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峰的后山,已经渐渐挂起了白露,初冬的寒气,在这一片冰冷的山间显得尤为明显,云汐轻轻在袖中捂了捂指尖,抹去些许寒气。
身后的小谨一如既往的将安静与活泼掌握的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云汐觉得闷,又不会觉得自己烦,一路上寥寥数语,引来云汐几次唇角轻弯。
走在云汐身后侧半步的小谨,偶尔用眼角余光打量云汐,不得不赞叹,身边这位女子,有着令人惊艳的风姿,那双凤眸一颦一笑间展现的光华,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女子能拥有的风采,即使平心而论云汐的容貌算不得绝色,却自成一股清流风韵,叫小谨也微微怔了神。
再次走过竹林,半月前姜逸辰硬闯留下的痕迹依然明显,不少翠竹明显被削断了一截,显出几分萧瑟。
小谨是第一次有机会跟着主人来到这被毓秀峰众人视为禁地之地,不由暗自谨慎了几分,以免自己的莽撞给主人带来麻烦。
这一次,云汐并没有遇到阻碍,也没有见到当初屋檐下一角白影的盛景,倒是远远的看见了临水洗衣的辛环,云汐眸光一闪,她记得,辛环是大师兄的贴身丫鬟,对自己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脚步略微顿了顿,云汐眼睫低垂,似略有思虑,之后背过身轻轻在袖中做了什么,就连跟在身后的小谨都没有看清,再抬眼,云汐已云淡风轻往前走去,气质冷冷清清,一派端庄自持。
见到云汐,辛环微微一愣,随即上前恭敬行礼,“奴婢辛环,见过云主子!”
这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云汐眸光中闪过一丝深色,随即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浅淡笑意,好似姬家主母面对下人时那种温和高贵,却并不亲切的端庄笑容。在这一点上,在云家的那几年,云汐学得很好!
看到云汐的笑容,辛环心头微微一颤,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心尖弥漫,这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似乎有着一种让人不敢欺凌侵犯的威严,叫人打心眼里想要听从,就如下位者面对上位者时的谨慎,辛环觉得,自己此时身子也有些紧绷。
看到辛环微微低了头,云汐含笑轻理鬓发,问道:“大师兄可在?”
辛环眼神紧了紧,低声道:“回云主子,主人现正在午睡,可能还未醒,云主子不如先在前厅花廊下赏赏景……”
云汐笑笑看着辛环不说话,反倒叫辛环余下劝解的话说不下去了。
见辛环住了嘴,云汐这才温温柔柔的轻声道:“辛环先去忙吧,我去找大师兄。”说罢轻提裙摆,往上次师傅带自己去的屋子找去。
走到门前,云汐不可能像师傅那样直接推门而入,而是抬手扣了扣门扉,低声道:“大师兄,我是云汐,此时可方便?”
停顿了片刻,一股清新水气扫过,门扉应声而开,见此,云汐露出一抹笑意,随着水气的指引迈入,越过屏风,来到上次饮茶的水边,果然在树下发现了那抹寂静的白色身影。
林卿并无多余的动作,仅是静静的靠在摇椅上,仰面闭目休憩,白衣倾城,无声的画面,却已掀动湖面风景,成为永恒!
云汐微微垂目,有些自谴,以后看来都不太敢看大师兄的姿容,实在让人有些无法静心。轻轻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小谨,云汐更多几分欣赏,小谨也只是在一瞬间的呆滞之后,很快恢复清明,比自己第一次相见大师兄时,好了不知几许。
对小谨点了点头示意,云汐当先走至大师兄林卿跟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唤了一声大师兄。
林卿似没有听闻,依旧不言不语,又如同已入睡梦境。
云汐不敢打扰,老老实实在林卿身侧寻了一处坐下,也放眼向湖中望去,静静陪林卿一同享受这午后的闲暇。
这时,辛环手捧清茶前来奉茶,裙裾飘动,环佩叮当,在这风景如画的景色中款款走来,也是一景。
小谨立在云汐身后一步之遥,本欲上前接过,但见辛环是直冲主人而去,显然是想亲自奉茶,因此小谨又恭敬的后退一步,避开辛环。
辛环展颜一笑,平增几分颜色,“云主子,请用茶!”
不料,就在辛环走至云汐身前,伸手奉茶之时,她突然踩到裙摆,身子一个踉跄,一杯滚烫的茶水直向云汐面上泼去,“呀——”辛环惊叫!
“主人!”一旁的小谨大急,那刚沏的茶水温度何其高,这么直接泼在女孩子的脸上,可还得了!
小谨的速度终究赶不上一杯茶泼洒的速度,眼看那滚烫的茶水就要泼上云汐面庞,身侧一直闭目养神的林卿突然起身云袖一挥,一股冰蓝色的清凉水汽瞬间扑向茶水,而云汐的反应也不慢,迅速使出破空闪的身法,瞬间避让,但终因辛环和自己的距离太近,虽避开了面部,但那杯茶水还是泼在了胸口。
“主人!你可怎样?”小谨大急,迅速卷起衣袖往云汐胸前擦去,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了。
云汐受了一惊,缓缓舒出一口气,见小谨紧张的模样,倒是笑了,轻轻阻止了小谨手忙脚乱的动作,温声道:“多谢大师兄及时出手,已经降去茶水的热度,泼到身上只是温热而已,我无碍。”
听到云汐这么说,小谨又仔细看了看云汐面容,确实没有被烫伤的痛感,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完便立即向林卿跪下叩谢,“小谨多谢林主子!”
林卿并没有回话,只是淡淡收了袖口,坐回摇椅中。
云汐往辛环处抬眼看去,辛环已经迅速跪在地上叩首认错,叫人真真挑不出任何毛病。
摸了摸胸口潮湿的衣襟,云汐笑了!
侧首瞥了一眼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认错的辛环,云汐凤眸清亮,唇角含笑,似那刚刚险些毁容的人并不是自己一般,慢条斯理的从怀中抽出一张白金描云纹的请柬,所有须臾界的门派修者都知道,凡白金描云纹,均是大长老以及一峰之主级别的专用信函,而此时,请柬已经湿透,软趴趴的垂在云汐手心。
只看一眼,辛环就心中一个冷战,直呼不妙!
云汐并未看面色骤变的辛环,只闻言细语的皱着眉头嘟哝道:“这可坏了,师傅让我送给正清峰大长老的请柬,都湿透了,看来只能去找师傅重写一张,认罚了。”
“主子!云主子!”辛环面色大变,瞬间一片惨白,疾呼着拼命磕头,额头很快见血,这一瞬间的着急和胆怯,到是真真的!
听到自家主人的话,一旁的小谨眼中略微闪过一丝疑惑,下意识的摸了摸衣襟,那峰主的亲笔信函,不是好好待在自己怀里吗?但向来懂得人情颜色的小谨,并未出声,只一刹那便低头垂目,乖乖谨守自己的本分,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未流露出来。
云汐并未理会辛环的求饶,也丝毫不去看辛环眼中的懊悔和惧怕,只温温柔柔的向大师兄林卿打趣一句,“大师兄这里的婢子,可比云汐家中的要活泼!”
云汐这话,可是大有深意,看似一句宽厚为辛环开脱的打趣之言,但若真的让有心人往深处去想,可是一番重话!
谁都知道,云汐出身云家庄,一个凡俗界的奴婢,都比堂堂毓秀峰调教出来的奴婢更懂规矩,那么这毓秀峰下人的规矩,恐怕就要让人看笑话了,更何况,辛环还是一峰首徒身边的大丫鬟,恐怕更惹人侧目。
空气仿佛静逸了几秒,林卿手指轻轻扣了扣摇椅的扶手,薄唇微启,吐出今日的第一句话,也是一句叫辛环心惊肉跳的话,“奴婢辛环,行事不知尊卑,规矩尚欠调教,发配掌刑司半年服徭役,自己找马长老领罚去吧!”林卿说话的期间,情绪都不曾波动半分。
“主人!主人!不要啊,我错了,我错了,求您不要让我去掌刑司,其他的您罚什么都行,求求您!”辛环一听脸都变色了,泪水大滴大滴的往下落,这一下她真的害怕了,后悔了!
那掌刑司岂是随便能去得的地方,普通弟子去了不死也要脱层皮,何况自己一个小小的奴婢,真要进去了,恐怕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两说,就算真能活下来,恐怕也不知要遭多少罪、多少折磨!
求完了主人,见林卿丝毫不为所动,辛环一咬牙,转头趴伏到云汐脚下砰砰砰使劲叩首,“云主子,求您大人大量,不要和奴婢一般见识,求求您!”
云汐心中微微一叹,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抿了抿唇,看着辛环额头上全是鲜血,一脸泪花糊了妆容的模样,终是心中不忍,转头看向大师兄,开口道:“大师兄,这辛环既已知错,不如就且饶她这一遭吧,这请柬我一会儿下山烦请师傅再写一封就是,我就说是我自己不小心弄湿的,想必师傅也不会苛责与我。”
林卿长睫静逸如蝉翼,在白玉无瑕的面容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清贵如神祗,一个闭目的姿态已撩人心神,对于云汐的求情,林卿并没有理会,只淡淡说了一句,“辛环,你可是还要再加一条不尊主人之罪?”
辛环一瞬间有一种天旋地转的眩晕,眼前黑了一黑,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主人默默流泪,定了好一会儿,见林卿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这才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哭道:“辛环知错,这就去找马长老领罚。”
临走之时,咬着唇回首再看了一眼林卿,脸上全是泪痕,见林卿的不为所动,辛环眼中闪过受伤,瞟过云汐的瞬间,又投射出一抹浓浓的记恨。
见辛环临走前对自己投出那样的目光,云汐心中喟叹,先前对辛环的几分愧疚不忍之心也淡去了,有的人,你给予他宽容,获得的是感激,但也有的人,永远记吃不记打,学不会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