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泉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觉得这院住得值,太值!心情也好了,病情也轻了,第二天就顺利办了出院手续。
此时正值分家属院,郝逸琴为了摆脱在冷家的压抑和某种难以名状的阴影,以早晚少跑路为由,也想住家属院。冷雨泉出院后处处顺着郝逸琴,同时自己也想离开冷先生过过独立的小日子。冷先生心里想留,但看情况已经不可能留下,也只好同意。
这家属院以前是乡政府,由于在全乡的中心地带——村民聚居的下河湾村,许多事情都有诸多不便。有一年,因为地震,本乡也沾了地震的光,救灾物资源源不断地从外地运来。有一次运来了一车军用物品,其中有崭新的军装、军被、军皮大衣,恰好运达时间是晚上。那天凡坐守乡政府的乡爷们,上至乡长书记,下至社工人员,挑挑拣拣地半晚上,把其中全新的好物件全给私分了,剩下半新的和不新的往库房里一堆,和工人阶级们所捐献的衣物堆放在一起,准备下发给各村。不料这一幕被下河湾村的两个大头社员——号称四乡长和尕乡长的——侦察得一清二梦,等赃物被分别私自运出乡政府后,这两个大头社员才来到乡政府,分别找头头面面的人物,说是这个这个什么军货,那个那个分了什么的,谁谁谁的皮大衣合身吗?说得含含糊糊,又明明白白,时间、地点、人物、多少、等级、甚至运出时间,都毫厘不爽。最后提出要求,他们也生活困难,请求老爷们救济救济他们,让他俩到库房里去拣。乡爷们无奈,只好让他们看上什么拿什么。谁知打发了两个又来两个,和这两个大头社员沾点亲的带点骨的、有点交情的都似乎捞上了稻草,连亲戚的亲戚也拾掇了点油水。这还不算,为此这两个大头社员大大咧咧地进出乡政府,赖在乡政府混吃、混喝、混拿了半年之久,乡长书记和许多人还得给他们陪着笑脸,似乎他俩是真正的乡长,连乡上分的火煤都没少他们的一份,着实叫乡长书记大人窝火。久而久之,乡民和政府是一家了,政府人员的桃色新闻,花边消息不时从乡政府传出,刮宫流产,催粮要款在下河湾村难以展开,这里的村民们似乎比别村的民主意识强得多,动辄发动群众上访乡政府,讨个说法。特别是近年来乡老爷不知喝错了什么药,把本属于下河湾村的黄河灌区的土地卖给了别的乡,村民们义愤填膺,多次攻占乡政府,用老草绳捞乡长书记。这年月了,还用大字报公示了乡长和是他外甥女儿的社工人员——打字员小杜的奸情。小杜还是个黄花闺女,而乡长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结果乡长羞愤得悬梁自尽了。曾有两三次地县领导视察乡情时,下河湾村的村民们信息灵通,迅速聚集到乡政府,有那胆大的老爷爷老奶奶,跪在地县领导的小车前,声泪俱下地陈说乡老爷们卖地求荣的事,不但使地县领导耽误了一顿美餐,而且还大失尊者的颜面,不久使某书记也丢了乌纱。
一年之中死了一个乡长,罢了一个书记,这不能不使继任的书记心有余悸。他上任前就讲了迷信,神婆子说乡政府原现是药王庙,况且南端窄,北端宽,形状像棺材,加上改革开放,原先破除的迷信被解放,牛鬼蛇神纷纷出笼,五鬼临棺,专克大官,不是死官,就是丢官,要想平安,就得搬迁。继任的书记听得毛骨悚然,赶紧跑上跑下,多方打点,不惜动用私人交情,跑到了项目和资金,终于把乡政府搬到了凉风台上——一处四面远离乡民的地方。旧乡政府就成了河湾中学和中心小学合用的家属院。
有了家属院,老师们结束了夹在教室中间的以小宿舍为家的生活,头脑里整天的嗡嗡的吵闹声没有了,中午可以睡午觉了,简直由地狱升到了天堂。有关乡政府是棺材头的说法,闹鬼的说法,旧庙址的说法都没能使老师们有丝毫的退缩,风风火火地先后住进了九家半人,和校长、冷雨泉、尕顾三家以标准双职工的优势,分到了中间的房子,而且各是两间。
司骡因为是外来户,加上妻子夏之冰是农村户口,代课教师,分到了最南边的一间,位置已经相当的糟:一边是拆除了的伙房和车库,破破烂烂,凄凄惨惨,有点怕人,残墙里边又是各家乱倒垃圾的地方,部分女人和小孩们晚上不敢上厕所,也在那里方便,前面又没有一间像样的厨房,实在难以安身藏头。有见识者给他建议,反正他司骡迟早得有个自己的家,不像别人可以凑合,不如把拆除了伙房的那一条地方要下来,三面有墙,盖起来便当,先盖上三间住着,也算宽宽敞敞,自自由由,谁还去跟他们那些个人讨那份闲气呀!
是的,机不可失,在下河湾找那么一处地方,的确不容易,司骡在还背着整两千元结婚账的情况下,借钱赊料,盖了三间也算能跟上形势的新式砖房。他分到的那一间公房自已做主给了博士家,等到学校知道时,博士已经将两间打通套在一起了,可谓生米做成了熟饭。有关领导对司骡的大不敬十分恼火,害得司骡又破费请了一顿,暂时平息了领导们的火气。
这样,只有一间房的就剩秋荷、六十二、尹小妹、付萍三家半了。尹小妹虽然是双职工,因为当时还没有正式结婚,再则她也不需要两间,是临时住几天,一结婚就远走高飞了。高老头的老婆桃娃虽然是裁缝,但却是城镇户口——曾经还是吃国家商品粮的“市民阶级”,所以也有资格分了两间。
秋荷和六十二家太窄巴了,秋荷沾了六十二的光,又分到了楸树底下的两间鬼房,权当厨房兼库房,也算是宽敞了。
整个大院北宽南窄,长棒棒形,确像一副棺材的样子,西边一溜住房,东边除楸树底下的四间鬼房外,是一排高低大小不同的简易棚,分给各家装上小门盛杂物,宽敞一点的还当成了伙房,像和校长、冷雨泉、尕顾家的。大门正对和校长家。他在学校不是一校之主,是个副的,但在大院里是一院之主。
刚搬进来的时候,大杂院里气氛很好,周周都在过年,男人们聚一块儿喝酒,女人们聚一块儿聊天,越是农忙的季节,越和周围的农民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成为一道特别的风景。凡一家来客,只要是酒客,全院男人们做陪,后来形成了即使不来客,星期六也挨家儿作东的习俗,把酒话周末,有一次连付萍都没放过。
那个周末,两节课后没有集会,老早放学了。回家时付萍和司骡一起出了校门,司骡没话找话:“付萍,本周末给你过个年吧?”付萍随口答应:“好呀!我也尝尝素日过年的滋味。”
“我说的是真话,不是开玩笑呀!”司骡想乘机坐实。“这有什么假的,不就是破费两瓶酒吗?”司骡听出了几分真实,但心里还是没底,这不是括人家姑娘的酒吗!
吃过饭,司骡从南往北走,边走边吆喝:“过年了——本周给付萍过年了——”一家家的男人、女人、小孩都陆续出来了。和校长说:“司骡,要是付萍家过不上年,就到你们家过去!你的这嗓门大得很。”
“没问题!付萍巾帼不让须眉,如果过不上年,就到我家过!”司骡的声音更大了,一边是回应和校长,一边也是为了让付萍听到。还没有蹭到付萍的门上,付萍已拿着一个红兜包出来了,要到小卖铺里办“年货”,司骡欣欣然,几乎跳将起来说:“看!怎么样,比有些爷们儿畅快吧,咱们的付小姐!”
目送付萍出了大门,司骡边让客边说:“我当东,坐,茶!”其实,大家都要茶,那么多人,司骡怎能上起?只不过改个嘴馋,说说而已。他把男人们让到屋里,床上坐的,抢了椅子的,靠了办公桌站的,勉强盛下。女人娃娃们在外面闹着。
和校长端坐在床中间,瞅着司骡说:“我等就是一坐一茶吗?”满脸地笑容。“请坐,敬茶!”司骡说着拿起茶盘里的空杯子,递给了和校长,和校长双手接着。尕顾趁机提起暖壶说:“小二,满上!”和校长把胳膊伸得长长的,尕顾倒水的当儿,和校长把胳膊一收,开水哗一下,倒在了尕顾的脚上,烫得尕顾连跳带叫。满屋子拍着手,笑着,和校长咕咕咕地笑够了,说:“请上坐,敬香茶!没茶谁喝呀。”
正闹着,付萍拎着两瓶“特雷”酒、几包“金鸽”瓜籽来了,还没进门,“金鸽”被女士们抢光了,各家分给了各家的孩子,男人们全不在乎,那玩意儿天生是女人娃娃嗑的,大男人家嗑瓜子儿,有失雄风。夏之冰看到付萍眉头略蹙了一蹙,挤进屋里把一包“金鸽”倒在办公桌上,男人们又像小鸡看到了主人撒食一样,全飞过去抢“金鸽”了。
司骡早已不远万里,从自家拿来了酒盅酒壶,开瓶倒好了酒。付萍要请一位女士打关。申金芳捋袖子抹胳膊,咋呼了一下又跑了,本来泼辣,故作羞赧,宛若十三四岁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般,引得大家都呵呵大笑。司骡的酒虫在喉咙里不停地上下蠕动,没有笑的兴趣,说:“付小姐,求人不如求自己,肥水不流外人田,还是你自己来吧,我给斟酒。”
“好吧!仅破此一例,以后你们的活动,无论男士的还是女士的,我有兴趣也有时间就参加,如果没兴趣没时间,概不参加,望大家见谅,并非看人行事,顺水推舟,我是由兴而定。司骡请看酒。”
尕顾抿着嘴,一颗虎牙怎么也藏不住,咕咕笑个不停,还把嘴对到冷雨泉的耳朵上说:“你听!由性而定,付萍是由性而定,你知道什么时候有性吗?”冷雨泉谈性色媚,一对小眼睛都眯缝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