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问我家境状况，我说：“去年大学毕业，有幸考取了村官，我很满意的，永不离父母身边。二位大人刚刚从县组织部退休回来。合家三人住在一所半新半旧的小院里太好了。”比莲子的处境好多了。她们也是小院，但是那样的湫隘破败。幼年的小儿和莲子全部的依托是疾病缠身的母亲，她是不顾自身的人。由于我涉事有限门路不宽，就将此事交给了父母。二位大人说：“我们想办法去政府反映吧，你把莲子送去学校就是。”我奉命重返山村去。
说时慢那时快，走步如飞的我一小时就到了。可喜的是那位大婶和莲子仍在地里锄田呢。她娘们听我一说喜在心间笑在脸上，深深地感谢我，更感谢党和政府的厚爱。她那枯黄色的干脸庞顿时变得红彤彤的，咳嗽病似乎没了两眼笑成一道缝，“咯咯咯”笑出了暖人心弦的热泪来。
她夸我说：你呀说一不二办事性急，让我感动。她马上回去给我做了马尾套耗（挂面跌鸡蛋），我俩匆匆地上路走了。
“那娃——！”那位大婶在高叫，扭头看去未见大婶，只见繁二中的教学楼横在面前，莲子让我在楼下歇歇脚，于是我与莲子面对面蹲下来。
“大哥……”莲子轻轻地叫，“你……我……”她没有说下去。我清楚地知道她的话意，但我也没有说破，只是回了她句：
“在念书期间只管学习，别贪……”
莲子点了点头笑了。我见她的眼珠一直落在我的眼上脸上……其实我的心、我的大脑越来越被她那无形的绳索拴着了。她那对惹人爱慕的双眼，白而略紫的脸儿，是那样的绯红如同晚霞……
我将她送进了校门，那些在课余时间活动的同学高声地叫起来：“三好生，刘莲子来了！刘莲子，三好生你好！”
莲子被同学们包围了起来，同学们问她这、问她那，她忙不迭回答，只能握握手去点头示意，真是“士”别三日则“刮目相待”啊！
六月天绵绵细雨刚过，红彤彤的太阳普照着大地，香花鸟语的绿色田野浩瀚无垠。莲子的母亲要去繁中看莲子的高考成绩。
她今天格外高兴早晨她早早起来，洗了脸吃了饭，穿了莲子替下来的一身灰色衣服，提着两篮洗得干干净净，切得碎碎的苦菜早早地步入了繁城。
她找莲子引路要来我家，我爸妈见她娘们进来，忙迎了出去只见她娘们各提一个篮子，其母亲鼓着红肿的脸儿边走边咳嗽。
“莲子妈！”母亲说，“稀客稀客呀，啥风把你娘们刮来的？”母亲说完要替大婶捧篮子，大婶笑着将篮子恭恭敬敬地让给我，妈说：“呀——！多失礼俺们村里人没出息，小里小气的，竟拿山菜作礼物的！让你们笑话呢！”
我母亲双手接过来，边笑边翻开里边瞅了瞅，说：“嫩嫩的鲜鲜的味儿甜美，山珍味呀，你太辛苦啦……”她又紧紧地盖好说：“罕物罕物，谢谢你的多心接济。”
我上前接过莲子那篮，暂搁起来把她娘们领进正屋，母亲忙准备瓜子、水果……大婶满心热肠夸赞我家父子们的热血心肝，无私地替她娘们说好话跑腿，从政府讨下了救人的助学金。她激动得擦去眼泪，拉着我母亲的双手，猛跪在地下表示感恩不尽。我妈随将她拉起来多次解释说：“我过去也是穷人，跑跑腿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大婶“吭吭”咳嗽了起来，她的面部又青又肿病魔缠身，多情并可怜的人。我父亲长叹了声说：“纯朴、善良、可怜之人啊！”
莲子使眼色，我陪她去学校去，母亲一见点头示意批准我去，我就义不容辞地相跟着莲子一同前去。
刘莲子从我手里接去“礼品”篮子，说是开会时间到了，要我将其母亲送进会议室，参加学生家长代表座谈会去，她把新鲜的农村土特产品，野生、野味送给尊敬的校长和敬爱的老师们。
我和大婶进入会议室，开会的时钟正好响了。参加会的家长有男有女济济一堂。校长副校长以及不少的老师们静静地就位在主席台上。不一会儿校长早准备好上、中、下三部分有代表性学生的成绩分数进行公布：
他说：“……今年高考我们夺得了全市第二，录取的学生占考生的50%！刘莲子是我们繁中出类拔萃的三好学生，她是全校毕业班近千名学生的第一名！她被北大录取！（会场热烈鼓掌）我们要向她学习，学习她刻苦学习的精神，她给我们学校增了光，给她母亲争了气。”
她带了莲子的奖状笑着笑着走了。她想：是小张父子的帮助才有莲子的今日。
双胞胎
岁月悠悠流水匆匆，今天我要去姑母家。姑母家居农村东庄，距县城不过五六里。寡妇的姑母时年六十出头。由于我与姑母久处在一起，一闭眼她的形象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记得姑母不爱多说话，一说话就带笑，性格温和让人感到乐意。姑母的眼神如其心灵，给人的印象极深。农历九月天气温暖，我要去看姑母，骑着辆半新的自行车，飞驰在光滑如镜的二级公路上如同小车的速度，然而我竟觉得速度不快，恨不得插翅飞到姑母的家中。
“五香瓜子——！”是路旁蹲着的一位白胡子爷爷见我过来高叫，他的叫声有点酸楚凄凉，他的嗓门很高，是要我买他的瓜子呢。我真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就减了车速跳下车子，掏出五元人民币低声叫了声“大爷”，他就笑眯眯地去接钱。看得清楚，他缺一条左手手臂，缺一条腿，骨瘦如柴脸是那么憔悴难看。我的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于是我没要钱飞车而去。
“站住——那娃——！”是爷抬高嗓门拉长声在叫，大约是以为我忘记了瓜籽。其实我并没忘记，怎会忘得呢？他认不得我，而我认得他，年近八十的他无儿无女，我有点同情他可怜他。说时慢那时快，转眼工夫到了东庄。秋天的农村很有生活气息：人来人往、热热闹闹，三轮车四轮车咚咚响，脱粒机在呜叫，丰收了的农民叔叔们笑声笑语此起彼伏，他们脱粒入库的呼喊声是那样的清晰而嘹亮：“嗨！五百整”！“嗨！八百没零”！
车拉的、驴驮的、人背的……走出了秋场。
“人去楼空”，姑母院里静静地没有一点活气，院角那棵老槐树片片地脱落了金色的叶片子，与微风相伴东歪西扭不自然地在空中漂游寻土归源。
心强命赖的姑母，前几年丈夫命短，表哥也相继走了，无根没后的表嫂不得不去改嫁，不幸的祸事接踵而来，人常说“祸不单行”。全家五口人只留下老弱多病的两代，姑母和她的老公公。
姑母坐在多年失修，湫隘破败的土炕上浑身满是油腻，她脸色灰白不梳不洗的她，散乱的头发自然形成了无数的疙瘩，她的两眼呆而无神。她抬头看了看我苦苦地一笑，但没说话将头低了下去。
“你……你……”她对我仿佛是陌生人。我与她把来意说了个备细。她霎时痛哭流涕往前挪挪身子，牢牢地捉着我的双手第一句话便说：“我的娃，你说人死了在阴间里找到他的灵魂吗？”
我很长时间没有回答她的问话，我想：世上真不公道，为什么普天下的人都在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而偏偏我的姑母那样贫穷、孤独、凄凉、寂寞、痛苦……命运命运，难道人的生存由命运去摆布吗？
姑母抓着我的双手不放，我有些害怕，她为啥要让我答复那些我本回答不了的话呢？于是我偷偷瞅了她眼，只见她两眼红红的像锋利的钉，盯着我的眼眸与我过不去，她的灵魂她的眼神已捆住我的心灵，我既惊恐又伤心……于是我大胆地说：
“我……我……我亲爱的姑母，您是我再生母亲，您别审问我了，您没了儿子我情愿与您当儿……”
她放开了我，她听我说得是实话，她确确实实地亲我爱我，爱我仅次于早夭的表哥，她除了没生我我的一切都是她给予的，我幼年丧母落在她的怀抱，母恩难报啊！
我曾记得：我三岁姑母接养了我，母爱由表哥转到了我身上，我记得我经常去啃姑母的干奶头，姑母做饭时我还在她背上爬着，她上街我在她肩上坐着。那时家里养了一个母鸡，在生蛋期生一个我吃一个，不生她就发了愁，向邻居借上几个，有了钱上街买上几斤还去。
我见姑母的眉道有所舒展，面部微带笑容，于是我就给她洗手洗脸，给她梳理了头发。毕竟感动了姑母，她说：
“二子你挺有良心孝心啊。”
我两眼潮湿了摇摇头说：“姑母，我……我……忘恩负义……”
姑母拉着我的双手说：“姑母老了，姑母少亲无后的还算个人吗……”
我不打算离去姑母，她亲我、爱我而我怎不孝顺她呢？我要经常侍奉她、孝顺她，她的病就会慢慢地好起来。经我们全家通过，我要以我仅有的能力去抚养她、孝顺她，让她快快乐乐地度晚年，像姑母养我的幼年、少年一样，我要让姑母老有所养、老有所乐，要她享度一个快乐的晚年。于是我白天打工，晚上回姑母家。
日月如流，转瞬冬去春来，姑母的病逐渐地好了起来。此时此刻她所住的小院变了，变得生气勃勃，院里那棵老槐在摇晃，喜鹊成群结队地绕着蘑菇形状的繁枝，忙碌地寻找着什么，微风嗡嗡地唱着悦耳动听的歌儿，麻雀不知吵吵着什么。父亲说：“我有你哥哩，你就守姑母吧，永远地守下去，给她顶起门来呀！”父亲还说姑母没钱，他要帮我成家呢。
姑母得知我父亲同意我永远守她的消息，就高兴得逢人便说：“我的侄儿永远守我了！他已是我没肚疼的养子啦。”她看着我笑着说。
她说着下地从衣柜取出一件新上衣，要我站立、正好给我穿上，扣上所有的纽扣，前后左右又拽、又拍、又审视。
“在您的心目中对我和已走的表哥有何种的想法？”我给姑母开玩笑。
“不提他了，他不是我的儿子！”
“我还叫您姑母吧，因为我已叫惯啦。”
“俺孩说得对改口难，够意思就是。”她说完笑了笑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顶门过户代代相传，姑侄同宗同姓氏，将来生了男孩是我的小孙孙呢。”
“哦……没说的我的孩子是与姑夫同姓嘛……”
她咯咯笑出了声，跃前一步抓住我的双手说我是个有良心有善心的好娃子，“这下姑母放心啦，我和你姑夫断不了烟火啦！”感激涕零的姑母哭笑不得，她竟变得年轻了许多，“咯咯”的笑声笑语让人喜欢。
姑母虽是个女性，但她跟聪明的男子汉没有两样，说话多而不乱，有义气、有志气也有勇气。她拉着我说：“二小咱们家的人都是好人，你来姑母这个穷家有啥呢？家贫如洗、穷得叮当响，你姑夫的爸还健在呢！我给人家做不了饭雇了保姆，他是个残废人呀……你的目的很简单为送我的终；为解除我的心病，给我顶门立户多好呢！”她说着抱着我不动了。我看着姑母激动得泪水，我真的也激动了起来，又想笑又想哭，不由得喊声出口：“姑母好！”
忽然，我的父亲推门进来。姑母满脸堆笑地打过招呼，就忙着给我父亲做午饭。我瞅见父亲的脸色郁悒而苦像个苦瓜子；又发现姑母也在盯着他的脸色眼神，我顿时就烦躁了起来，家里三个人都想在一起，只是心照不宣罢了。三个人绷着脸儿谁也不理谁，一时家里变得静悄悄的，就连蚊蝇的飞舞声也听得清清楚楚。还是父亲他第一个说话了：“姐姐！二小要回家整整半年啦，够意思就行啦，我二小……”
姑母对他的出尔反尔气破了肚子，她说：“变卦啦！”姑母颤抖着嘴唇说我这些天觉得……，俗话说怕便有鬼，原来我弟他说话不算数，今天他真的变啦，变得让人……
“不是我变卦，天下的人谁愿将已成年的儿子出卖？”父亲气得火冒三丈，他继续说了下去，“世界上姐弟们的关系再好，也只能借钱的还钱，有恩的补恩！姓张的儿给王家那事儿办不到，现在的我有儿没孙，我的孙子在哪里呢？”
姑母气鼓了她的三角眼，说；“我知道张二小是你的儿子！要不为何叫你爹而称我姑母呢！”
“够意思就好啦！你的想法办不到！”父亲生气地说。
姑母‘唰’的流下了泪水，他说：“我的好兄弟呀！你别跟我生那些闲气！刚才我说过，儿子是你的！我没儿子断了王家后代是我的事，是我的命运有你兄弟啥相干？二小侄儿给我顶门过户是你父子们提出的……”姑母的眼泪如注地还在洒落。
我着急了生怕姑母的“心病”复发，就上前“咚”地跪在父亲面前，要他救救姑母的命，于是我就压低声音说：“自古人留儿孙草留根，这是天性。您已有两个儿子。姑母，她的愿望是让我将来的儿子给她过房一个姓‘王’，给王门续烟火是她唯一的打算……”说到这里我望见父亲低头不语，就继续说了下去：“我已定了主意。您呢我介意向姑母作检讨。”忽然卖瓜籽的那位残疾了的耄耋老人坐着手摇三轮车开进院来。除了姑母外，父亲领头我出院迎接他老人家。父亲说：“大爷……”
他尽管老态龙钟但童颜鹤发的老人家喜欢得连嘴也合不拢，他已清楚地知道，今日张王两家庆祝续烟火喜事的。于是他从腰里掏出油腻满是，白布包裹着重甸甸的一包东西递给我，说：“圆的二百整，给你娶媳妇吧！”他又看了我爸一眼笑笑说：四十多年的老亲啦，相互间挺好，只是我的命赖啊！好人相交越来越亲。他稍停了停掏出旱烟袋抽起烟来，指着我父亲说：你姐姐实实在在是个贤妻良母，十多年天灾加人祸，她精神受了极大的打击，她呀未老先衰够呛啦！嘿嘿，村里人跟我说：‘你老人家迎来了喜神，接来好运！有了孙子并很快就要抱重孙啦！所有如此的转变是你积下来的德……’我的儿媳他不顾自己，还给我雇佣了保姆！他说着张开豁牙露齿的大嘴嘿嘿地笑了起来。
我父亲说：“您已年纪大啦！别去卖瓜子受罪哩！”
“嘿嘿没事儿！”他人老耳不聋、眼不花。又说：“我是受苦人习惯了。”说着他抓着车把走了，还扭头说了声“再见”！
父亲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我说：“姑母年老，加之无儿无女她害了极大的心病，我认为姑母的心病就是咱父子们的心病，我们咋能让她老人家带着心病走呢？”我不由自主地又转身跪在姑母胸前，抓着她的裤子，说：“消消气，我的姑母，我想您是清楚我父亲的脾气性格以及一切一切……”
姑母气愤地看着父亲说：“人常说儿子要自养，谷物要自种，没儿没女向他人求助是借人的眼亮自己——妄想。无儿断绝烟火是我的命运……”她说着又一次声泪俱下，抹了一把又一把……说：“行啦……你走吧我领教啦……”
姑母走到父亲面前，两人面对面地站着，她用手指着父亲的眼窝动感情地说：好你个没良心不记前情的畜生！我问你：你比我小十五岁对吗？
父亲深深地点着头没作声。
“母亲去世时，父亲重病缠身，那时你是五岁对吗？”姑母盯着父亲直问。
“是……”父亲只感到很羞愧。
“我拉扯你在姐夫家养你整整十三年，姐夫打骂过你吗？”姑母咬牙切齿地直问。
父亲还是低头不语。
“吃吃喝喝、穿穿戴戴、缝缝补补全是我的负担，为了你我流汗、流泪、流血，姐姐苦在心中笑在脸部，装聋作哑、忍屈求全，整整熬了十三个年头不是我吗？”姑母咬牙切齿将父亲的头扶起来，“说呀！”
父亲还是无声无息，心发慌地看着姑母。
姑母的嗓子顿时变哑了。她越说越痛心，越说越气而声音越宏亮，摇摇欲倒的身躯又抖动了起来，她擦了擦眼泪，长出了口气继续地说：“好兄弟呀好兄弟！你老婆过早地去世，留下三岁和五岁两个儿子，十几年还不是在我家吃喝穿戴全是我的，住在我家长大成人的吗？你的姐夫活活累死死因何在？”说到这里她扯起右手使尽力气照准父亲的左脸腮“呱嚓”地响了一声，父亲的眼中冒出了火星。姑母倒下去不动了……姑母含辛茹苦恹恹地离去人世……
父亲当场自杀而得救。我和兄长含着眼泪痛心地送了姑母的终，姐弟阋于墙攘成了人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