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农场回来,冷雨泉知道是司骡和郝逸琴找了一天一夜的人,而且半天时间里是只有孤男寡女在杳无人烟的软绵绵的沙漠里,一整个晚上头对头手拉手地睡在一起,又观察到郝逸琴有时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发出笑声,就对郝逸琴有了疑心。可也更加小心,处处顺着她,抢着做饭,洗锅。可见了司骡有点仇视,又不敢正视,眼中有一股飘忽不定的东西。
渐渐地,冷雨泉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难耐,到工作日盼双休日,到双休日盼工作日。家里呆着吧,死气沉沉,郝逸琴只是蒙头大睡,一句话也没有。外面走走吧,怕别人窥见他的内心,不敢见人。到棋摊上下下棋,心里挂念着家,放心不下郝逸琴,怕什么人瞅空儿溜进家里。所以老是输棋,老觉得悔气,全然没有下棋的心境,一盘棋总觉得时间太长。看电视吧,忽闪忽闪把所有的台过了一遍又一遍,最精彩的武打片也看不进去,最红火的文艺节目也难以投入,连最爱好的世界杯都看不完,总觉得世风日下,电视节目质量差,不是用长时间的亲嘴占时间,就是用床上戏哄观众,全没意思。看看书吧,虽然也报上了自学考试,可一页书得看几十次才能看完,看完了又不知道是什么内容,这个年龄看书学习,无疑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上了三的人,美好的学习时光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这还好过一点,毕竟是白天,毕竟有那么多的事可干,真正难耐的是晚上。
一张床,两床被子,两人世界,只是静,静得能听得见相互的心跳。郝逸琴轻轻的一声长叹,足以让冷雨泉窒息。都在睡,可谁也没有睡着,像夫妻一样的躺在一张床上,却没有夫妻一样的轻语,温存,更没有夫妻一样的狂风骤雨。每当此刻,冷雨泉多么想有个小孩儿呀,如果有个小孩儿,夹在两人中间,时而钻进妈妈的被窝,时而钻进爸爸的被窝,提一些太阳红脸星星眨眼的问题,说一些妈妈生我也妈妈生爸爸的家话,搞不清一家人是该叫娘儿三个还是爷儿三个,那会多有情趣。
冷雨泉多次在亲戚中细细地过滤过,看有没有合适的小孩儿属于多余,却总也滤不出一个来,不是亲戚太近藕断丝连以后有麻烦,就是小孩儿不讨人喜欢。
有几次,他留心家属院里的孩子,观察孩子和大人的交际,试图找到点什么真理。
他发现和校长特别喜欢男孩子,他后面常常跟随着司梦夏、买丹丹、顾盼盼几个小孩。他们的玩法也很特别,和校长摸出一块糖,只给顾盼盼,不给司梦夏和买丹丹,让他们学狗叫,谁叫得像谁也能得到一块,最后剩下一个要学驴打滚,才能得到一块,往往打滚的是司梦夏。有时和校长拿一把葵花籽,自己又是摇头又是攥眼地嗑得很响,很夸张,又故意挨得近近地,面对几个孩子吧唧吧唧咂得响亮,来香孩子,又轻易不把葵花籽给孩子,享受孩子们那点天真的企盼、祈求的眼神,直至司梦夏主动说出“我是驴的娃子”,才能首先得到几粒,然后买丹丹主动说出“我是狗的娃子”,顾盼盼主动说出“我是龟子孙”。两个小家伙虽然吐字不太清,但争先恐后的抢着说,也就各得到几粒,满足地散开了。还有一次,和校长像喂小鸡那样,一个个地往地上丢炒麦子,三个小孩争着一个一个地拣,因为小而拣得很笨拙,也很投入,和校长玩得很开心。也有时,是提起孩子们迅速转磨磨道,然后放在地上,孩子们晕头转向,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来晃去,甚至跌倒,大哭,他就用几毛钱或一块泡泡糖之类哄乖了。最多的时候是摸小孩的鸡鸡,但又不是一般的摸,而是揪得老长老长,久久不放,疼得孩子们眼眶里眼泪直打转转,他总是说:“不能动,不能嚎,摸完了给娃给五毛钱钱,买雪糕吃”,显然,孩子们是不吝啬自己的眼泪的,也不看重自尊的,总是在乎那点他们要想得到的东西。是否有价值,他们不懂,他们是属猴子的,别的小伙伴有的自己就想有,那怕刚刚得到就扔掉,也对。所以总有孩子和和校长玩。有时,孩子的父母也表现出过明显的不悦,甚至春花还当面给过和校长难堪,说他没有人性,嫉妒人家的娃子(男孩儿),可和校长不生气,还很孩子气地说:“大人有大量,男人有男量,看看,女人们的气量哪比得上小孩儿。”或“幼小的心灵就该磨练,否则,以后怎能经得起大风大浪的考验?”这样他不生气,大人们也无奈,倒也没有什么不妥。可是他冷雨泉不行,如果他也像和校长那样,肯定会招来不少麻烦和非议,甚至人们怀疑他居心叵测。
唉,和校长毕竟有两个女儿呢!
司骡和别的孩子不怎么玩,可和司梦夏玩得挺开心,成天半日地捏泥巴,河坝里堆沙子,看蚂蚁搬家,掏鸟蛋,捕蜻蜓……有时司梦夏把沙子泥土捧起来,撒在他乱卷的头发上,似乎他也浑然不觉,常常父子俩玩得忘记了吃饭时间而让夏之冰上沟下河地找。可是他冷雨泉不行,别人家的孩子把沙子溏土撒在自己的头上,那怎么行,那不的确是让小人也给欺负了吗?
小孩子们最爱玩的不是多么精制高档的玩具,而是活的小动物,由小虫子到小狗小猫,最爱玩小兔小鸟,因为小兔小鸟很有灵性,但再有灵性的小兔小鸟,也比不上一个很笨的小孩儿。所以大人们不大玩小兔小鸟了,而喜欢玩小孩儿,小孩儿是最耐玩的。
冷雨泉下定决心拟定了不止一种玩孩子,不,是和孩子玩的计划,可是一碰到孩子,他的计划能否行通且不说,只是玩的心情一点也没有,相反会产生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反感。
所以他想孩子总是在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总是在大脑里虚幻地想,由想孩子到自己感受到迫切地需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时,心里往往会产生一种强烈的亲近女人的感觉,但这种感觉也只是在心里,只能以爱抚得到些许心理上的平衡。
以前,他总是用刚刚不烫舌头的不凉不热的温水,全新的纯棉毛巾,一遍遍地极细致,极有耐心地给郝逸琴擦身,那白花花的水珠滚在白花花的闪亮的玉体上,如初开的荷花上滚动着露珠,清新而香气逼人。有时郝逸琴有点回应,或是轻轻的呻吟,或是微微的颤动,这足以让冷雨泉狂热起来,胆大起来,他会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东西——软而温热的舌头,硬而有力的指头,柔而凉爽的香蕉,挺而润滑的茄子,来给予郝逸琴他这个丈夫正常无法给予的感觉,特别是舌头,能尝到丝丝甜味闻到缕缕幽香,杂以隐隐骚味,涤心荡肺,好像十分地满足了郝逸琴,也满足了自己。
可是现在,曾几次也是那样悉心的擦身,但郝逸琴只是一具脱化的圣尸,任由信徒洗礼,却没有丝毫反应,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有时连洗礼的机会也没有,郝逸琴严绷绷的线衣线裤就是不脱,冷雨泉认为,郝逸琴没有错,都是司骡惹的祸。
明明也只有九家半人的公厕,偏偏司骡和郝逸琴同步入厕的机会多,虽然公厕男女分开,但隔的也仅仅是一道墙,撒尿的哗哗声听得清清楚楚,或许瞅准了撒在废纸废食品袋上,当啷啷的声音很刺激。这司骡有可能暗中窥视,卑鄙下流,别有用心,太不道德了。冷雨泉多次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可毕竟这种事,想发作发作不得,公厕是大家的,人家爱什么时候上就什么时候上,你管得着吗,管天管地还能管人家拉屎放屁?
家属院里扫院子都是女人的事,偏司骡家是司骡扫,而且总是在郝逸琴扫的时候,他也扫,有时扫到一起,你一下,我一下,扫帚互相碰撞着,想找某种感觉吗?可怜,莫名其妙,无聊。但也发作不得,人家扫的是人家的院子,人家愿扫,人家心疼女人,这有什么错?
尤其是刷牙的时候,郝逸琴蹲在门台上面向南方,那司骡偏就面向北方,虽然隔了六间房,但面面相对,同步进行,一个大男人家跟屁虫似的,也不嫌掉价!
冷雨泉正告郝逸琴吧,没那胆子,别的不说,仅仅轻蔑地剜一眼,他就受不了,他的精神支柱就可以被摧毁,他的内心的虚弱和小就被剜出。这么多年能生活过来,除了在郝家的事上他不大度,其他全凭他的大度和顺从过来的,这无影无踪的事上他能正告郝逸琴吗?想警告司骡吧,未免管得太宽,师出无名,于理不通。所以只能自个儿生自个儿的气,自个儿咽那一口老陈醋。
这一年的元旦,风行一时的舞风跚跚来迟,刮到了偏乡僻壤。中学举办了一次史无前例的舞会,遍请了邻近各单位,其实也就只有卫生院,信用社和小学,先宴会后舞会,为了舞会能成功,允许男士们饮酒壮胆,酒量以能分清男女为限。
司骡好酒,那能放过这海饮的机会,这样充裕的酒,这么多的酒客,这等逍遥的时间。司骡过五关斩六将,划完了信用社又划医院,划完了医院正准备划小学。老校长派人叫他,说舞场开了,一直冷场,还没有一对进舞池的舞客,叫他给热热场再去喝。舞伴是中师级的舞星——郝逸琴。司骡酒还不尽兴,本不情愿去,但听说舞伴是郝逸琴,管他什么级别,是郝逸琴就行。他进了舞场,故意文雅又滑稽,绅士又粗鲁地夸张地请了一圈舞伴,没有请到一个,最后请到郝逸琴面前,九十度鞠躬到位,半圆的弧线雅致,郝逸琴随着那双手划的弧线,自然而轻盈地飘进了舞池,一曲《梁祝》,十分销魂。周围都是看客,嫉妒而又觉新鲜;舞池中只有一对,忘情而又觉动情。跳到下一曲一开,舞疯子多了,踩脚后跟的多了,场热起来了,司骡和郝逸琴心有灵犀,都想休息一曲。郝逸琴坐在边上休息,刚坐下,区长过来邀请了,她不得不又旋进舞池。司骡惦记着酒,又钻进了酒场。
冷雨泉看到郝逸琴和司骡跳舞,心里疙疙瘩瘩的,怪不是滋味,你看那姿势,手勾手头勾头,脚下跟着感觉走,这双人舞不知是什么人开创的,那人肯定是个流氓犯,是个明目张胆的流氓犯。身体挨得那么近,呼吸相通,肌肤相撞,甚至那话儿频频点击,跳不出毛病才怪哩。怪不得听说有些舞迷彻夜不归,那是淫荡的摇篮,黄色的发源地,什么交际舞,应该是交妓舞,再纯洁的女人只要跳上了这种舞都会产生妓心。
他反感透顶,无心观看,有心叫上郝逸琴走开,又怕郝逸琴不肯,自讨没趣,况且这是老校长点的热场舞。他虽然已经不喝酒,滴酒不沾,却还是到酒场里给酒客们斟酒去了。
司骡二次进了酒场,看到喝酒的剩下四五个人了,都是自称为南拳北腿的或四大酒仙之一的或雅号为刘二斤甘五点的,不是拳好就是量大,一斤二斤不醉,三点五点不睡。司骡又和这些仙家方家们大战起来了。
冷雨泉又斟了两杯,推过内急,退出了酒场。其实他是不愿给司骡斟酒,一有司骡出现他就不自然,他又溜到了舞场,看到郝逸琴和区长跳,距离拉得大大的,中间足可以容下一个人,笨笨拙拙的,别人在笑,他也可笑了,觉得这才是正规的跳舞,是真正的交际舞。
而酒场里对他这种不喝酒的人,可有可无,他推过内急出去了,别人都没有留意,就是他不说内急,悄然出去,别人也不会留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