”。据说它是共产党中央一个叫康生的大人物发明的。
天送们一行艄公是那日后晌回到老河底的。玉长玉朋天思天管们各自回家去了，天送天庆天顺应山就走到渡口打算过河回沟岔。常年在这哒负责摆渡的劳应年就跟侄儿天送说：“不用过河了，你们的家都搬回来了。”
由于胡宗南的国民党军盘踞陕西，伙同土豪劣绅返乡团不断向解放区反攻倒算，使得陕北的局势异常混乱。土匪横行，百姓涂炭，尤其是共产党干部家属的安全时有被杀害的危险。这又是隔一条黄河两重天！为避战乱，在天送与应山流船期间，他们的家都迁回了老河底。天送和两个弟弟天庆天顺踏进自家的老院，先去正窑看望了母亲劳王氏，就回了自己的西窑。窑里除了他的两个儿子有涛有洪在炕上玩耍，炕下还立着一堆高高低低的猴僖儿。金蕊从柳条篮子里取出棒子面枣窝窝一个一个给他们分发。领上窝窝的僖儿像饿狼似的啃着。天送能认出这些娃娃大都是财主家的，其中有两个是劳天晨的孙子，一个是劳有绍的儿子，还有一个好像是秦狗洞的小女子。这些娃娃往日都是金童玉女，穿绸挂缎，娇贵无比；如今却破哩烂擞，污眉垢脸，像小叫花子一般。金蕊给丈夫递过一个迎接的笑脸，天送就惊愕地问：“这是怎的回事？”金蕊说：“你才回来还不晓得，咱村斗老财闹得凶着哩！
这些僖儿的家叫公家抄了，爹妈老子每日挨斗，没人管他们，就在野地里转悠，饿得拣草籽吃，我看僖儿们怪可怜的，就见天给他们蒸窝窝。猴僖儿就一天比一天来得多。”天送笑笑说：“金蕊，没想到你也当起活菩萨来了！不过，这是积德行善的事，破点费应该。”说着坐在炕沿上，拉过狗洞家的女子，深情地抚摸着小女子蓬乱的头发道，“就让这女子暂且住在咱家吧！”金蕊说：“能行。”天送从搭链里取出一个圆鼓鼓的布口袋，又从口袋里掏出黄喇喇地火烧，一娃给掰了半个。娃娃们举着火烧高兴地出门耍去了。俩儿子喊着爹要火烧，天送抱起小儿子有洪亲一口，一人给了一个。金蕊就给天送说斗老财的事。
土改工作队来的那日，村上凡走得动的人都被唤到拾溪村参加五千人大会。会上斗争公审了全区最大的三个反动地主。老村长劳天晨就是在那日大会上被镇压的。枪崩他的时候，不少人荷馒头抢着蘸他的脑浆吃，说吃了治脑疼。第二日就在老爷庙召开全村大会，斗争劳天晨的二姨太禾玉香、大儿媳李花汝、二儿劳有宽两口。泰和顺秦掌柜、大管家青蒜皮陪斗。谭队长讲完话就号召贫雇农上台诉苦。起头谁也不敢上台，工作队就不停地领着人呼口号。六爪禾绪存的大小子禾山豹提了根柳木棍第一个跳上台诉苦，兀小子嘴瓜子好，他一口气历数了劳天晨及其老子和儿子一家三辈人犯下的八条罪状。说得全场群情激忿，咬牙切齿。他说完抡圆木棍照着跪在台前的劳有宽就是一棍！只听“咣”的一声，劳有宽的后脑勺就迸裂一条口子，血流如注，当下就栽倒台上不省人事。台下就喊：“打得好！”“打得好！”“打死活该！”……其实，劳有宽是他家最无能最窝囊的一个，因他的父兄已不在人世，作为当下的男主人也只能由他来抵罪了！禾山豹开了头就一个一个踊跃上台诉苦。跪在台前的人中间最遭人恨的是李花汝和青蒜皮，因此他俩挨打挨吐最多，脸上吊挂的唾沫鼻涕一串连一串。斗争会后，天晨家活下来的人被扫地出门，赶到羊圈里居住。
所有浮财大到檀木家具扇车犁耙小到金银首饰锅碗瓢盆全都分给贫穷家户。接下来就每天召开斗争会。有时一天要斗好几户。斗争过的已有七八家了。斗争油坊财主劳天运时，捆住他的手脚吊在戏台大梁上，脊背朝上，肚皮朝下，像一只翻转的肥猪。工作队问他几遍金元宝埋在哪哒？他耷拉脑袋一声不吭。这胖老汉平时性子绵软，见人就笑；此时却执拗得令乡邻们吃惊！禾山豹在他肚皮上抽一棍，凶凶地说：“你个老家伙，再不说就打死你！”劳天运忽然仰头说道，显得很吃力，“小子，你听着，你们的做法我不服！我的金子银子是我辛辛苦苦挣下的，凭甚要给你们？我劳天运一辈子不小气。好说好商量，我情愿送给你。送人还落个人情在。你们这的不通人性，老子宁死也不告你金子埋在哪哒！”说完又耷拉下头。工作队人的五官都挪了位，谭队长就愤怒地朝台下呼喊：“这个老东西反动透顶！民众同志们，你们说怎么办？”台下有稀稀拉拉的回应，更多的回应是站立台上以禾山豹为首的勇敢分子们发出的：“打死他！”“坚决镇压！”“用火烧他！”山豹就指示民兵在劳天运身下打了一堆火，火苗越窜越高，变成呼呼烈焰。烈焰烧焦了天运的棉衣，噬舔着胖老汉的肚皮、阳物和大腿。人油就咝咝离离往下滴淌。劳天运紧咬牙关，一声不哼，直至断气。乡邻们不忍目睹，大都弯腰垂脑。燎人肉的焦糊味弥漫会场，呛得人直捂鼻。会后，将天运家的院子、油坊、所有窑洞掘地三尺，未寻出一个金元宝。整治狗洞爹秦掌柜也是为了逼索浮财。秦掌柜毕竟精明，在受了用木头棍棒生刮小腿骨的难熬痛苦之后，道出了“泰和顺”后院茅厕地下的藏宝处。工作队命人在那里挖出一小瓮金条、银元和元宝之类。秦掌柜幸免一死，但一条腿变瘸。
天送心里好不是滋味！像吞下一条死耗子感到闹心闹得慌。他不明白共产党为甚要让人这的干？斗地主老财是对的，可也不能胡乱斗一气呀？穷人掌天下就这么个掌法？我看未见得！凭良心说，老河底的富户里除过劳天晨家倚仗权势欺压百姓巧取豪夺坑害乡里外，其余大多数还是靠辛苦劳动、精打细算、勤俭持家、或做生意跑买卖发财的。
现在这的整人家人家心里能服气吗？就说兀圪截有绍爹劳天运老汉吧，本分的不能再本分了，一辈子也不会坑人。几乎全村的家户吃油吃的都是人家油坊榨出的。你荷现钱买也行，用芝麻、黑豆、棒子、谷子从管什么粮食换亦可，价钱还是公平合理的，要不咋能生意兴旺呢？当然，人家不挣钱图甚？就算上他有剥削也不能让人家落这么个下场！再说那个秦掌柜，不过是替劳天晨经管生意，凭本事吃饭。谁不晓得这人从来谨小慎微，还断不了给乡亲们做点善事。即便有些积攒也是人家应得的，凭甚要斗人家……他正一袋接一袋抽着旱烟，脑子里像磨面的磨扇一圈一圈地运转着，禾玉长领着小儿子禾震海撞开门就匆匆走了进来。
光线转暗，金蕊点着油灯。天送见玉长脸色不好，问有甚事？玉长说：“咱村的事你听说了？”天送道：“才将听金蕊说了说。”玉长点着一根顺风烟发感慨，“真是许多事让人很难想到啊！你说，咱搞了半辈子革命，如今革命成功了，就这么个闹腾法？”天送茫然地说：“是呀，我也挺纳闷，这不正想着哩，你就来了。咱还摸不透上级的精神，走着看看再说吧，先别乱言语。”玉长就发无名火，“还有甚可看的！再看我的脑袋都要搬家了！妈的，想不到战工团没要了我的命，共产党到想要我的命！”天送诧异地瞪住玉长，“怎回事？”震海接答：“将将我哥回来说，后晌工作队召集贫雇农积极分子开会，会上有人提出来要斗争我爹，说我爹回来的不明不白，是叛变后敌人才放他的。”天送生气地说：“简直胡说八道！他们有什么根据？”停停又道，“我看这事没甚，把你的情况跟工作队说清就行。”震海说：“大伯，人家这回兴的是群众要咋着就咋着，工作队也得听群众的。”玉长说：“你说这叫甚他妈的做法！到时候真有一些不明真相的二杆子给你胡圪搅起来，不把我的命搭上才怪哩！”天送思忖片刻说，“看来是不得不妨。要不先出去躲一躲？”玉长说：“我就是来跟你商量这事的。”天送说：“你走吧！和你哥一起走。”玉长说：“我哥早走了，人家要急着回县上班哩。诶，再告你个事，听我大小子说，明日要斗禾秀才。”天送猛地打个激棱，就像谁拧了他的肉，“真的？”玉长点点头，“你说黑虎，禾秀才行了一辈子善，积了一辈子德，斗人家为甚？不就是有人眼红人家发财吗！”金蕊插话：“你村上谁没让人家看过病呀！这可是作孽啊！”“不能让他们斗！”天送的口气十分坚定，像榔头砸在铁砧上。玉长笑笑，“你算球甚？谁听你的？这不是在黄河流船，都听你大老艄的。”天送站起身子，“我这就去寻工作队。”震海说：“大伯，你不看眼下这气候儿，寻也白寻。依我说，不如让禾秀才逃走。”天送眼睛一亮，“对，是个好主意！”玉长说：“他家好像有民兵把门。”天送说：“你家震江不就是民兵队长吗！”玉长说：“狗日的，人家现在是工作队的人，跟山豹兀松膘在一搭，哪会听咱的！”天送道：“我去跟他说，现在就走！”三人一同出门。
山豹承袭了他爹禾绪存高大魁梧的身架，却没有继承爹懦弱胆小的软骨头性格。他有一付看风使舵趋炎附势的脑子，还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他敢于抛头露面，做一般人不敢做的极端事情。为朋友的侠气、没教养的野性、商人的诡诈、流氓的无赖都能在他身上透出影子。他可谓生得逢时，刚满十八岁老天爷就给了他一个显露头角的机会。那日在天晨一家的斗争会上诉苦他是作了充分准备的。伯乐一眼相中“良马”。会后谭队长就找这位贫农青年谈话，对他的思想觉悟、阶级立场、勇敢精神、说话才能大大夸赞了一番，当下就封他为土改斗争积极分子小组长。没过几日，又封他为老河底农会主席，并批准他为共产党员（此时这地方的共产党组织刚刚公开）。当然，这与山豹没明没夜积极努力地工作、主动靠近工作队照护工作队给工作队不断提供情况有关。他的威望及权力在斗争中与日俱增。工作队几乎事事都要征求他的意见。他也确实拿得出意见。他成了谭队长的拐棍，有了这根拐棍工作队走起路来轻松多了。
禾山豹不像他爹那样好色，在女人的事情上开化较晚。他与林寡妇鬼混是近来才发生的事，此前他是看不起这个破鞋女人的。林三花自那年失去猴猴，一直没物色下一个稳定的“捣心槌槌”。倒是断不了有不三不四的男人在她身上偷鸡摸狗，但都是些不中用的货，没一个能使她心满意足。土改斗争开始后，林三花吓破了胆！按她的家庭状况，自知逃不脱上斗争会被穷鬼们分果实的下场，才急急在山豹身上打主意。她需要他吃香的贫农招牌和凶残的强力作保护；也需要他公牛似的雄壮身胚享受用；同时，他还是她十五岁的独生女子翠翠下嫁的首选男人。为了这一箭三雕的目的，她功夫没少下，天一黑就像夜游魂一样在街巷里转悠，或立在离山豹家院门不远的墙犄角等着。那日夜里她把山豹引到她家，就把翠翠赶了出去，将门闩上。山豹不坐，迷迷惑惑凶眉怒目地问她，“甚事？快说！我马上就要走。”三花眉飞色舞扭捏作态地说：“哎哟，大贤侄，到我们家坐也不敢坐啦？”
山豹被她摁了一下犹犹豫豫小心翼翼坐在炕塄上，“你如今是咱村的红人了，可别走了运把门跟前人都忘了！婶子没事不会寻你麻烦的，你就耐心坐会儿吧！”三花给他端了糖茶，又敬上红锡包香烟，就鼻涕一把泪一把诉说起她母女俩的生活艰难被人小瞧及种种辛酸，听得山豹心里还怪同情的。三花一边说着一边使毛巾捂住眼窝佯装拭泪，身子就不断地向山豹靠近。山豹惶惶然一寸一寸往后退，一直退到墙根。这女人真不要脸！还在向他逼近。她的腿竟然紧挨上他的腿。他感到一股粉香刺鼻。她的手突然捉住了他的手。一种绵软的温暖导电般传遍他周身。他打一个激棱猛地站起：“林寡妇，你这是闹球甚哩！”她没有吭声，扳他重新坐下，手就濡进他怀里，贴住了他的肚皮。随后顺小腹揣摩而下，握住了毛丛中的那东西。他想反抗，被下边麻酥酥痒滋滋的兴奋感所阻挠。一般男人是很难抵御这种诱惑的！他沉睡的老二在她绵溻溻的手里很快醒活，迅猛地鼓胀，变成一根坚挺无比的长矛！呵，她选中的“猎物”真是不错。又粗又长又硬实，这家什比猴猴的强多了！她心里不由涌起一排排喜浪。她主动退衣，他也不可忍耐……她荷出看家本领，使一个懵懂而强健的童男第一次领略到了洞天福地的神奇与美妙！他初次入港，快活得不得了！他好像跌进一个深不可测的温馨而暖润的泉眼，使足了所有力气也勾不着边儿……一阵倾盆大雨，他陶醉了，在阵阵兴奋的颤栗中浑身湿透……他伏在两座山峰上，回到婴儿的岁月，尽享着甜蜜的梦幻……连续云雨两回，她也过足了瘾头。山豹怀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与满足偷偷溜出林寡妇的大院。此后，这里像一个魔力无边的磁场强烈地吸引着他。他不管工作多忙，几乎见天夜里都要抽空拐过来一趟。不过，他的行动诡秘，总是不让人发觉，不像当年的猴猴那么明目张胆不顾名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