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给王安忆的文字下一个定义,浪里淘沙,只余下一个“细”;若为《长恨歌》写一曲悼歌,洗尽铅华,仅留了一个,奇。
安忆走在弄堂,想像,自己便是上海1947年的春光。坍纪的破旧石窗,向着潮湿的布满苔痕的堂口,倾诉着一个时代的故事。
于是,一个传奇的女子与一个渴望传奇的女子穿越了四十余年的时空相撞,造就的正是一部传奇的《长恨歌》。
作为一个在上海成长的女子,王安忆以她特有的工笔文字,去绘充满西洋油彩风情的仕女图。于是上海的弄堂中有姆妈的絮叨,有少女的思忖,有夜猫的懒腰,有邻里的喧闹。然而在这一切的幕后,埋藏了一个小小的秘密,是每一个少女在1947年的上海,在某个小弄堂之中都藏不住埋不深的秘密,叫渴望。王琦瑶在十六岁的年龄,尝到这种果实的味道,并开始追寻这样一种绮丽人生的绚烂光彩。王安忆特地说,在上海,有许许多多的王琦瑶,她们喜、伤、乐、优,为上海的那些波澜不惊的弄堂染上了几分情味。然而如若她们的小秘密永远吞进肚中,她们会成为平凡下去的王琦瑶,并且永远沉寂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之中。但偏偏在王安忆的笔下,王琦瑶活了过来,贪婪地吮吸着命运的垂青,却发觉,这明明是命运的捉弄。
王琦瑶说:“我想成为美丽的女子。”王安忆让她身着碎花家常旗袍,出现在杂志封面上,更名换姓地成了“上海淑媛”。
王琦瑶说:“我想甩掉平少的尾巴。”王安忆让她参加“上海小姐”竞选,一举跻身名流,还附赠一位程光生,作为她一生的皇随者。
工琦瑶说:“我想得到这世上最不寻常的爱情。”王安忆让她住进爱丽丝公寓,成了那个连名字都不能透露的政要人物的金丝雀。
王琦瑶说:“我不想有浩浩人海中任一个女子一样的命运。”王安忆让她的政要人物鬼使神差地匕机失事,她成了二十岁不到的未亡人。
一步一步,她从上海弄堂中的千万个王琦瑶中脱颖而出,这种命运叫传奇。
当王琦瑶说:我想过平凡人的生活,王安忆叹日气,她的笔已不会这个女子的命运从波涛澎湃到碧海平风,她的命运,注定波澜下去。
浮华早已是过眼的云烟,她却洗不去当年的影子。她在大多数五十年代的上海人眼中,永远是“上海小姐”,而她自己,似乎也这么认为,尽管,她本不想。
周旋于各种而孔之问,她疲惫了,命运仿佛也想歇手,于是给了她一个孩子。
然而王琦瑶说:“我不想把生命结束在爱情的终点上。”王安忆答应了。她让王琦瑶与自己的女儿攀比嫉妒,与女)的情人!畸形相恋、这样的女人从十六岁起,便活在三十岁中。到了不惑知大命的年龄,仍是浪漫并且离奇的模样。然而王安忆让她的死与这世上最庸俗的东西金子联系在一起,于是一个最不平凡的女人用最低俗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传奇人生。
1988年,死亡。这是个什么样的年代?道德沦落,纸醉金迷?再奢华的结束也比不上摇曳的白灯影下,瞬间老去的脸庞。
王安忆把上海的兴衰凝结在王琦瑶的眼眸里,封冻,定格,长存。那些影像,在她笔下,或黑白驳色或昏黄暖昧,直至一切都走出了泥尘满布的古像片,凸凸凹凹地上了颜色。于是听见了上海的鸽子咕噜地吞咽浓雾,钟楼的巨针隆隆地划刻时光,有轨电车叮叮地敲打潮湿的念想。王安忆的笔尖,将唬拍色的墨珠染进每一盆花园洋房的龙舌兰蕊中,将浓茶色的眼线勾上每一个少女的心坎。她的“细”在每一缕发丝间游荡,在每一片羽毛的间隙吮吸岁月韶光。
也只有这样如苏绣劈丝一般的细腻笔法才染得清旧上海的余晖下的暗影,才涂得1黄埔江畔丽人唇边的魅影,才叙得出王琦瑶原本湮灭于时间中的命运。于是有了一个穿越世纪,穿梭时空的预言一般的故事,永远嵌在上世纪的角落里,浓如油彩,脆如京韵,淡若水墨随时光褪去,仅余下了一点旧年的味道,伴着茶香与咖啡灯影弥漫。
《长恨歌》,绝不仅仅是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其中有经年的伤情背后的隐喻。却说当年白氏一句“渔阳茹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便有了马克坡下的千年恨曲。白乐天之恨虽有“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凄婉,然而说到底,恨的是一个时代的不公。铁蹄踏遍山河破碎,却哪管玉环金环,皆须为蜂下泥土作葬,为梨树一吊作香囊。同样,王安忆是明智的,她以《长恨歌》为名,写下了一个时代的悲剧。也许不能称之为悲剧罢,仅仅是一场安排好的平平淡淡的戏码,只因了一帘布景的硝烟动乱、名花酒茶,而变得离奇妖冶罢了。这便是《长恨歌》,不恨有情情不知,不恨无意意难为,只恨生不逢时,或生过逢时而造就凄凉的画卷。
仅仅读了一曲《长恨歌》便自以为看清了一段人生,一种人性,一位笔者,一个年代。
妄自的推测只因那个人的名字太过蹊跷“王琦瑶”。如若她的名字中少这么一个“琦”,而生命之中少这样一段“奇”,她会平凡并且享受平凡。有闲暇时可以梦想那些望尘莫及的梦想,咏叹那些逝去流年的咏叹。“王琦瑶”,读着这个1988年陨落的名字,蓦然有些许震动。生命,若当真如此风姿绰约,只怕会早落尘泥,丢下杨玉环一样紫茵裹尸的下场,抑或是像王琦瑶一样华彩但匿乏幸福的命运。少这一个“奇”,便是平淡,更或许是平淡的幸福了。
繁华褪却,星彩抹上沉寂的夜。笔下不禁言:生若流星,怎不忆长恨歌?却隐约听得江滨传来,不解繁华似锦,安忆长恨歌?
200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