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这人已经冻死了,还是莫管了。”不想,身边竟真有人搭话。
云汐一惊,急忙回头一看,见到的是一名穿翠袄的俏丽丫鬟,一瞬间,记忆纷沓而至,云汐想起来了,这不正是当初自己初见子唯,从雪地里救了他们父子的地方吗?云汐四下环顾,果然发现不远处还停着自家马车和二十多名护卫侍从,而站在自己身边的俏丽丫鬟,正是红菱‘自缢’后,大伯母送给自己的大丫鬟绿莺。
没心思多想为何自己会回到四年前,云汐一把扯下身上披着的红狐大麾,迅速披在了子唯身上,他全身早已冻僵生死不知,但云汐却清楚地知道子唯还没死,一边用尤带体温的红狐大麾将子唯裹紧,一边头也不回的斥道:“刘成,张武!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我把人搬到车上。”
“是!”立即有两名身材高大的侍卫上前,将苏子唯父子一起搬到车上。
一旁的绿莺皱了皱眉,阻拦道:“大小姐,莫不是想将这死人带回云家庄?”
云汐停下脚步,凤眸一眯,骤放寒光扫向绿莺,凌厉的杀气瞬间逼得绿莺后退两步,身子一软打了个哆嗦,云汐眉目含霜,冷叱一声:“滚!一个卖身家奴而已,切莫忘了自己身份!”
绿莺双眼大睁愣在原地,那个小小的、总是抿着双唇一副可怜相的大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威严,竟让绿莺有了面对前庄主时的错觉!
是了,此云汐已非彼云汐,自不是那个任人欺辱,只能紧握双拳看着家奴妄为的孩子!
云汐紧跟着上车,命家奴取来所有手炉火盆,更是找来两床厚毯连着手炉一起将子唯父子紧紧包裹。想了想,又命人取来一碗烈酒,用银勺撬开唇齿硬给子唯灌下半碗,剩下的半碗则倾倒少许在手心,不断搓揉子唯冻僵的双手和脸颊,如此折腾半响,子唯身子总算回暖些许,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的孩子得以取出。云汐从车内翻出一件自己的裘袄将孩子一裹,直接塞进绿莺怀里,命令她解开外衫将孩子悟起来。
绿莺愣愣看着云汐冷峻的面容,默默吞下到嘴边的话,老实照做。
子唯被云汐裹了七八个暖炉抱在怀里,身上渐渐有了一丝活气,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却至少不那么僵硬了,细细打量着怀中那熟悉的眉眼,云汐凤眸中渐溢一丝水光,心中最柔软之处被轻轻触动。
“子唯”云汐轻叹,那几乎被自己刻意埋藏的记忆渐渐鲜活。那一年,自己10岁,刚刚连失祖父、父亲和母亲,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庇护和亲人,站在一片素白的大家族中茫然无措,性命朝不保夕,就是那个时候,刚开始学着掌管家中生意的她一次外出,车队在风雪中迷失了方向,意外救下濒临冻死的苏子唯父子,云汐将他们带回庄中悉心照料。
或许,云汐刚刚失去父母的时机太过特殊,云汐不知不觉间便将所有强压的悲伤和对父母的思念投注在了这对父子身上,云汐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或许是苏子唯临死前紧紧将亲子捂在胸口的父爱,或许是孩子用冻僵的小手紧紧攀在父亲肩头不停抽泣的举动触动了云汐。
云汐不知道,只记得那段时间自己魔障了一般守着这对父子,在无需故作镇定的无人夜晚,云汐时常抱着那比自己更小的孩子,将自己挤在昏迷的苏子唯怀中,想象抱着自己的是一身文人气息、脾气温和的父亲,假设自己有爱着别人,也有人在爱着自己。
当时孩子无大碍,在喝了药,吃了几碗补品之后就恢复了健康,孩子很乖,醒来见身处陌生之地和一屋子生人,不吵不闹,抬头看看云汐又回头看看躺在床上依旧昏迷的父亲,小小的身子努力从床上爬下来,然后对着云汐就大礼跪拜,口中奶声道:“涵儿多谢姐姐救我和爹爹。”
云汐抱起脚下的孩子,将他塞回被子,心里却在想,这书生的孩子,果然教得很好!云汐坐在床沿,接过丫鬟手中的山参鸡汤喂小孩,小孩很乖的配合,伸出一双瘦弱,明显长期营养不良的小手捧着碗,将热汤喝得一滴不剩,末了又要道谢却被云汐重新捂在被子里,云汐抽出锦帕给小孩擦干净嘴角,将脏了的锦帕和空碗一并递给丫鬟去洗,柔声问道:“我是云汐,你呢?”
小孩被子捂到鼻尖,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眨了眨,答道:“我叫苏涵,这是我爹爹苏子唯,我们是从苏州来找外公的,可是外公家不开门,我和爹爹没地方可去,结果天又下雪了,爹爹把烧饼都给了我吃,自己却好多天没东西吃,只喝了些雪水”小孩说到这里,大眼睛中又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抽噎着将头凑到爹爹身边。
看着眼前的一切,云汐眼中闪过一抹追忆,曾经,爹爹对自己也很好,云家庄虽不至于饿肚子,但爹爹有了好吃的东西,自己也是舍不得吃,要留给自己
云汐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倾身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不回家去?你娘呢?”
小孩擦了擦眼泪,脆声答道:“娘生我的时候没有了,老家闹瘟疫,村里能走的都走了,爹爹说不能回去了。”
原来是这样!云汐点点头,原来这个孩子比自己更可怜。
“姐姐,我爹爹也会死吗?”小孩眼眶红红的看着云汐。
云汐回过神来,安慰的摸了摸小孩柔软的碎发,“不会,姐姐找了大夫,大夫给你爹爹用了药,说这一两天就会醒来了。”
正说着大夫就带着两名壮实的男仆来了,因苏子唯身子被冻伤,故而每天都要将他放在温泉中两个时辰佐以药浴。
五日后苏子唯苏醒,睁眼后便发现自己怀里抱着个姑娘,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再一细看,才发现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这才将高高吊起的心落回肚里,松了一口气。
“爹爹,你醒了?”怀里又传来儿子小声的声音,苏子唯低头一看,原来是云汐抱着小苏涵,三个人从大到小刚好一人抱了一个。苏子唯不禁面色有些古怪,这里是哪里?自己怀里的小女孩又是谁?只得看向自己的儿子。
小苏涵看了看熟睡的云汐,更小声的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统统告诉爹爹,苏子唯心头转了转明白过来,竟是这个小女孩救了自己。
苏子唯顿了顿,轻轻挪动身子,试图将手臂从云汐身下抽出来,这么抱着个女孩子的感觉实在是怪异,即使这女孩年岁还小,苏子唯还是别扭,不想却被儿子拦住了。
小苏涵转头看了看云汐没有苏醒的迹象,小声对父亲说道:“爹爹,姐姐也想她的爹爹,她的娘亲和爹爹都没了,爹爹就抱一会儿吧,这几晚姐姐都喜欢这么睡,她一定是把爹爹当爹爹了。”儿子的话虽说得不甚清楚,苏子唯却全听懂了。再看向云汐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怜爱,不由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如同爹爹哄孩子一般,也不再试图起身,索性仰面躺着,将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一起抱在怀里。
温柔的子唯、博学多才的子唯、腼腆的子唯,以及亦父亦兄亲人一般的子唯!云汐心中惆怅,在那最艰难的日子里,是那如父亲般温和包容的人支撑自己渡过,在云家,云汐将苏子唯当做至亲,是那高墙大院中唯一的温暖。
淡淡蕴绕的悲伤,和着清冷悠扬的箫声,一点点将云汐心头的阴云驱散,使她重见阳光。
“云汐云汐!”遥远的呼唤忽远忽近,是谁在叫我?
“云汐!”
云汐身体一挣,终于醒来,睁着双眼空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父母、梦到叔伯,更是梦到了子唯。
一只手伸到眼前晃了晃,“云汐,你还好吗?身子可有异样?”
云汐双眼总算对准焦距,看清了来人,竟是二师兄风飞扬,但此时风飞扬面色却有些严肃。
风飞扬皱了皱眉,肃言道:“云汐,你是怎么回事?居然差点心魔入侵,你可知你先前有多危险,差点就回不来了!幸亏大师兄的箫声适时响起,触发你内心深处的温暖,不知让你想起什么,虽然依旧悲伤,但心境却奇迹般的平复了下来,使你抗过了心魔,不然你要是出了事,师傅非灭了我不可!”
“心魔入侵?”风飞扬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云汐总算抓住了关键。
风飞扬又是急又是气,恨铁不成钢的捏了捏云汐单薄的脸颊,“昨夜简直是险之又险,若非你关键时刻守住心中一点清明,你就救不回来了知道吗?”
云汐低头,她只记得自己回忆起了很多往事,并不知道自己走在入魔的边缘,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探到腮边,抹去了一滴未曾掉落的泪珠,风飞扬神色有些心疼,轻声问道:“是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吗?以至于在你心里留下这么深刻的记忆,如果可以,向我说说也行,这样兴许能减弱这件事对你心境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