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刻江国、李玉英等来了,江国见大伙在议论新政策,借机把社里的新计划说了。他说:“经过几年来的试验,集体化的道路确实是富民的路子,从现在起我们已进入共产主义社会的初级阶段,取消按劳取酬制,实现各尽所能,各取所需,成立公共食堂制。”
李玉英补充说:“食堂化的建立妇女摆脱了锅台、碾磨台……是彻底解放妇女的新阶段呀!”
池玉英捅了李玉英一把笑嘻嘻地嗔怪道:“你为啥跟武富叔悄悄地去结婚,不给我们吃块喜糖沾沾喜气呢?”
李玉英笑盈盈地连声说:“忘啦忘啦,现在就补上。”她给了池玉英两元钱要她去买,池玉英很快从供销社买回一包糖块来,众人分吃糖块,一边说笑打趣,气氛一时很是融洽欢快。
严林、润叶的结婚是新社会新婚姻的新办法,只红火一个中午。参加新婚典礼的有亲朋、同学以及合作社的全体干部同志们一百余人。
结婚典礼尽管人多热闹非凡,然而却很简单,没一点铺张。刘书记在茶前饭后与大伙大概谈了当前的大好形势;她说:“我们在党的正确领导下,要快马加鞭地去搞大跃进,尽快地向富裕的共产主义迈进。”武二、严林、池玉英等都高举酒杯兴奋地说:“为即将到来的崭新时代干杯,为大跃进干杯!”十多个人兴致勃勃地开怀畅饮。
二十三
江国双手举起酒杯来高声说:“为大跃进,为全民食堂的诞生而干杯!”他看着会计说:“籽种、饲料留足后可卖给国家粮食落实下来吗?”
“定下了数——比去年增加二十万市斤。”池玉英说,“总产比上年增加大约二十五万市斤,还有极少数的数量没有报回来呀。”
“口粮不可给社员分了,公共食堂马上就成立啦。”她又对旁边桌上的富贵说:“社员的口粮搭配好:玉米、黍子、小麦、土豆、谷子、莜麦……分别晒好,加工成面存起来;白菜、萝卜、大葱等下窖保鲜。”
富贵说:“正在储藏之中,放心吧!”
江国说:“兰兰要回县里开会,她说当前我们务必做好三件事:秋收秋打入库已基本结束,我们连续四年获得了农林牧副,特别是粮食获得了特大的丰收,今年又比上年增加产30%,没有党的领导和全体干部的努力,全体社员的辛勤劳动,是不会有今天的丰收。他说,我们要把除去卖给国家以外的粮食,将籽种、饲料、储备粮、社员口粮分别入库,现金和其他产品、副产品澄清入库,把社员往来以及社会往来结算清楚兑现,如何进行分配须做好分配方案,报上级批准实施。”他与大伙干杯完又说:
“要把大办全民食堂工作责成党支部主要领导成员专人负责,从现在起,借民房成立三个食堂,很快把食堂的厨房、饭厅、桌子、凳子等,在节约的原则下必须清洁、卫生、美观。会计员、管理员、炊事员,要选拔好,培训好,配上干净的工作服、抹布……”
他最后说:“所有这些细致而复杂的工作,是关系到每个农民家庭的劳力、娃娃女人、老弱病残者的身体健康,要做到既干净又方便,饭要有稠有稀、有滋有味,让他们吃好、喝好,让他们高高兴兴地享受共产主义初级阶段的共同劳动,共同享受的大同生活!”
武二暗自想:“哎,全民食堂尽管是便民的好事儿,但咱们社里日工资不多,有的一家五六口人一个干活的,生活费够吗?那些光棍汉和劳力多的户会同意他们白吃喝他们的血汗吗?”富贵喉咙痒痒的又要说话了,他说:“……”
玉英忙过去捂住丈夫的嘴巴,说:“你少说点扫兴的话行吗?都是瞽言萏议!上级早考虑过啦,就你聪明?我问你土地改革穷人分地主的土地财产,你说地主同意吗?你为甚要说那些用不着你操心的事呢?你你不够个做党员的资格!建议组织赶紧把你劝退出党!经常信口开河地讲怪话!党章不早讲过党员要无条件地服从党的决议吗?”她说着暗暗地瞅周围没有党外的人接着又说:“你呀说话太随便啦。”
富贵说:“我是实话实说,你是装腔作势,瞽言刍议是啥意思?”
他老婆说:“没根据不合情的话!错吗?”
富贵不依不饶地说:“你为啥放着‘没根据不合情理’不说,非要用‘瞽言刍议’咋唬人呢?”
严林拍手为富贵撑腰,大伙哄地笑了。
武二说:“没闲人,大伙可以各抒己见,但是,不好说。”
江国说:“我赞成玉英的意见!”
这时屋内好多党员,他们尽管也是顾虑重重,但在原则问题上,一致表示同意江国的意见。
富贵不知为甚,他潸然泪下,他说:“我只是担心……我确实有个人主义思想……是不学习党的方针政策,忘记了党章党纲,混同于村里的社员群众……”
池玉英提议要新郎、新娘斟酒。严林恭恭敬敬地斟,润叶笑着一个个地送。大伙齐声说:“祝新婚夫妇欢乐愉快,白头到老,干杯!”。末了兰兰说:“新婚庆典已完毕,言归正传,今晚要把庆贺共产主义的支部大会开好,为共产主义的实现而欢呼!”
支部大会应参加的党员109人,实参加的97人,列席会议的共青团员48人。会议讨论了农民由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高级阶段,逐步迈入共产主义的初级阶段,讨论了它的组织形式,和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劳动与分配原则。取消社员的自留地,取消个人一切收入的资本主义行为。今年年终决算除去开支、积累,人均收入够三十元以上的高级社要成立公共食堂,铲除一家一户起火做饭的旧观念,旧习惯,旧形式,实现大同的集体化新型的生活方式。
江国又一次强调说秋收结束之后,我们要狠狠地抓秋耕。武二、武茂带队50犋上套耕牛突击秋耕。严林、武富组织男女劳力要在20天时间内新建一所12间崭新的可容纳两千人的公共食堂。地址设在汾河西岸,房子为砖木结构,桶板瓦盖顶,白灰抹墙,水泥铺地,玻璃窗户……他说着掏出了建造房屋的图纸递给严林。
严林一看他既惊奇又高兴,是设计师所绘标准食堂的图纸:正面五间设计了五个厨房,每个厨房有自来水、锅灶、面案、菜案……厨房,饭厅设计了土暖。他边看边说:“好啊!没暖气的大食堂怎么能过得冬呢?”
十几天之后,崭新的一所大食堂竣工了。厨房与大饭厅结构在一起。一千三百平方米的大饭厅,设了五个规格的取饭口,古式的纸糊天花板,墙壁粉刷得雪白而耀眼,饭厅正面高高地悬挂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伟人的画像,左右墙壁张贴了“食堂管理制度”、“管理人员廉洁自律制度”“社员吃饭制度”,还有一天三餐开饭时间……地面上整整齐齐摆放了10人坐大圆桌共六排,每排20只。大厅的门上边悬挂着一块大牌,牌上雕刻了11个涂了红油的醒目大字。
共产主义的公共食堂万岁!
有些人说这些天兰兰有点闷闷不乐,有点儿“杞人忧天”,她是个有头脑的人,是个实事求是的人,是个不随风倒坚持真理的女性。虽然她对大办公共食堂很赞成,她认为一所公共食堂可代替树林村六百余户六百多妇女摆脱锅台、碾磨台的束缚,可以解放她们,让她们和男同志一样参加适合她们干的集体生产劳动,和男人一样走出社会去为自己为社会创造财富。然而如果公共食堂搞不好,全体社员吃不饱,那就影响了两千多口人的身体健康,影响全村的各项工作。
因此,她认为管理好这个两千多人的公共食堂,不能不算是一件重中之重的大事。所以,她特别关注与关心公共食堂的成立、发展与成长。“政治进食堂书记下伙房”是党的号召,她忠心的拥护全力投入。但她又认为社员参加集体生产劳动不记工分,取消多劳多得的合理报酬有点怀疑;要走集体化富民道路的合作社仅仅不到四年的历程,它还很年轻,文化与科学技术的发展水平很差,机械化还是个白点,社员生产劳动均为手工操作,劳动强度之大,耕种、锄耧、收割、运输基本上是靠人力,成年汗流浃背地累死复活地干,劳动效率差收入少,吃不饱穿不暖……要不是为了活命有谁愿意去受罪?
待到科学技术发达了,机械化普及了,体力劳动变为脑力劳动了,收入增加了农民收入显著地提高了,工农差别消失了,那就时机成熟了。
所有这些仅仅是她的思路。然而她也清楚思路毕竟是思路而不是现实,是空想,是纯粹的理想主义。她绝对不敢也不愿说出来,她清楚自己不是个决策者,她更不愿逞能去卖弄自己的小聪明,只是自己心里的设想,只要自己不吐露别人是不会知道的,是不会让人们说三道四的。
说到底她所负责的树林村,要在办好公共食堂的情况下还得坚持按劳取酬干活记分,以分红的办法去致富。她还是静静地在想,她要想出个两全之策来……
这就是她在县委扩大会议上不言语的原因,她存在很多思想顾虑。在小组讨论会上她不多言语,不表现,只是在听在想……
分组讨论时马书记见刘兰兰坐在一旁沉默寡言,看出她有思想顾虑,笑着说:“小刘同志谈谈你的意见好吗?”
刘兰兰慢慢地站起来,她见大伙注视着她,她却不慌不忙心平气和地说:“我的思想落后一时想不通,尽管想不通也要服从组织的决议。”
王副书记说:“事在人为人定胜天,摆在我们面前的工作任务是条新路子不好走,但是,我认为只要为农民大众的,就不会引起他们的不满和反对。借用鲁迅一句话‘其实世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无非是多流点汗水,多吃点苦,多费点时间嘛!”
公安局范局长说:“妈的,难事呀大事或者是新事,也是一只纸老虎!我们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
马书记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们的意见各有各的道理。我们要大干快上,但在战斗开始之前要扎扎实实地调查研究,要做到知己知彼才能完成任务战胜困难。这里所说的‘知彼’就是要去战胜的对象,大自然和人的旧风俗、旧习惯、旧思想。全民食堂的建立,取消劳动报酬(贫困社继续坚持评工记分制)是共产主义的初级阶段,是防止资本主义复辟,有福同享有难有当,走共同富裕的路子。关键是教育社员去掉私心杂念,一心为公,‘公’是由私组合起来又回到私去,还是为了每个社员的利益……为公是形式,为私是目的嘛!”
“我们要吃大苦、耐大劳,带领社员把生产搞上去,把食堂办好让社员吃好、喝好。克服与战胜了困难就是胜利就是光明啊!”
兰兰召集全体干部会议时说,上级紧急通知钢铁生产要搞全民大跃进运动,我们抽五百个强壮劳力到九股泉、西短川铁矿刨矿石、背矿石期限未定。粮食自备集体用皮车、驮力运送,行李及伙食零用费自备,几天后报到,严林、郝白带队。
现在根据形势的需要,两县已合并为一县,16个公社合并成四个。要我们十个高级社合成一个单位称管理区,下设生产大队,生产大队为核算单位。
江国说:“兰兰,我不当书记啦!我有病呢,趁早让别人当吧!我已当干部当了近二十年我也老了,前进不得后退不行,我不愿得罪人。”
兰兰说:“有我呢,哥呀你不用担心。”
“正因为有你我才不干啦,人们说你是我的后台,我怕成了你的绊脚石!你想想吧,兰兰。”他说完摊开手脚躺在炕上闭着眼一动不动。
兰兰不言语了,她静静地站在地上反复地在思考。
她妈妈边做饭边插嘴说:“你哥说得对。这村子两千多口人哩,够复杂呢,真是有功不显,有过不浅,不如让你哥当个副职的责任不大,你也好说话呀,以妈妈的看法你也别管咱村的事啦,想想你父亲,你兄妹俩和走了的小枝给这穷山村流了多少血和汗水,穷山恶水变富啦,有谁说咱半个”好“字哩?小枝是灾病走的吗?娃们!你们要提起注意够意思就行啦,不该干的就别干,该走的就走,锣鼓长了没好戏呀……换换班让年轻党员们上阵多好呢!”
“姥姥!您不做饭光顾说话呀。”是刘根下学跑回来说。他说着兄弟俩每人从箩筐里取了玉米窝头去吃。
姥姥说:“别吃凉饭,吃坏肚子痛呢!”
江国妈妈打开了话匣子,她实话实说:“庄户人家谁没个锅灶,你们为啥没事去寻事没气找气生呢?谁家的女人不会做饭?村里两千多口人,居住分散一天跑三趟,往返多次能跑行吗?咱农民与部队、工人一样吗?他们是没锅灶!农民有的是锅灶,再说有的户人口多劳力少,他们野菜也可顶饭,省点粮可卖点儿钱去打缺粮款呀,他们只有这个不是好办法的穷办法,要不那欠粮款让谁给呢?不然的话劳力多的户就算白干?”
江国说:“那些事儿且不说,公共食堂的事儿不是件小事,妈咱能管得了吗?”
妈说:“那娃我说得也不是件小事儿,欠款户不给,长款户谁愿白受苦(干活)?”
兰兰说:“总有个办法呢,都是小事能解决。”
妈妈说:“呀呀,啥叫小事啥叫大事儿,小事多了就不是大事吗?”她发了脾气。
江国说:“也不说那么多了,咱不干就是了。”
兰兰说:“哥呀,明知不好干也得干,咱不干要谁干?”
江国说:“我不是不干而是干不了,我……自己受累受气不提,怕得是上下不落好名。”
“哥,革命还怕这怕那吗?咱父亲还有小枝一家三代……”江国说:“现在不是战争年代了,让人家们干吧我怕两头受气,有谁愿没完没了的白受罪、白生气让人臭骂呢?”他看了看母亲说了自己的决定:“兰兰一句话,我不干啦,实在不行的话我当个副职干部就好了,我保证不拖后腿,继续尽自己的能力为集体服务。”他说着走了。
妈妈说:“江国那娃说出话来不会变的,你赶快新物色人吧。”
兰兰长出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行啦,谁不干也行总有个愿干的人呢。”
她用手理了头发一言不发地出去了。谁知她反悔了,刚出大门兰兰追上了兄长。她很清楚地知道他哥辞职不干的思想根源,更清楚他的脾气性格,他是个心直口快说真话的人。这些年来,他一心扑在集体的事业上,在他心里村民的事就是自己的事。但是结果呢,不是所有人都理解他。做好了呢都认为是应该的,出点问题就成了众矢之的。而且总有些人只考虑一己私利,动辄认为他在以势欺人……
现在他一听这两千余人(由合作初期到现在净增人口近四百多),管生产还要管生活,加之大炼钢铁的硬性任务。他觉得吃力感到有点支持不住,压力大产生了畏难情绪。
兰兰说:“哥,你不干咱大队的工作要谁干呢?”
他说:“党员社员同意谁谁干!”他声音生硬地说。又补充说:“我主意拿定了,我有病坚持不下去啦,你快选年轻人吧,我真的支撑不了那重任啦,我的病很清楚。”
兰兰说:“要选可以咱马上就选,假如再选上你你咋办?”
江国说:“不可能,一天惹一个人二十多年啦!你说得罪多少人哩!”
兰兰说:“多少年来我和你在一起工作,从来不见你跟社员们打架斗殴,也不伤害他们的利益,也未曾见社员们在背地里说你的闲话。”
江国说:“是那样的,他们不说我的闲话,是我向来办事公道不谋私利,但人常说:当过几年家狗还恨你何况人呢?”
兰兰说:“哥呀,我没有啥意见社员让谁干谁就干行吗?”
江国好长时间没表态,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二十四
兰兰要总支委召集党员会议,讨论江国要辞去总支书记,富贵和二愣子说入党的问题。总支委的意见要批准江国的申请,让他退居二线任副书记。富贵给予党内警告处分。武二的儿子武二愣看田、护林有功,接收他为中共预备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