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队长牛大富家院，那条被耿立伟教训过的大黄狗正要溜，耿立伟把纸里包着的野獾肉扔给它，大黄狗停住脚转过头，一边警惕地看着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叼起那块野獾肉慢慢退着往墙根靠去，还轻轻地朝他友善地摇了摇尾巴。耿立伟笑了笑，掀开堂房门帘正要进时，看见牛大富老婆正一个人在炕桌前喝闷酒。
耿立伟很少见女人喝酒，竟一时停住脚步，不知该进还是不该进了，牛大富老婆见耿立伟在门口有点犹豫，笑着招招手让他进了门，要他坐在她炕桌对面，顺手倒了一杯酒递到他跟前。
从酒瓶的标志，耿立伟认出了是本县出的那种度数很高的一种烧酒。看着她递给自己的那满杯的酒，耿立伟怕胃再难受，便皱皱眉摇摇头说，他不会喝酒。牛大富老婆笑一下，说，你别骗我了，我能闻得出你嘴里喷出的酒味。耿立伟说，正因为我刚才喝了，所以不能再喝了。牛大富老婆像没听见似的，一手举起了她的酒杯，一手把耿立伟跟前的那杯酒端起递在他嘴边：
“小耿，看在我为你跑了一天的份上，你是不是该和我碰一杯？”
“该。”耿立伟点点头。
“这就对了。”牛大富老婆笑笑，端起杯来等着和他一块碰。耿立伟皱了一下眉，%只好和她碰了。
“该不该再敬上我一杯？”牛大富老婆又说。
“也……该。”耿立伟忙给牛大富老婆斟上酒。
“你一个后生，不能不陪我光让我一个女的喝下吧？”牛大富老婆眼睛盯着耿立伟笑道。
耿立伟没办法，只好勉强又和她碰了。
“你……上大学要走了，我……得祝贺你一下吧——什么……不喝？就这一杯……我陪着你喝。”
“胡姐，就这一杯，%我实在不能再喝了。”耿立伟找不出理由推辞，只好咬咬牙勉强又和她碰了。他看得出，胡姐今天显然已经喝多了，满脸红晕，说话时也开始匕斜着眼看他，嘴角上挂着一种让他形容不出来的笑。
这种时候，耿立伟的眼里，倒觉得胡姐喝了酒的样子确实挺勾人的。三十来岁的她，除了容貌俊秀，身材还保持得苗苗条条的。喝了酒的她嫌热，把外衣也脱了，薄薄衬衣被一对颤微微的乳房饱挺着，扣子之间露着雪白的皮肉，%不由让耿立伟眼光躲闪间也偷看了几下。
说了一会闲话，大概酒上了劲，让耿立伟的头开始感到有点发胀发懵。渐渐地，他不像刚进来时那样扭捏了。大概印证了老羊倌说的“酒壮色胆”那句话，耿立伟也就放肆地对牛大富老婆开始了上下的扫描。
“看什么看！”牛大富老婆绯红着脸上两只大眼闪着光，娇嗔地冲着耿立伟说：我看你年纪不大却也学坏了，我要再罚你一杯。”说着拿起杯就要给他杯里倒酒。
耿立伟急忙掩住牛大富老婆的手，说：胡姐，我的好姐姐，我的确不能再喝了，你也不要再喝了，咱俩都不要喝了，好不好？”
这回牛大富老婆没有再强迫耿立伟喝。沉默了一会儿，她下了炕拉住耿立伟的手，眼睛紧紧地盯着他问：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要这个推荐指标吗？”
耿立伟佯装做不知道似的摇摇头。
她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杜婷婷和你好，该死的对她下了手，你恨死了他，是不是？”
耿立伟低下头没吭声。她长叹了一口气，松了他的手，突然转身伏在炕桌上哭了，肩膀一起一伏，很伤心的样子。哭了一会儿，她抬起头，两眼红的有点怕人，对耿立伟说“小耿，你这一走，是不是再也不会想后沟这个地方了？”
耿立伟说：胡姐，说实话，后沟大队我倒不一定想，但我却是会想念你的。我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我想我总有一天会报答你的。”
牛大富老婆擦擦泪凄凄笑道：小耿，什么时候学会了油腔滑调？年纪轻轻也学会哄人了。”
“胡姐，我说的是真心话。”实际上，此时的耿立伟说的也真是内心里感激发出的真心话。
“好啦，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说完，她从靠墙的柜子里搬出一个掉了漆的老木匣，从里面拿出了那份已盖了大红印的上农大的推荐表。
此刻，耿立伟对老羊倌也真是服了，他告诉她牛大富和杜婷停那晚发生的事的用意，还真管上了用。
“胡姐，太谢谢你了。”耿立伟双手颤微微地接过推荐表，看着这决定他一生命运盖有大红印的推荐表，两眼不由湿润起来，他抬起头充满感激地看着她。
“嘴上光说谢，倒底怎么个谢法？”牛大富老婆醉眼迷蒙地盯着耿立伟。见耿立伟正想说什么，还没等他出音，牛大富老婆已捂住了他的嘴，%“别再说了。我知道还会重复刚才说的那两句。算了，你走吧！”见耿立伟茫然站着没有反应，她苦笑了一下朝耿立伟一挥手：走吧！还站着干什么？”说完，还未等耿立伟抬步，一扭头趴在炕桌上就突然又哭了起来，哭得比刚才还厉害，哭得让准备出门的耿立伟有点束手无策。
耿立伟想走，却又不忍心就这么连句安慰的话都不说就扔下她出门。耿立伟返过去搬住牛大富老婆她那娇小的肩膀，刚想安慰地说点什么，牛大富老婆扭回头猛地一把紧紧地抱住了他……
回到窑洞时，老羊倌已经躺下了，他看了一眼耿立伟手中的推荐表，把眼光又盯在耿立伟脸上察看了一阵儿，嘴角似笑非笑地歪了歪，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就扭头睡了过去。耿立伟感到脸上很烫，脱鞋上炕，也很快钻进被窝里睡了。
11
今天停电没有磨粉。耿立伟把昨日剩的猪食加了些热水，和原先已切好的青饲料拌进去到猪圈喂了猪后，就返回了窑洞。他洗了手脸，从窗台上那裂了缝的镜子里睨了一眼自己：一头乱蓬篷的头发，一张苍白憔悴的脸；他又扫了一眼放在窑洞窗台上的那张上农大的推荐表，一仰身躺在炕上自嘲地呵呵傻笑起来。傻笑一阵后，开始盯着窑洞顶呆看起来。他看见，窑顶靠窗相连处的蜘蛛网上，外面猛不丁飞进来的一只蝴蝶不知怎么撞到了上面，正被那只赶过来花生般大小的黑胖毛腿的蜘蛛缠着做无谓的挣扎，不一会儿便慢慢地一动也不动了。
自己干了什么？不知怎地，此时的耿立伟直想痛痛快快地哭上一通，脑子里也乱通通麻团一般。杜婷婷的第一次让40多岁的牛大富占了，自己的第一次又给了牛大富的老婆，这老天也真会捉弄人。他独个儿又冷笑起来。过了一阵，他只觉得胸部十分的憋闷，脑袋也胀鼓鼓的很难受。他起身下炕拿起门后那根称猪时用的大铁杠一下子跑到院里，一边仰起头直着嗓门干嚎，一边照着院子里的几颗树杆一阵的猛敲。树上的叶子纷纷落下。这时，听见背后有人叫了他一声，扭过头时，才发现牛大富的老婆胡姐正站在窑院门口盯着他，身后还站着宋文宜。
胡姐此时却平静的出奇，像没看到他刚才的举动似的，冷着脸指指身边的宋文宜对耿立伟说，把活儿给他交代一下，打帮一下自己的东西，准备准备上学的事吧。说完，看也不再看他一眼扭身走了。
望着胡姐的背影，回看一眼蔫头蔫脑低头站着的宋文宜，耿立伟一时竟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好了。停了片刻，耿立伟拉了他一下，说咱们先到磨粉坊吧。文宜没吭声，默默地跟着他朝磨粉房走去。
很快就交代完了粉坊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事，耿立伟不忍再看宋文宜脸上那一副颓蔫蔫的模样，便找了借口先离开了磨粉坊。
天近中午时，耿立伟径直一个人跑到了村外，趟过河到了他和杜婷婷度过夜晚的那块羊卧地里呆了一阵，又朝山岭最高处爬去。望着岭下生活了两年的这个叫后沟大队的山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想朝着山谷使劲大声地吼上那么几声。但看看不远处田地里还有不少正干活的人，便忍下了。站了一会，望着村庄上空被缕缕炊烟凝聚升起的一层层朦朦胧胧薄雾，他的两眼突然间竟莫名其妙的潮湿起来。永别了，后沟村！
12
到农大报到那天，耿立伟和已早先他报到的张大鹏、黎相庭又聚到了一块。他们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谈来到大学这一段的感受，谈及对未来的打算和理想，总之，心里都怀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悦，憧憬着甜蜜美好的未来。他们也谈到了后沟村，当他们谈到还留在后沟村的宋文宜时，都沉默了下来。宋文宜内向老实，父母死后孤孤独独，现在他们这一伙一走，同班同学只剩下他一个人，更是孤零零的可怜。然而，他们每个人对宋文宜却只能是深感同情而显得无能为力，不知该如何去帮他。
耿立伟临走的前一天，也曾去宋文宜住的窑洞和他告别，没想到宋文宜却比耿立伟的想象中要平静得多。望着宋文宜憔悴的面孔，耿立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说了些劝他多保重，总会有熬出一天的那类安慰人的话。宋文宜听了只是苦笑一下，没有多说什么。耿立伟知道，他说的这一切，都是一些连他自个儿都哄不过的废话。
时光似流水一样，一晃三年过去，他们就要毕业了。毕业后的工作去向成了耿立伟他们每个人眼前最急需落实的事。
耿立伟、张大鹏和黎相庭他们来上学时，规定中有一条是“社来社去”，也就是毕业后还要求回到推荐你的原籍地去工作。他们几个当然是想尽量改变这种情况的，因为他们发现同学中有些有门道的，已通过各种渠道都把手续留在了省城，或者安排到了一些比较好的地市。耿立伟、张大鹏他们当然也不甘心就这么听天由命。于是，几个人便开始各显神通，各找门路四处开始了活动。
事实上，早在他们刚刚上了农大后不久，就各自在心中已早早对自己的人生轨迹有了一个提前安排的准备和打算。
在校时，张大鹏最风光，他人长得高高大大，仪表堂堂，且又能弹会唱，很快就成了学校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队长。不过，张大鹏在组织宣传活动上，的确也很有一手，加上他生性风流，很受异性们的青睐。
上农大后，耿立伟、黎相庭他们几个都曾见过，后沟大队那个当民办教师的公社革委会刘主任的小姨子徐梅，曾来学校找过张大鹏好几次，但每次来张大鹏都是能躲则躲，躲不过则敷衍敷衍过去了事。最后一次，徐梅曾住下等了两天要见张大鹏，在张大鹏还是拒而不见的情况下，无奈的徐梅只好泪涟涟地走了。不过，张大鹏的绝情却给他自己后来的仕途埋下了祸根，这已是后话，暂且不提。后来，张大鹏秘密交往上了宣传队里最漂亮的女生李娜。
李娜不仅人长得漂亮，因她的父母在省城一所大学当老师多年，省革委许多重要机关里都有他们的学生担任主要职务，可以说李娜毕业后的工作安排基本没有什么问题，所以猴精猴精的张大鹏估计可能也是瞄准了李娜这一点，%故平日里张大鹏粘得李娜很紧。
黎相庭则瞄上了驻校军代表的女儿范红红。耿立伟他们都知道，如果范红红不是因父亲是驻校军代表的这种背景，黎相庭这小子绝不会看上她的。因为黎相庭五大三粗，一米八的个头，而范红红除了脸蛋长的还可以说得过去，身材却是短粗短粗顶足也就是一米五的样子。范红红并不傻，她当然知道任何男人都会把一个女人的美丽外表作为择偶的起码标准，但很有心计的她对黎相庭则以留在省城工作的条件来增加自己的筹码，在同学面前也公开展示两人的关系，以示黎相庭有了她这个女朋友，让别的女同学“敬而远之”。黎相庭当然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当然不想“社来社去”的毕业后还返回到后沟大队所在地的那个地方去工作，两个人的关系就这么各有所想各有打算的确定下来。
同样，耿立伟也不想“社来社去”的回到那个另他不堪回首的地方去。虽然他也没有合适的借口留下，但从入校起，耿立伟心中就也早给自己今后的生涯做出了规划。他要努力想办法留到省城，起码也留到地市一级里。他对凡关联到有关自己前程上的事，从来都是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也要上的。他决定先从充实自身的条件做起。
耿立伟选择的路稍有别于张大鹏、黎相庭。入校不久，他就按自己的既定方针首先开始积极向校党组织靠拢，主动拜见有关人物，主动搞好上上下下的各种人际关系。有了机会则就尽量表现自己，比如上面布置写一篇学习毛着心得，或者批判什么人一类的文章，他就写三篇四篇，并和负责校刊的老师尽多联络感情，因此几乎每一期校刊上都刊有他通过学毛着取得立竿见影效果的文章。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不久，他就成了全校学习毛主席着作的尖子之一，并在临毕业前夕入了党。
托老天的福，耿立伟他们的运气还真算不错，不久工作分配时，耿立伟和黎相庭一块分到了地区革委会的农工部，张大鹏和李娜也分配到了地区新恢复成立的工会工作。这让耿立伟和张大鹏、黎相庭他们几个人做梦也没有想到。后来才听说是革委会成立后，由于许多机构恢复或重建，机构增加一时缺人，正好让他们给赶上了。但不管怎么说，能留下来在地委革委会这个政府机构里工作，是属于一件很幸运的事，算得上是祖上烧了高香的了，为他们每个人今后的发展奠定下了良好的起步基础。
13
到农工部报到后，耿立伟被分在了办公室，黎相庭则分在了财经科。办公室连新进当干事的耿立伟一共有六个人；主任、副主任、司机、打字员和他们两个干事。和耿立伟一块当干事的另一位是个叫马芸的姑娘。马芸比他小一岁，是地委核心小组组长地委马书记的独生女儿。
机关单身宿舍里，耿立伟心情愉悦躺在舒舒服服铺有软垫的床上，一张有生以来属于自己完全支配的床，和在农大时睡上下铺感觉完全不同的床，当然，比在后沟大队住窑洞时睡的那半边土炕更要强得多，起码没有怕被蝎子札的担心。一次，夜里外面正下雷阵雨，雷声雨声闹得耿立伟半天没睡着，不一会，他似乎听到身下的席子下一阵阵的沙沙响动，耿立伟疑心地起身轻轻揭起席子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几只大小蝎子不知什么时候从哪儿钻到了里面。弄得耿立伟好长一段日子提心吊胆睡不稳觉。如今，不但自己毕业工作的分配安排上有了个基本满意的结局，连自个儿从小有一张床的小小梦想也顺便圆满的实现了，时来运转，他暗自有点得意起来。
晚上，耿立伟和同宿舍住的黎相庭都有点睡不着。黎相庭趴起身就着灯光给分配在了省妇联工作的范红红写信，耿立伟则因一时也睡不着，便斜躺在床上两手交叉在脑后靠着被子望着天花板开始浮想联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