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如果涉及太熟悉的话题往往不易唤起人的激情,吐鲁番的传说对于大多数人实在是已经没有任何新鲜感,所以在这种前提下我对于下一站吐鲁番的旅程从一开始就抱着敷衍了事的态度。
第二天,我们奔向吐鲁番。
地势明显地发生变化,山石开始显现,或许是由于人烟渐多的缘故,路况倒是比预料的好得多。虽然在途中遇到不下五起车祸,严重时甚至五六辆车撞成穿糖葫芦。
山势越来越雄劲,道路的延展更拉开了空间与地面的间距。有趣的是,远处的山坡上有人用大小均匀的石头堆砌成清晰可见的文字,大多是司空见惯的口号。
快到托克逊时,一片汪洋出现在眼前。不远处的道路旁,一处简单的建筑门口挂着一幅招牌:“托克逊盐加工厂”。
约摸在下午4点多的时候,我们坐在汽车上已经可以感觉到吐鲁番正在向我们逼近。这种感觉不是出于视野或距离信息刺激,而是由于躯体对环境温度及湿度自然而然的反应。
四周感受到的已经不是空气,确切地讲应该是被烘烤的气流。坡哥打开随身携带的温度计,说出的温度让我们几乎不敢相信:53℃!
我的眼睛不经意地看到自己手臂上的汗毛直立起来,被牵引着的那一颗颗透亮的汗滴反过来又充当了放大镜的角色,毛孔被放大了至少十几倍,肉眼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毛根探出体表与毛囊交界的路径。
同样是经过一长段从高山向盆地的漫长过度,红色的沙石向我们示威似的铺满经过的道路两旁。渐渐的我们又同样地接近盆地底端的一片绿洲,在北京时间下午7点钟左右,我们进入了吐鲁番市区。
阳光普照,太阳高高悬挂在天上,丝毫没有傍晚的感觉。
这里已经是相当发达的城市,当然对于新加坡或香港而言或许还处于边寨小镇的水平,甚至另外还有一点异域风情。而给我的直觉这里可是个吃喝玩乐的宝地。虽然城市有点儿袖珍,披红挂绿的街道和楼宇渲染着浓郁的节日气氛。
坡哥们是有备而来,因为他们早知道明后两天在这里要举行盛大的“第二届吐鲁番葡萄节”。
我几乎是在半麻木状态下被引诱到高档的消费之中。先是在大家的簇拥之下匆匆忙忙地在繁华地段临街的一家旅馆登记入住,理由是明天到葡萄沟游玩从这里出发非常方便。另外,房间设有窗式空调、公共浴室还有太阳能热水提供。这样的条件男人6人间每人13元,女人5人间每人11元一宿。当然洗澡要另外付钱。
我花了好长时间才理解了为什么很多地方男人住宿比女人的要贵,看来男人入住的要比女人多很多,而女人总是零零星星,几乎没有满员的时候,旅馆当然不太愿意设置更多的女床位。尽管便宜,女人找住宿有时反而不如男人方便。
本来在来的路上,坡哥开玩笑说我们可以睡在葡萄架下的地面上,晚餐后,当我们漫步在吐鲁番热闹的街头,才发现坡哥所说的并非只是玩笑,当然他自己或许是不经意的。
我们在夕阳西下之后成群结队地走出旅社,来到熙熙攘攘的街面上。人行道上同样是成群结队的观光客,他们似乎是专程赶来参加葡萄盛会的。我们在一家露天的摊点上共进晚餐,饭菜的口味竟然是典型的南方风味。大家毫无顾忌地要喝啤酒,在旅程快要结束的前夕显然已经开始放纵自己。
酒后返回旅社的路上,的确看到许多男女老幼和衣而卧于葡萄架下,后悔的念头油然升起,真不该那么匆忙的定下房间。
这一夜睡得很舒服,可能是由于有空调的缘故。全身彻底轻松,早晨7点就清醒过来。
今天的计划是周游吐鲁番的知名景点火焰山、葡萄沟、坎儿井。
我们十几个人包了一辆车,平均每人17元。为了在日出之前赶到火焰山,那位驾驶员开着破旧的拖拉机一阵狂奔。沿途他还非常热情地给我们介绍并讲解各种传说和景物,坡哥他们被他的故事深深地吸引,早已忘记了拖斗的颠簸。
火焰山的传说在中国可以说是家喻户晓,谁能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想象力,愣是把这么艰苦的环境勾画得有声有色令人神往。其实,在西安这么多年的经历,我已经对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深信不疑,神圣的使命感使得唐三藏完成了人类历史上少有的壮举。我无法切身去体会《西游记》作者发掘那么多题材和情节的根据,但是我可以推断他的大多数素材是源于深厚的民间传说以及自身在旅途中的体验。
火焰山的外形果然独特,从山尖顶部几乎是垂直的向山脚下形成一条条柱状的隆起,山势陡峭,无法想象是否可以徒手爬得上去。山上没有一根草木生长,泥土呈现很怪异的略为暗淡的粉红色,立刻让我想起幼时经常接触到的烧土。那土很黏着,用手掰开可以看到一条条细长的像小虫子一样的碱纹。
钓鱼人往往认为所有的鱼都是不希望上钩的,其实他没有发现尽管为数极少,但的确有急于想上钩的鱼儿。由于常识不可能正视它们的存在,它们掩藏的激情就只好改变形态了。
我们在火焰山的四周还看到一些现在人们制作的一部分景观,老实讲,我实在不敢恭维他们的作品。那种观感好像我们这一代人的想象力早已经被火焰山的泥土汲取得一干二净,仅剩下干枯的颅骨壳子驱使着四肢无规则比划后完成的佳作一般。
相反,我倒是对日出时分走在对面山脊下的一位老妇人和她手里牵着的小儿感慨颇深。
像耸起的冰激凌一样高耸的火焰山脚下,有一条自然形成的羊肠细道上,那老妇人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携着一个显然是刚刚学步的小儿脚步硬朗地向前走着。她们老少身姿的渺小恰恰反衬出火焰山的高大。
看完火焰山,直奔葡萄沟。
拥挤的人流就像成群的蚂蚁汇集在葡萄沟的四周,每人10元钱的门票,进门尽情豪吃。
开始时,我一直担心这一点哪里够吃,当我们就像被放牧在开阔的草地上的牛羊一样放开胃口海吃一阵后,立刻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我们仿佛一个个骨瘦如柴的拳击手遇到一位超级拳王,任凭我们如何出手对方都无动于衷,相反,一旦对方出手,我们立刻倒地。
首先是那葡萄实在是太甜腻了,不到十几分钟,口腔内的黏膜上分布的所有味蕾都失去了辨别滋味的能力。一个丧失味觉的人如何能唤醒食欲,由此可见我们人类的进化也太细腻,太脆弱了。
倦怠是生物界共同的属性,原来我们仅仅是从道德和意识形态的角度来提醒和批判人性的这种弱点而忽视了这种属性的物质存在。现代科学已经能够帮助我们勾画出人类许多行为的可能物质配置,但是彻底地揭示的确需要相当的耐心和积累过程。当然,想象在这个揭秘过程中有着相当重要的作用。今天,令我吃惊的是,人们已经开始甚至是直接使用“想象”这个单词来描述人体的一些的操作行为。比如说:“他的传球很富有想象力”。
固然,如果人类只是停留在想象中或者相反只是埋头苦干,那么永远不要指望接近本来可以触及的目标。其实成功者就是那些能够把想象付诸实践者。
我是经常沉溺于倦怠的旋涡里,所以对于感观包括知觉的承受范围很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的10元钱显然是花冤枉了,但是豪吃得超过这个标准的恐怕也是大有人在,可见人的确是存在差异的。我曾经跟一位朋友开过玩笑,设想在一家自助餐里当老板,如果发现某个人天天来而且天天吃过标准该怎么办,我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在门口等待他的到来,然后悄悄地把他拉到没有人的地方给他塞上相当于同样价格的钱,对他说:“我付钱给你,你就没有必要走进餐厅了。”
朋友说:“如果他天天来你天天都会付钱给他吗?”
我牵强地说:“如果我有足够的资本,或许我会的。因为他这么能吃本来就没有错误,再者,他的不经意会给更多人带来惊喜,或许其他人会效仿他的样子希望引起我的注意,这样一来他会出名,而我的生意也自然越来越好。”
我深知倦怠是人类的共性,当某种递质消耗完毕,重新合成需要相当的时间间隔。兴奋的过程必定是某种物质的消耗过程,如果我们能够有足够的储备或者发现能够缩短该物质的合成过程的秘法,倦怠自然会消失得不太容易或者会迅速地得到补充。但是,倦怠还具有多样性的特点,就是说一种倦怠的满足必然会引起另外一种或几种倦怠的加速,解决这种平衡的关系才是创造的高级阶段。
在《西游记》的发祥地,我也仿佛获得了灵感。只是吃了葡萄之后,过了好几天才恢复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