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庆新昨天下午去省城报到开什么经验交流会去了。走的时候还特意回家脱下浅灰色的“金狐狸”,换上白色的“李宁”牌T恤衫;林小爱是不是也去那儿进货了?他们会打电话会见面吗?马庆新到底和谁相好,王晓玲还是林小爱?或者都有关系。前段时间,常有健身馆的小姐打电话,让马庆新去足疗,是不是林小爱打的?这些问题连带的想象让陶丽蓉脑子里搅成一团,她次日又去“天星”健身馆,林小爱没回来。返回的路上,陶丽蓉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拨打丈夫马庆新的手机……占线,语音提示:正在通话中。
又拨,还占。再拨,还是通话中……十分,二十分,半小时都过去了!和谁说话?这么长时间?陶丽蓉发过去一个短信:和谁通话?
没回音。陶丽蓉继续拨,一直占……烦躁愤慨的情绪一波高过一波齐齐涌上来,堵得陶丽蓉胸口生疼……她开车回到家,上楼,拿钥匙开门,换衣服,心里一直气呼呼的……不时看着钟点,分分秒秒都像有根针刺着心……过了整整一个小时又十分钟,漫长的时间——那般折磨人呵,心都快痛成风中的落叶了,马庆新这才慢条斯理地回电说,是位朋友给他打的电话,过几天要来北城。看矿石。
“什么朋友?”
“就是在省委党校学习时认识的,送我手机的那位。”
陶丽蓉记得这回事。当时,北城市面上还很少见手机,也许有,但属于奢侈品,马庆新没买。他在省委党校学习了几天,回来的时候,包里多了个又像收音机又像手机的玩意儿,银灰色,看上去很精致。
“这什么东西?”陶丽蓉还真没见过。
“手机。”马庆新按了开关按钮,给她示范。
陶丽蓉记得送手机的那人在省发改委工作,怎么会看矿石。她满腹狐疑:“他又不是做买卖的,看矿石干吗?”
“他最近退下来了。试着做生意。”马庆新答得有板有眼。
“会什么时候完?”陶丽蓉问。
“明天总结,省委分管书记出席。”
“谁和你一起去的?”
“就通知我一人。”
“王文没跟着?”
“他跟着干吗?”马庆新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了,那边有人喊“老马”,马庆新说:“去吃饭。”挂了电话。
陶丽蓉略一思忖,翻出许立扬的手机号,拨通了,不报姓甚名谁,也不称呼对方,只气呼呼地问:“王晓玲这两天上班吗?”
“刚才还在机房录音,找她有事?”
“没事。就问一下。”陶丽蓉挂了电话。她和这个男人有过一次不光彩的回忆,那还是她刚去后勤中心工作不久。一个夏天的傍晚,北城邀请省里的几位专家开了个“本土文化旅游”开发研讨会,许立扬参加了。晚宴由后勤中心安排,主任不在,陶丽蓉独当一面,与会者中有几个她熟识的,相互敬酒,陶丽蓉喝得有些晕了,许立扬送她回办公室休息,把她扶到床上,许立扬眼神迷离,说了句:“大姐,我在北城从来没见过像您这么有品有貌的女人。”
他也喝多了?拉着她的手不放,还透过薄薄的衣衫摸她。记得当时她穿了一条不系皮带的休闲软料裤,他一只热乎乎的手摸到了她的敏感部位,那部位竟然像心脏一样“突突”直跳,正摸索试探着进一步动作,敲门声惊扰了他们,外面有人喊许立扬,他离去了……
以后,陶丽蓉见了许立扬,就没有了应有的客气……他也像是有什么短儿被她抓着,言谈举止毕恭毕敬,不敢造次。
……隔日晚上,马庆新会完回到家。陶丽蓉由不得冷眼打量,看他身上是不是带了异样的香味,衣服有没有可疑的折皱,神情是不是做贼心虚式的……表象上似乎没有蛛丝马迹供参考。于是,细细问及他住哪个宾馆?单人间还是和谁一起?参会的都有哪些人?晚上安排了些什么活动?喝什么牌子的酒?有没有喝多?
马庆新开始还耐心应答。后来被问烦了,甩出一句:“你问这些干吗?整天婆婆妈妈的。”
“你说什么?嫌我婆婆妈妈?那你找那些姐姐妹妹去。年轻的见多了,嫌我老了不顺眼了?”陶丽蓉莫名地受了刺激。
马庆新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发现陶丽蓉浮肿的眼袋,硬刺刺的短发,而且恼着脸,像苦瓜。他想不清楚自己说错什么了,惹得陶丽蓉像油锅里的蚂蚱。想不清楚就不想了,反正没有原则性的问题,马庆新抿紧嘴巴,打开电视,躺沙发上,企图用沉默躲过风暴……他“啪啪”换着频道,并没有明确要看什么,只是习惯。男人在外应酬做事总是累心累力,回到家就想彻底轻松一番。
陶丽蓉不能容忍丈夫如此麻木而无视自己的情绪,不由分说走上前,“啪”地一声,直接把电视机关了。并且,下了通牒:“不说清楚,什么都别想干。”
“说什么?我又没做坏事。你是不是听到谁的闲话了?”
“你没做坏事,还怕人说闲话?”陶丽蓉这回真恼了,有些歇斯底里。
“有些人,你又不是不知。闲得无聊,唯恐天下不乱。尽说一些无中生有的事。”马庆新奇怪原先还算开明的陶丽蓉最近怎么变得疑神疑鬼,莫非女人更年期都这样?
“无风不起浪,心里没鬼,还怕人说?”
在陶丽荣不依不饶的追问下,马庆新竟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透露,他开会回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天星”健身馆和几位朋友足疗去了……
这下问题大了。想到“天星”地下室那种温情周到近乎暧昧的氛围;想到林小爱浓妆艳抹细致甜美的神情……陶丽蓉心里“腾”地升起一团火。捶胸顿足无处发泄……从茶几上抓起个玻璃烟灰缸摔了……
马庆新从来没有见过陶丽蓉这么凶过,看她变颜变色正在气头上的样子,知道好言相劝没用。惹不起那只得先躲躲,等心平气和下来再说……他抓起一件外套朝门走去。
“你去哪?不说清楚别出这个门。”陶丽蓉一把揪住丈夫的衣服,气势汹汹,暴跳如雷而后又加上一句:“小心我打电话和儿子说。”儿子是陶丽蓉拿来对付马庆新的“必杀计”。儿子小时候穿过的那些衣服,陶丽蓉舍不得送人,常拿出来看,黄色连帽的娃娃装是几岁穿的;绿色立领的夹克衫又是几岁穿的……儿子穿着它们上滑梯,在转转门里和陶丽蓉捉迷藏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不过眨眼间,儿子都参加工作了,他小学时用过的作业本,陶丽蓉都舍不得丢失。儿子是她心中的宝,更是他心中的宝,儿子指东,马庆新从来不往西。所以,陶丽蓉自己的力量不够了,就添上儿子。
但那会儿,马庆新又累又操心,正没好气着,陶丽蓉抬出儿子的说法彻底惹恼了他。他推开了拉着他衣服不放的她,她差点碰到钢化玻璃的茶几上。
“竟敢和我动手?”陶丽蓉疯了一般,更凶猛地扑上来,大吵大闹……那样子,简直像头疯了的狮子,和平常判若两人!
马庆新哪见过陶丽蓉这个样子?竭力招架着……心里叫苦不迭。
陶丽蓉把手边的小东西都摔了,扔了……疾风暴雨般发泄了一通。
马庆新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神情中分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是厌烦,他厌烦她了……他们已经一起度过了一万多个日日夜夜,而人生才有多长?总共也就两万多天。而人是什么?“喜新厌旧”的动物。马庆新分明是有了新的,厌烦她这个旧的了。
陶丽蓉委屈地哭了……泪如决堤,流过沟壑纵横的干河床,滴落到地上,“啪”地摔碎了,流了好一会儿,泪都干了,没有泪的哭,多半就是虚张声势了……好长时间,好长时间之后,陶丽蓉自己冷静下来,意识到隔壁有耳,说出去的话都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他们住的这种单元楼隔音不是很好的,住三楼,闹得动静稍大点,一、二楼和四楼都能听到。俗话说,家丑不外扬。马庆新真有什么出格的事,也不能弄得众人皆知吧。授人以柄,会影响他的名誉前途,这个家要维持下去,就不能撕破脸皮。这样想着,倒是陶丽蓉自己理亏了。
是夜,夫妻俩分房而睡。谁都没理谁。
陶丽蓉伤心极了,心里的痛楚岂止是被马庆新推了一把?在对人性的认识上,她又惨遭了一次打击,她想不通为什么朝朝暮暮在一起的,反而越来越淡漠了呢?倒是出去和人交往,煞费苦心地为自己披上一层伪装,从来不会受到伤害。
近三十年的婚姻,两人虽然说不上相敬如宾,但也算是琴瑟和谐的,记得只有一次大吵大闹过,那还是婚后不久,陶丽蓉花了500元钱,从一个口吐莲花的小贩那里买了一颗狐狸心,听说焙干后分次吞服能治心悸,她在火台上晾着,马庆新从乡下回来,以为是干泥团,顺手塞进了火里……
陶丽蓉怪他不问。
马庆新骂她是鬼迷了心窍。两人都心疼那500元钱,吵闹了一番,马庆新承认自己看走了眼才了事。
早上,马庆新临出门时,照了照镜子,一夜没睡好,脸色很难看。他里里外外的换衣服,想起那条新买的“啄木鸟”裤子,找了半天没找到,问陶丽蓉:“我前几天拿回来的裤子呢?”
“送人了。”陶丽蓉冷冷地扔出一句,其实,她在忘了拿回裤子的次日,一大早就去了大市场,几个柜台的服务员都说没见。陶丽蓉也没辙,想不起究竟在哪里遗失了,她很懊恼自己的丢三落四。
一定又给了她弟弟陶二,马庆新没好气地想:陶丽蓉老拿他的衣物给她弟弟,马庆新比陶二显高又稍胖,他的衣服穿在陶二身上并不合体,况且,人家现在大小是个老板了。他想和妻子说:“以后不经我同意,别把我的东西给你弟弟。”
……因为昨夜战火弥漫,今晨尚未消停,马庆新忍着没说,也因为上了年纪,有了阅历,明白夫妻争执永远分不出高低,能忍则忍。早在几年前,马庆新就注意到自己头顶上的发丝极其明显地日渐稀落……尽管还没有秃顶。头发稀疏虽然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但形象明显受到影响,作为男人的黄金时代正在逐步消失……必须抓紧时间干些正事,体现作为人的社会价值。衰老是男人和女人都不想面对的事实。但衰老又是人类不得不面对的事实。如果衰老了还一事无成,那才是人生的悲哀和失败。