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是个吸引人眼球的词。词典里的简单解释是:“具有价值的的东西”。但是在现实社会中,“财富”和“价值”却总是以不同的面貌出现。不同的人拥有不同的财富,具备不同的价值,而不同的人对于财富和价值,也总是有着不同的理解。
认识不久的一个朋友给我送来了她新近写的一些诗,是征求意见的意思。对于这个朋友,我有着特殊的兴趣。她经历过她的同龄人难以想象的贫穷和苦难,并且,现在仍没摆脱这些阴影,初识的时候,我对她的态度是原始的“同情”。觉得这么一个单薄的女孩子,没受过系统的教育,又没有个固定的工作,还要赡养和侍奉有病的双亲,着实不容易了。但是很快,随着交往日深,“同情”渐变为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因为她有一种可贵的不甘沉沦的精神,有一种强大的内力,即使在这种衣食不周、前途未卜的逆境中,她也从不戚戚于贫贱,使人感到一种可贵的骨格和人品。凭着小时候读过几年书达到的写作水平,凭着天性中的爱好,她竟在困苦的环境中养成了阅读的习惯,并写出了一些清新可喜的散文,有些甚至在地方报刊上发表。我看重的,不是她的文字,而是这种“君子固穷”的精神,我们民族流传几千年、近来因为商业大潮的席卷而正在渐渐湮没的这种人格力量。有时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我会羡慕地想:这个年轻的女孩子,该是多么富有啊!她虽然没有时下她的同龄人追求的金钱和时尚,但是她拥有无法估量的无形财富,足以使她成为这个浮躁社会里的精神贵族。她那别具一格的成长经历,与众不同的苦难体验以及她现在已经养成的这种笑对苦难和贫穷的态度,哪一件不是稀世之珍呢!相形之下,“金钱”和“时尚”又算得什么呢?
晚上临睡前的两小时,是我的固定阅读时间。灯下迫不及待地展阅她的诗,我却渐渐地失望,进而陷入了惊疑和迷惘。
由于文学基础所限,文字的稚嫩、表达的拙笨是不可免的,这且不去说它,但是诗的内容却与我的期望和想象相去甚远。极其艰苦的生存条件下,她竟写了很多小资情调的诗,诗中除了堆砌一些香词艳句如花、蝶、月、雾而外,还着力利用种种情节和细节描写,塑造一个有钱有闲、“雅好”甚多的城市白领形象。你看,一会是躺在如茵的绿草地上看云,一会是跟朋友在外面喝咖啡听音乐,一会是下午打网球,一会是早晨练太极,时而跑到山上放风筝,时而又是“踏雪寻梅”、“赏樱花”。甚至于在月夜跑到一条什么河上撑着小船顺水放出一盏盏荷花灯……不免看得我一头雾水,惊疑不定。就算看云、喝咖啡、打网球、练太极、放风筝都有其事,但那寻梅赏樱、河上放灯云云又怎么可能。我在这个北方小城生活了几十年,并没见过梅、樱这类树种,北方干旱缺水,黄河都动辄断流,我这里更不可能有足以浮得起瓜皮壳小船的真正意义上的河……
可能非抄袭即臆造吧!但是这又何必呢?不是说自己不熟悉的东西绝对不可以写,也不是说文学作品不许虚构,但是这类心情文字,不写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和切身感受,却去闭门造车,猜测和臆想一个自己无从进入的陌生世界,又怎么能写得好呢!
从这个曾被我羡慕的朴素灵魂里,一下子发现了这些不和谐的虚荣,不免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大概就是不同的人对于“财富”和“价值”的不同理解吧!在我看来是难得的财富的东西,在她觉得,却不愿承认或者需要百般的掩饰。而在我看来是空虚无聊的东西,她却偏奉之为珍宝,百计的想挤进其中占一席之地。我想现在的文坛已经充斥着大量无病呻吟、顾影自怜的垃圾文字,实在也用不着她再来为之添斤加两。由于缺乏那样的真实体验,她就是百般的猜想和模仿,也绝不能发出比那些呻吟更动听的声音。那又是何苦来呢?回想一下苦难的童年和少女时代,生活最底层的酸辛,她曾躬受亲尝,这些积累,足以是一个庞大的矿藏,只要一点点的开发出来,还不够她一生写的吗?这些非常个性的鲜活有力的生活体验,有着振聋发聩的力量,足以使她成为写作行业里的“这一个”,但是现在她这种写法,是不是类似于“抱着金碗讨饭吃”呢?
窗外是深沉的夜,我不知道,她此时在读什么书,在想什么事。我想这个友谊如果继续延伸下去的话,则我需要跟她进行进一步的探讨了。第一个题目就是:“关于财富和价值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